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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山王刘赐,王后乘舒生下三个孩子,长子刘爽是太子,次子叫刘孝,三女儿叫刘无采。还有姬妾徐来生下四个孩子,妃嫔厥姬生下两个孩子。衡山王与淮南王兄弟二人互责备埋怨,彼此不亲善,不和睦。衡山王听说淮南王制造用以造反的器具,也尽心广结宾客来防范他,担心自己会被淮南王吞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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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光六年(前129年),衡山王进京朝见,他的谒者卫庆了解方术,想上书请求侍奉皇上,衡山王十分生气,故意举报卫庆犯有死罪,强行拷打他,逼他屈服。衡山国内史认为这样做不对,不肯接手此案。衡山王于是派人上书朝廷控告内史,内史被迫审理此案,但却说衡山王不对。衡山王又曾多次侵占他人的土地,铲平别人家的坟地来作田地。有关官员请求逮捕惩治衡山王。皇上没有同意,只是削夺了他自行委任二百石以上官吏的权力。衡山王因此而心生怨恨,与傒慈、张广昌密谋,寻求熟知兵法与会观察星象占卜吉凶的人,这些人日夜劝说衡山王密谋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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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乘舒死,立徐来为王后。厥姬俱幸。两人相妒,厥姬乃恶王后徐来于太子曰:“徐来使婢蛊道杀太子母。”太子心怨徐来。徐来兄至衡山,太子与饮,以刃刺伤王后兄。王后怨怒,数毁恶太子于王。太子女弟无采,嫁弃归【嫁弃归:嫁人后被丈夫休掉回到母家。】,与奴奸,又与客奸。太子数让【让:责备。】无采,无采怒,不与太子通【通:来往。】。王后闻之,即善遇无采。无采及中兄孝少失母,附王后,王后以计爱之,与共毁太子,王以故数击笞太子。元朔四年中,人有贼伤王后假母【假母:保姆。】者,王疑太子使人伤之,笞太子。后王病,太子时称病不侍。孝、王后、无采恶太子:“太子实不病,自言病,有喜色。”王大怒,欲废太子,立其弟孝。王后知王决废太子,又欲并废孝。王后有侍者,善舞,王幸之,王后欲令侍者与孝乱以污之,欲并废兄弟而立其子广代太子。太子爽知之,念后数恶己无已时,欲与乱以止其口。王后饮,太子前为寿【为寿:敬酒。】,因据王后股,求与王后卧。王后怒,以告王。王乃召,欲缚而笞之。太子知王常欲废己立其弟孝,乃谓王曰:“孝与王御者奸,无采与奴奸,王强食,请上书。”即倍【倍:通“背”,离去。】王去。王使人止之,莫能禁,乃自驾追捕太子。太子妄恶言,王械系太子宫中。孝日益亲幸。王奇孝材能,乃佩之王印,号曰将军,令居外宅,多给金钱,招致宾客。宾客来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计,日夜从容劝之。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救赫、陈喜作车輣【輣车:兵车。】镞矢,刻天子玺,将相军吏印。王日夜求壮士如周丘等,数称引吴楚反时计划,以约束。衡山王非敢效淮南王求即天子位,畏淮南起并其国,以为淮南已西,发兵定江淮之间而有之,望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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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乘舒去世后,衡山王册封徐来为王后。厥姬也得到了衡山王的宠幸。她们俩彼此嫉妒,于是厥姬便在太子面前进谗言诋毁王后徐来,说:“徐来指使婢女用巫蛊之术害死太子的母亲。”太子因此对徐来心怀怨恨。王后徐来的哥哥来到衡山国,太子与他一起宴饮,趁机用刀刺伤了王后的哥哥。王后很愤怒,多次向衡山王诬陷太子。太子的妹妹刘无采,嫁人后又被休归娘家,常与奴仆私通,还与宾客私通。太子屡次斥责刘无采,刘无采很生气,于是不再与太子来往了。王后闻讯,就故意对刘无采献殷勤。刘无采与二哥刘孝年从小就失去了母亲,一直依靠王后,王后用尽心机地亲近他们,以使他们一起诋毁太子,衡山王因此屡次鞭笞太子。元朔四年(前125年)中,有人刺伤王后的继母,衡山王怀疑是太子指使人干的,于是就用竹板打太子。后来衡山王生病了,太子常常借口自己有病而不去服侍。刘孝、王后、刘无采在衡山王面前说太子的坏话:“太子实际上并没有生病,只是自称有病罢了,脸上还带着喜色呢。”衡山王非常生气,打算废黜太子,立他的弟弟刘孝为太子。王后知道衡山王决定废黜太子,她又希望衡山王能够一并把刘孝废掉。王后有一个女仆,擅长跳舞,衡山王很宠爱她,王后打算让女仆与刘孝私通来陷害他,想要把他们兄弟俩一并废掉而立自己的儿子刘广代当太子。太子刘爽知道后,考虑到王后多次诬陷自己一直不肯停手,于是打算与她淫乱来堵住她的口。有一次王后饮酒,太子上前向她敬酒,借机靠在王后的大腿上,请求与王后同宿。王后大怒,将此事告诉了衡山王。衡山王于是把太子召来,准备将他绑起来拷打。太子知道衡山王一直都想废黜自己而改立弟弟刘孝,于是对衡山王说:“刘孝与您宠爱的女仆通奸,刘无采与奴仆通奸,您就努力加餐吧,我请求向皇上上书。”说完立即背向衡山王离开了。衡山王派人去阻止他,但没能成功,于是衡山王便亲自驾车追捕太子。由于太子胡说些邪恶的话,衡山王就用镣铐将太子拘禁在宫中。刘孝越来越受宠爱。衡山王惊异于刘孝的才能,于是给他佩上王印,号称将军,让他居住在宫外的府第中,还赏赐给他很多金钱,用以招纳宾客。来投靠的宾客,暗中都知道淮南王、衡山王有造反的想法,便日夜怂恿衡山王。衡山王于是就派刘孝的宾客江都人救赫、陈喜建造兵车与箭支,私刻天子印玺以及将相军吏的官印。衡山王日夜寻找像周丘等人那样的壮士,屡次称赞吴楚反叛时的计谋,以此来规范自己的造反谋略。衡山王不敢效仿淮南王那样夺取皇位,他只是担心淮南王谋反后会吞并自己的封国,心想等淮南王向西攻入长安后,自己起兵平定并占据江淮地区,他希望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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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五年秋,衡山王当朝。过【过:访问。】淮南,淮南王乃昆弟【昆弟:兄弟。】语,除前却【却:同“隙”,间隙,过节。】,约束反具。衡山王即上书谢病,上赐书不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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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六年中,衡山王使人上书请废太子爽,立孝为太子。爽闻,即使所善白嬴之长安上书,言孝作輣车镞矢,与王御者奸,欲以败孝。白嬴至长安,未及上书,吏捕嬴,以淮南事系。王闻爽使白嬴上书,恐言国阴事,即上书反告太子爽所为不道弃市罪事。事下沛郡治。元狩元年冬,有司公卿下沛郡求捕所与淮南谋反者未得,得陈喜于衡山王子孝家。吏劾孝首匿喜。孝以为陈喜雅【雅:平时。】数与王计谋反,恐其发之,闻律先自告除其罪,又疑太子使白嬴上书发其事,即先自告,告所与谋反者救赫、陈喜等。廷尉治验,公卿请逮捕衡山王治之。天子曰:“勿捕。”遣中尉安、大行息即【即:靠近。】问王,王具以情实对。吏皆围王宫而守之。中尉大行还,以闻,公卿请遣宗正、大行与沛郡杂治【杂治:协同处理。】王。王闻,即自刭杀。孝先自告反,除其罪;坐与王御婢奸,弃市。王后徐来亦坐蛊杀前王后乘舒,及太子爽坐王告不孝,皆弃市。诸与衡山王谋反者皆族。国除为衡山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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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五年(前124年)秋天,衡山王按照规定应进京朝见。途经淮南国时拜访淮南王,淮南王竟对他说了一些兄弟间相互友好的话,消除了之前的隔阂,彼此约定一起制造谋反的器具。于是衡山王上书皇上谎称自己有病不能去朝见了,皇上写信说准许他不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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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稚隆:“按《图志》云,荆,警也。轸星散为荆州,分为楚国,阳盛物,故气极急悍,故其人有道后服,无道先强。太史公论淮南、衡山谋为叛逆,而归之荆楚俗薄,僄勇轻悍,盖有所本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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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六年(前123年)中,衡山王派人上书皇上请求废黜太子刘爽,改立刘孝为太子。刘爽闻讯,立即派自己的好友白嬴去长安上书皇上,说刘孝建造战车与箭支,还与衡山王的女仆私通,太子想借此打败刘孝。白嬴到达长安,还没来得及上书,官吏就把他逮捕了,因为淮南王谋反的事情牵连到了他。衡山王听说刘爽让白嬴上书皇上,唯恐白嬴会供出国中的秘密,于是立即上书皇上反告太子刘爽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应该被处死。皇上将此事下交给沛郡审理。元狩元年(前123年)冬季,负责办案的公卿大臣来到沛郡搜捕参与淮南王造反的罪犯,没有逮到,但在衡山王的儿子刘孝家里搜捕到了陈喜。负责办案的官吏指控刘孝带头藏匿罪犯陈喜。刘孝认为陈喜平时屡次与衡山王密谋反叛,担心他会告发此事,又听说根据法令自首的人可以免除罪责,又怀疑太子派白嬴上书会供出谋反的事情,于是就去自首了,揭发了参与谋反的人有救赫、陈喜等。廷尉审讯核实后,公卿大臣请求将衡山王逮捕治罪。皇上说:“不要逮捕。”于是派遣中尉司马安、大行令李息去衡山国就地审问衡山王,衡山王都据实回答了。官吏将王宫包围起来并且派人看守。中尉、大行令回京后,将情况汇报给皇上,公卿大臣请求让宗正、大行令与沛郡会协同审讯山王。衡山王闻讯,立即自刎了。刘孝由于主动自首,被赦免了;可是他犯有与衡山王的女仆通奸的罪行,仍被处死了。王后徐来也犯有用巫蛊妖术害死前王后乘舒的罪行,以及太子刘爽犯了被衡山王控告的不孝罪行,他们全都被处以死刑。参与衡山王谋反的那些人都被灭族。衡山国被废为衡山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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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曰:《诗》之所谓“戎狄是膺【膺:迎击。】,荆舒【荆舒:楚国和舒国,泛指南方蛮夷国家。】是惩”,信哉是言也!淮南、衡山亲为骨肉,疆土千里,列为诸侯,不务遵蕃臣职以承辅天子,而专挟邪僻之计,谋为畔逆,仍父子再【再:两次。】亡国,各不终其身,为天下笑。此非独王过也,亦其俗薄,臣下渐靡【渐靡:慢慢浸染。】使然也。夫荆楚僄勇【僄勇:敏捷勇敢。】轻悍,好作乱,乃自古记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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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说:《诗经》上说的“惩罚戎狄,征讨荆舒”,要相信这句话啊!淮南王与衡山王是至亲骨肉,拥有上千里的封土,被封为诸侯王,但是却非但没有致力于遵守人臣的职责来辅佐天子,却一心怀有邪恶的念头,意图反叛,导致父子先后两次亡国,都没能尽享天年,被天下人所耻笑。这不只是他们的过错,也与那里的社会风气浮薄,受到臣子的不良影响有关。荆楚之地的人敏捷勇悍,喜爱作乱,这早在古代就有所记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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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精注全译) 卷一百一十九 循吏列传第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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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曰:法令所以导民也,刑罚所以禁奸也。文武不备【不备:不齐全。】,良民惧然身修者,官未曾乱也。奉职循理,亦可以为治,何必威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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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说:法令是用来引导百姓的手段,刑罚是用来禁止奸邪的手段。在文德武治不完备的情况下,善良的百姓心存畏惧而能够洁身自好,那是因为官吏还没有胡作非为。若是官吏能奉公尽职,按照原则办事,同样能够治理好国家,为何非要用严刑峻法来对待百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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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叔敖者,楚之处士也。虞丘相进之于楚庄王,以自代【自代:接替自己。】也。三月为楚相,施教导民,上下和合,世俗盛美,政缓【政缓:法令宽和。】禁止,吏无奸邪,盗贼不起。秋冬则劝民山采【山采:进山砍伐树木。】,春夏以水【以水:趁着水势上涨之际将竹木送下山。】,各得其所便,民皆乐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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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王以为币轻,更以小为大,百姓不便,皆去其业。市令【市令:管理市场的官吏。】言之相曰:“市乱,民莫安其处,次行【次行:次序,顺序。】不定。”相曰:“如此几何顷【顷:时间单位。】乎?”市令曰:“三月顷。”相曰:“罢,吾今令之复矣。”后五日,朝,相言之王曰:“前日更币,以为轻。今市令来言曰‘市乱,民莫安其处,次行之不定’。臣请遂令复如故。”王许之,下令三日而市复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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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民俗好庳bēi【庳:矮。】车,王以为庳车不便马,欲下令使高之。相曰:“令数下,民不知所从,不可。王必欲高车,臣请教闾里使高其捆。乘车者皆君子,君子不能数下车。”王许之。居半岁,民悉自高其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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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不教而民从其化,近者视而效之,远者四面望而法之。故三得相而不喜,知其材自得之也;三去相而不悔,知非己之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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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叔敖,是楚国的处士。国相虞丘把他推举给楚庄王来接替自己。孙叔敖做了三个月的楚相,施行教化,教导百姓,使官民之间和睦同心,社会风气淳朴美好,政令宽缓不苛刻但能做到有禁必止,官吏没有奸邪作恶的,盗贼绝迹。秋冬农闲时他就动员百姓上山砍伐林木,以便春夏趁河流涨水时漂运出山外,百姓自有适合自己的谋生门路,安居乐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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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庄王认为楚国的钱币太轻,下令将小钱换成大钱,百姓使用起来非常不方便,全都抛弃了自己的生业。掌管市场的官吏向国相孙叔敖禀告说:“市场混乱,百姓不能安心在那里做买卖,无法决定是不是能够继续营业。”孙叔敖说:“像这样有多长时间了?”掌管市场的官吏回答说:“有三个月了。”孙叔敖说:“不必多说了,我现在就设法让市场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五天之后,孙叔敖上朝向楚庄王进谏说:“前段时间换钱币,大王认为旧币太轻了。现在市令向我报告说,市场混乱,百姓不能安心在那里做买卖,无法决定是不是能够继续营业。我请求大王下令立即恢复原来的钱币。”楚庄王答应了,命令才下达三天,市场就恢复了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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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人的民俗是喜欢乘坐矮车,楚庄王认为矮车不便于驾马,打算下令将车子改高。国相孙叔敖说:“频繁宣布各种政令,会让百姓无所适从,这样不好。要是大王非要把车子改高的话,我请求让乡里人家把门槛加高。乘车的人全是君子,他们不会为了过门槛而频繁下车,所以自然就能将车的底座提高了。”庄王同意了。半年后,人们都主动加高了自己的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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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叔敖无需下令就使百姓自然顺从了他的教化,近处的人看到他的言行就会效法他,远方的人观察周围人们的言行变化也跟着效法他。因此孙叔敖三次担任国相都没有沾沾自喜,他知道这是自己凭着才能而得到的;他三次失去相位也不曾悔恨过,因为他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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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产者,郑之列大夫也。郑昭君之时,以所爱徐挚为相,国乱,上下不亲,父子不和。大宫子期言之君,以子产为相。为相一年,竖子【竖子:小孩子。】不戏狎【戏狎:嬉戏打闹。】,斑白【斑白:指老年人。】不提挈【提挈:手提重物。】,僮子【僮子:小孩子。】不犁畔。二年,市不豫贾。三年,门不夜关,道不十遗。四年,田器不归。五年,士无尺籍,丧期不令而治。治郑二十六年而死,丁壮号哭,老人儿啼,曰:“子产去我死乎!民将安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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