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7159699e+09
1707159699 齐威王八年(前349),楚国发动大军攻打齐国。齐威王派淳于髡前往赵国请求出兵援救,让他携带黄金百斤,驷马车十辆。淳于髡仰头大笑,连系帽子的带子都断了。威王说:“先生是觉得礼物太少了吗?”淳于髡说:“怎么敢!”威王又问:“那么您大笑又是什么意思呢?”淳于髡回答说:“今天我自东面来的时候,见到个在路旁祭祀田神的人,手拿一只猪蹄,和一杯酒,祈祷说:‘狭窄高地上出产的谷物能够盛满筐笼,低洼田地里收获的庄稼可以装满车辆,五谷繁茂丰盛,米仓里堆满粮食’。我看他拿着那么少的祭品,却祈求得到那么多的东西,因此笑话他。”因此齐威王就将礼品黄金增加到一千镒、白璧十对、驷马车一百辆。淳于髡辞行离开,来到赵国。赵王拨了精兵十万,战车一千辆给他。楚军听说这个消息,连夜撤军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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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01 齐威王非常高兴,在后宫里设下酒宴,召见淳于髡,赏赐他喝酒。威王问道:“先生能够喝多少酒才醉?”淳于髡回答说:“我喝一斗酒也会醉,喝一石酒也会醉。”威王说:“先生喝一斗酒就醉了,怎么能喝得下一石酒呢?能将其中的道理说给我听听吗?”淳于髡说:“大王当面赐酒给我,旁边有执法官,身后有御史,我又惊又怕地俯地而饮酒,一斗酒就让我醉了。倘若父亲招待尊贵的客人,我卷起衣袖,曲着身子,来到席前服侍酒菜,客人时常赏给我一些残酒,我举着酒杯敬酒祝寿,多次起身,喝不了两斗就喝醉了。倘若朋友间很久没能见面了,突然间相见,高兴地说着往事,彼此谈论着私人间的情谊,大约喝上五六斗也醉了。倘若乡间聚会,男女混杂而坐,来回巡行敬酒劝饮,留连忘返,玩着六博,比赛投壶,相互见互称兄弟,男女间握手也不受惩罚,双目对视也毫无禁忌,地上前边有掉落的耳环,后边有遗落的发簪,我心里喜欢这样,能够喝上八斗酒,醉意有两三分。日暮落下,酒剩不多,将所剩的酒合为一樽,大家都促膝而坐,男女全都同席,鞋子与木屐交错混合,杯盘杂乱不堪,堂上蜡烛熄灭,主人把我留下,送走别的客人,解开绫罗短衣,略微闻到阵阵香气,这时我心中最欢畅,能够喝下一石酒。所以说酒喝太多就容易出乱子,快乐一旦到了极点就容易悲哀,所有的事物都是如此,也就是说做什么事都不能做到极致,到了极致就会转为衰败。”淳于髡以这些话委婉地劝谏了齐威王。威王说:“不错!”于是停止了通宵达旦的宴饮,让淳于髡担任接待各国宾客的诸侯主客。齐王宗室举行酒宴,淳于髡经常在一旁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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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03 其后百余年,楚有优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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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05 优孟,故楚之乐人也。长八尺,多辩,常以谈笑讽谏。楚庄王之时,有所爱马,衣以文绣,置之华屋之下,席【席:铺席子。】以露床【露床:没有帷幕的床。】,啖以枣脯。马病肥死,使群臣丧之,欲以棺椁大夫礼葬之。左右争之,以为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马谏者,罪至死。”优孟闻之,入殿门。仰天大哭。王惊而问其故。优孟曰:“马者王之所爱也,以楚国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礼葬之,薄,请以人君礼葬之。”王曰:“何如?”对曰:“臣请以雕玉为棺,文梓【文梓:有花纹的梓木。】为椁,楩枫豫章为题凑【题凑:下葬时将木材累积在棺外,用来护棺。木头都向内,叫作题凑。题,头。凑,聚。】,发甲卒为穿圹【穿圹:开掘坟墓。】,老弱负土,齐赵陪位于前,韩魏翼卫其后,庙食太牢【庙食太牢:为死马创建祠庙,用太牢礼祭祀。太牢,牛、羊、猪各一头,是最高的祭礼。】,奉以万户之邑。诸侯闻之,皆知大王贱人而贵马也。”王曰:“寡人之过一至此乎!为之奈何?”优孟曰:“请为大王六畜葬之。以垅灶【垅灶:灶台。】为椁,铜历【铜历:大铜锅。历,通“鬲”,鼎一类的东西。】为棺,赍【赍:通“剂”,调配。】以姜枣,荐【荐:托付,垫进。】以木兰,祭以粮稻,衣以火光,葬之于人腹肠。”于是王乃使以马属太官,无令天下久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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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07 自那以后的一百多年,楚国出了一个优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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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09 优孟,曾经是楚国的乐人,身高八尺,颇有辩才,经常通过谈笑的方式进行委婉地劝谏。楚庄王在位的时候,有一匹十分喜爱的马,给马穿上绵绣的衣服,将它安置到华丽的屋子中,让它睡在没有帷帐的床上,用枣脯来喂养它。最后马因为肥胖而生病死去,楚庄王命令大臣们为马服丧,打算用棺椁装着,并按照大夫葬礼的礼仪来安葬它。庄王左右大臣都争论着,认为不应该这么做。庄王下令说:“要是有人因为葬马的事情胆敢来进谏的,立即处死。”优孟听到了这件事情,就走入了宫殿大门,仰天大哭。庄王十分吃惊,问他为何哭。优孟说:“这匹马是大王您的所爱之物,凭借堂堂楚国的强大,大王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却只用大夫葬礼的礼仪来安葬它,这是薄待它,请您按照君王的礼仪来厚葬它。”庄王问:“那该如何埋葬它呢?”优孟回答说:“我请求用雕有花纹的美玉作为棺材,用纹理清晰的梓木作为外椁,用楩、枫、豫、樟等贵重的木材作为护棺的题凑,派出军队挖掘墓穴,老人和孩子都背土来修筑坟墓,齐国与赵国的使节陪祭在前,韩国和魏国的使节护卫在后,创建宗祠,用太牢祭祀,划分一个万户的城邑对它进行供奉。各诸侯国听到了这样的情况,都知道大王将人看得卑贱,将马看得尊贵了。”庄王说:“我的过错竟到了这种程度了吗!那该如何做呢?”优孟说:“请允许我为大王以对待六畜的方式安葬它。以土灶作为外椁,以铜锅作为棺材,以姜枣进行调味,将木兰树皮铺在下面,以稻米作为祭品,用大火炖煮,将它葬进人们的肠胃之中。”就这样庄王派人将马托付给管理膳食的太官,不让天下人知道他看重马却轻视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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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11 楚相孙叔敖知其贤人也,善待之。病且死,属其子曰:“我死,汝必贫困。若【若:如果,假如。】往见优孟,言我孙叔敖之子也。”居数年,其子穷困负薪,逢优孟,与言曰:“我,孙叔敖子也。父且【且:将,快要。】死时,属我贫困往见优孟。”优孟曰:“若无远有所之【之:到,去。】。”即为孙叔敖衣冠,抵掌【抵掌:从容自在的样子。】谈语。岁余,像孙叔敖,楚王及左右不能别也。庄王置酒,优孟前为寿。庄王大惊,以为孙叔敖复生也,欲以为相。优孟曰:“请归与妇计之,三日而为相。”庄王许之。三日后,优孟复来。王曰:“妇言谓何?”孟曰:“妇言慎无为,楚相不足为也。如孙叔敖之为楚相,尽忠为廉以治楚,楚王得以霸。今死,其子无立锥之地,贫困负薪以自饮食。必如孙叔敖,不如自杀。”因歌曰:“山居耕田苦,难以得食。起而为吏,身贪鄙者余财,不顾耻辱。身死家室富,又恐受赇枉法,为奸触大罪,身死而家灭。贪吏安可为也!念为廉吏,奉法守职,竟死不敢为非。廉吏安可为也!楚相孙叔敖持廉至死,方今妻子穷困负薪而食,不足为也!”于是庄王谢优孟,乃召孙叔敖子,封之寝丘四百户,以奉其祀。后十世不绝。此知可以言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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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13 楚国宰相孙叔敖知道优孟是个有贤德的人,待他很好。孙叔敖病得快死的时候,叮嘱他的儿子说:“我去世后,你肯定会变得贫困。你前去谒见优孟,对他说‘我是孙叔敖的儿子’。”几年后,他的儿子生活十分穷困,依靠背柴才能度日,遇到优孟,对他说:“我是孙叔敖的儿子。父亲临去世时,叮嘱我在贫困时就前去见优孟。”优孟说:“你不要到远处去。”随即缝制出一些孙叔敖常用的衣服和帽子穿戴上,与他的儿子抵掌谈论,模仿孙叔敖的一举一动。过了一年多,优孟已经与孙叔敖十分像了,楚王及他左右大臣们都无法分别出来。庄王设宴饮酒,优孟走上前来敬酒祝寿。庄王非常吃惊,认为孙叔敖又复活了,打算任命他做宰相。优孟说:“请让我回家和妻子商议一下这件事,三天后我再回来就任宰相。”庄王同意了。三天后,优孟再次拜见庄王。庄王说:“你的妻子都说些什么?”优孟说:“我的妻子说最好不要做,楚国的宰相并不值得你去做。像孙叔敖这样做楚国宰相的,尽忠廉洁地治理楚国,楚王才得以称霸诸侯。现在死了,他的儿子却身无立锥之地,贫困到要依靠自己打柴才能维持自己的生活。要是成为楚相像孙叔敖那样,还不如自杀。”优孟接着唱道:“住在山里,耕田受苦,难以生活。出外做官,为人贪婪卑鄙的人积攒多余的钱财,毫不顾及羞耻。自己死了以后尽管家庭富裕,却恐怕受贿枉法,作出歹事,犯下重罪,自己被处死,家室遭到诛灭。怎么能做贪官呢!愿意做个清官,遵守法纪,恪尽职守,一直到死也不敢做什么非法之事。可清官又如何能做呢!楚国的宰相孙叔敖坚持廉洁直到去世,而今妻子和儿子穷得只能靠背柴度日,清官并不值得去做啊!”由此庄王就向优孟道歉,就召来了孙叔敖的儿子,将寝丘的四百户封赐给他,以便供奉孙叔敖的祭祀。往后一直传了十代都没有断绝。优孟这样的智慧可以说是说话能看准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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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15 其后二百余年,秦有优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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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17 优旃者,秦倡侏儒也。善为笑言,然合于大道,秦始皇时,置酒而天雨,陛【陛:宫殿的台阶。】楯【楯:同“盾”,指武器。】者皆沾寒【沾寒:挨冻。】。优旃见而哀之,谓之曰:“汝欲休乎?”陛楯者皆曰:“幸甚。”优旃曰:“我即呼汝,汝疾应曰诺。”居有顷,殿上上寿呼万岁。优旃临槛大呼曰:“陛楯郎!”郎曰:“诺。”优旃曰:“汝虽长,何益,幸雨立。我虽短也,幸休居。”于是始皇使陛楯者得半相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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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19 始皇尝议欲大【大:扩大。】苑囿,东至函谷关,西至雍、陈仓。优旃曰:“善。多纵禽兽于其中,寇从东方来,令麋鹿触之足矣。”始皇以故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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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21 二世立,又欲漆其城。优旃曰:“善。主上虽无言,臣固将请之。漆城虽于百姓愁费,然佳哉!漆城荡荡,寇来不能上。即欲就之,易为漆耳,顾难为荫室【荫室:阴干油漆的屋子。】。”于是二世笑之,以其故止。居无何,二世杀死,优旃归汉,数年而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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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23 太史公曰:淳于髡仰天大笑,齐威王横行。优孟摇头而歌,负薪者以封。优旃临槛疾呼,陛楯得以半更。岂不亦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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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25 从那之后两百多年,秦国出了一个优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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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27 优旃,是秦国的侏儒艺人。他擅长讲笑话,而且往往都合乎大道理。秦始皇在位时,有次设宴的时候正逢下雨,殿阶下拿着盾站岗的卫士们都淋着雨忍受寒冷。优旃看到后十分怜惜他们,对他们说:“你们想要休息吗?”殿阶下拿着盾的卫士们都说:“非常希望。”优旃说:“如果我喊你们,你们一定要快点回答‘有’。”过了不长时间,宫殿内的人们都向秦始皇敬酒祝寿,呼喊着万岁。优旃依靠着栏杆,大喊道:“殿阶下拿着盾的卫士!”卫士们答:“有!”优旃说:“尽管你们身材高大,但是有什么好处,还不是在雨里站着。我虽然矮小,反倒是有幸能在屋中休息。”于是秦始皇就命令阶下拿着盾的卫士们留一半人轮换站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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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29 秦始皇曾计划建扩大畜养禽兽的苑囿,向东扩大到函谷关,向西扩大到雍县、陈仓。优旃说:“很好!多在苑囿里面放养一些禽兽,如果敌寇从东方攻过来,命令这些麋鹿用角去冲撞他们就可以了。”秦始皇因此放弃了这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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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31 秦二世继承帝位后,又打算给城墙涂漆。优旃说:“很好,皇上您即使没说,我本来就打算请求您这么做了。尽管油漆城墙会浪费钱财给百姓们带来愁苦,但的确有好处!油漆过的城墙光滑无比,敌寇攻打过来也爬不上城墙。要是想做成这件事,油漆倒也并不难,难的只是修建阴干城墙的荫室。”于是二世就笑了起来,也因这个原因而放弃了这个想法。不久后,二世被杀,优旃归附了汉朝,过了几年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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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33 太史公说:淳于髡仰头大笑,齐威王从此就能横行天下。优孟摇着头唱首歌,背柴度日的人就能得到封地。优旃凭栏呼喊,殿阶下拿着盾守卫的卫士们就能减半轮值。这难道不也是很伟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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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35 褚先生曰:臣幸得以经术为郎,而好读外家传语。窃不逊让,复作故事滑稽之语六章,编之于左。可以览观扬意【扬意:增长见识。】,以示后世好事者读之,以游心骇耳【游心骇耳:使心情愉悦,使耳目震动。】,以附益上方太史公之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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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37 武帝时有所幸倡郭舍人者,发言陈辞虽不合大道,然令人主和说。武帝少时,东武侯母常养帝。帝壮时,号之曰“大乳母”。率【率:大约,大概。】一月再朝。朝奏入,有诏使幸臣马游卿以帛五十匹赐乳母,又奉饮糒【糒:干饭。】飧养乳母。乳母上书曰:“某所有公田,愿得假倩【假倩:请求借用。】之。”帝曰:“乳母欲得之乎?”以赐乳母。乳母所言,未尝不听。有诏得令乳母乘车行驰道中。当此之时,公卿大臣皆敬重乳母。乳母家子孙奴从者横暴长安中,当道掣顿【掣顿:拉扯,拖拽。指扣留。】人车马,夺人衣服。闻于中,不忍致之法。有司请徙乳母家室,处之于边。奏可。乳母当入至前,面见辞。乳母先见郭舍人,为下泣。舍人曰:“即入见辞去,疾步数还顾。”乳母如其言,谢去,疾步数还顾。郭舍人疾言【疾言:语速很快。】骂之曰:“咄!老女子!何不疾行!陛下已壮矣,宁尚须汝乳而活邪?尚何还顾!”于是人主怜焉悲之,乃下诏止无徙乳母,罚谪谮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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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39 褚先生说:我有幸凭借着通晓儒家经术而担任郎官,但也喜好阅读六经外的那些史传杂说。我做不到谦恭退让,还写出了六章滑稽有趣的故事,将它们编到了下面。可以通读一下,扩大一些见闻,将它们留给后世那些好事之徒阅读,以此来愉悦心胸,震动自己的耳目。我将它们附在了以上太史公的三章滑稽故事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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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41 武帝时期有个很受宠幸的艺人名叫郭舍人,他在说话的时候虽然不太遵循大道理,但却能让国君感到和顺愉快。武帝年少时,东武侯的母亲曾喂养武帝。武帝长大成人后,称她作“大乳母”。大乳母大约每个月都会上朝两次。一次大乳母入朝,武帝下诏让亲信的侍臣马游卿带着五十匹丝帛赏赐给乳母,还奉上酒菜和食物供养乳母。乳母上奏说:“某个地方有处公田,希望能够把这块地借给我。”武帝说:“乳母是希望得到这块地吗?”于是就将这块公田赐予乳母。乳母所说的话,武帝从没有不听信的。还曾经下诏令允许乳母乘车在御道上賓士。那时,公卿大臣们都很尊敬乳母。乳母家族中的子孙奴仆及侍从们在长安城里横行霸道,在街上截留别人的车马,抢走行人的衣服。消息传到宫中,武帝也不愿意通过法律来惩罚他们。相关官员请求迁走乳母的家室,安置到边疆。奏章得到批准。乳母应该入宫,与武帝当面辞行。乳母先面见了郭舍人,对着他哭泣。舍人说:“您马上进宫见武帝,辞行结束就离开,快步走然后不停回头看。”乳母听从了他的建议,向武帝后就立即离开,快步走然后不停地回头看。郭舍人大声地斥责她说:“呸!你个老太婆!怎么不快点走!陛下已经成年了,哪里还需要你的乳汁才能活命?为什么还回头看!”因此武帝怜惜乳母,很为她伤心,就下诏制止了这件事,不准迁走乳母,反倒将说她坏话的人处置贬谪到边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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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43 武帝时,齐人有东方生名朔,以好古传书【好古传书:喜欢古代的传史类书籍。】,爱经术,多所博观外家之语。朔初入长安,至公车【公车:汉代的官署名。】上书,凡用三千奏牍【奏牍:上书皇上所用的木片。】。公车令两人共持举其书,仅然【仅然:刚好、恰恰。】能胜之。人主从上方读之,止,辄乙其处【辄乙其处:读文章的时候在读完的句子末尾标记一个勾,以示读完。】,读之二月乃尽。诏拜以为郎,常在侧侍中。数召至前谈语,人主未尝不说也。时诏赐之食于前。饭已,尽怀其余肉持去,衣尽污。数赐缣帛,檐揭【揭:抱着。】而去。徒【徒:专门。】用所赐钱帛,取少妇于长安中好女。率取妇一岁所者即弃去,更取妇。所赐钱财尽索之于女子。人主左右诸郎半呼之“狂人”。人主闻之,曰:“令朔在事无为是行者,若等安能及之哉!”朔任其子为郎,又为侍谒者,常持节出使。朔行殿中,郎谓之曰:“人皆以先生为狂。”朔曰:“如朔者,所谓避世于朝廷间者也。古之人,乃避世于深山中。”时坐席中,酒酣,据地歌曰:“陆沈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金马门者,宦者署门也,门傍有铜马,故谓之曰“金马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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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45 武帝在位时,齐国有一位先生名叫东方朔,由于爱好古代的史传书籍,喜好儒家的经术,阅读了很多诸子百家的著述。东方朔刚刚到长安时,前往公车府呈上自己的奏书,一共享了三千枚木简。公车府派出两个人一同去抬他的奏书,仅仅能够抬起。皇上到尚方府阅读东方朔呈上来的奏书,每次停下来时,就在那个地方作一个记号,读了两个月才将这些奏书读完。武帝颁下诏书任命东方朔担任郎官,时常在皇上左右听候差遣。皇上屡次召他来到跟前说话,每次都十分愉快。皇上经常下诏当面赏赐东方朔饮食。吃过了饭,东方朔将所剩的肉全都揣进怀里带回家,衣服都被油弄脏了。武帝数次赏赐他绸绢,他手提肩扛地搬回去。东方朔专门用武帝赏赐的那些钱财丝帛,求娶长安城里年轻美貌的女子做妻子,娶来的女子多了一年大多都抛弃了,于是再次娶妻。君主赏赐给他的钱财,全都花在了女人身上。皇上身边的郎官有大都称呼东方朔为“狂人”。皇上听到了这件事,说:“要是东方朔为人处事没有这样的行为的话,你们这些人怎么能和他同列呢!”东方朔任命自己的儿子做了郎官,又升迁到了侍中谒者,时常手拿着符节出使各国。东方朔走在大殿上,一个郎官对他说:“人们都把先生当成了狂人。”东方朔说:“像我东方朔这样的人,就是所谓的在朝廷中避世隐居的人。古时的人,都是去深山中避世隐居。”他常常坐到酒席上,酒喝得高兴,就趴到地上唱道:“隐居在尘俗里,避世在金马门。在宫殿里能够避世隐居,自身得到保全,为何要去深山中、茅庐下。”金马门就是宦官署的大门,因为在大门旁立着铜马,因此被称作“金马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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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59747 时会聚宫下博士诸先生与论议,共难【难:诘难。】之曰:“苏秦、张仪一当【当:遇到。】万乘之主,而都【都:身居。】卿相之位,泽及后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术,慕圣人之义,讽诵《诗》《书》百家之言,不可胜数。着于竹帛,自以为海内无双,即可谓博闻辩智矣。然悉力尽忠以事圣帝,旷日持久,积数十年,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意者尚有遗行【遗行:操守有所缺失。】邪?其故何也?”东方生曰:“是固非子所能备【备:详尽。】也。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岂可同哉!夫张仪、苏秦之时,周室大坏,诸侯不朝,力政争权,相禽以兵,并为十二国,未有雌雄,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故说听行通,身处尊位,泽及后世,子孙长荣。今非然也。圣帝在上,德流天下,诸侯宾服,威振四夷,连四海之外以为席,安于复盂,天下平均,合为一家,动发举事,犹如运之掌中。贤与不肖,何以异哉?方今以天下之大,士民之众,竭精驰说,并进辐凑者,不可胜数。悉力慕义,困于衣食,或失门户。使张仪、苏秦与仆并生于今之世,曾【曾:还。】不能得掌故,安敢望常侍侍郎乎!传曰:‘天下无害灾,虽有圣人,无所施其才;上下和同,虽有贤者,无所立功。’故曰时异则事异。虽然,安可以不务修身乎?《诗》曰:‘鼓钟于宫,声闻于外。’‘鹤鸣九皋,声闻于天。’苟能修身,何患不荣!太公躬行仁义七十二年,逢文王,得行其说,封于齐,七百岁而不绝。此士之所以日夜孜孜,修学行道,不敢止也。今世之处士,时虽不用,崛然【崛然:像山石一样突出。】独立,块然【块然:像大地一样沉稳。】独处,上观许由,下察接舆,策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与义相扶,寡偶少徒【徒:这里指知音。】,固其常也。子何疑于余哉!”于是诸先生默然无以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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