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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文帝即位后,召见田叔问他道:“先生知道天下谁是忠厚的长者吗?”田叔回答说:“臣哪里能够知道呢。”皇帝说:“先生就是长者啊,您应该知道。”田叔叩头说:“从前的云中郡太守孟舒是长者。”当时因为匈奴入塞抢劫,云中郡遭侵犯抢劫严重,孟舒被认为作战不力而被免职。文帝说:“先帝安排孟舒担任云中郡太守十多年,匈奴一入侵,孟舒就不能坚守,无故损失好几百士兵。忠厚长者难道会让士兵如此被杀吗?您为什么说孟舒是忠厚长者呢?”田叔叩头回答说:“这正是孟舒为长者的原因。当初贯高等人谋反,皇上颁下明令诏书,赵国有敢跟随赵王张敖进京的,罪及三族。然而孟舒剃掉头发、颈带刑具,跟随赵王张敖来到长安,以死相伴,哪里料到日后会做云中郡的太守呢?汉和楚长期对峙,士兵疲劳困顿。匈奴王冒顿刚刚征服北夷,又来我们边塞作乱,孟舒知道士兵很疲劳,不忍心叫他们再作战,可是士兵们却登城拼死作战,好像儿子为了父亲、弟弟为了兄长打仗一样,所以才战死了几百人。这哪是孟舒故意赶着他们送死呢?所以我认为孟舒是长者。”皇帝听了说:“孟舒真是贤德啊。”又重新召回孟舒,让他继续做云中郡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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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田叔因犯法被免去汉中郡太守的职务。这时梁孝王派人暗杀前吴国的丞相袁盎,景帝召回田叔,让他查处此案。田叔查清案情后,回朝复命。景帝问:“梁王有派人暗杀袁盎的事吗?”回答说:“臣死罪!确有此事。”景帝说:“有罪证吗?”田叔说:“皇上就不要再追究梁王的事了。”景帝问:“为什么?”田叔说:“现在梁王如不伏法被处死,这是汉朝的法律没有执行;如果他伏法而死,太后就会吃饭不香睡眠不安,到那时陛下的麻烦就更大了。”景帝认为他非常贤能,让他做了鲁国的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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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叔刚刚到任,百姓纷纷上访,指责鲁王掠夺很多人家财物的事情。田叔抓住为首的二十个人,每人各打五十大板,其余的人各打手心二十,对他们厉声说:“鲁王不是你们的君主吗?怎敢毁谤君主呢?”鲁王听说了这件事,很惭愧,拿出王府内库的钱,让丞相偿还给他们。田叔说:“大王自己夺来的,让丞相去偿还,这是让大王做恶事而让丞相做善事,万万使不得。”于是鲁王就将财物全部还给百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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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王喜欢打猎,田叔经常跟随他到林苑之中,鲁王总是要他到馆舍中休息,田叔就走出苑囿,常常露天坐在猎场边上等待鲁王狩猎归来。鲁王多次派人请他去休息,他终究不肯,说:“大王在露天苑囿奔驰,我怎能独自在馆舍中呢?”鲁王因此不再大举出外游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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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田叔在任期间去世,鲁王用一百斤黄金给他作祭礼。田叔的小儿子田仁不肯接受,说:“不能因为百斤黄金,而损害先父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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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仁身体强健,行事果敢,曾做过卫青将军的门客,多次跟随他攻打匈奴。卫将军很称赞田仁,就推荐他做了郎中。几年后,田仁官做到享有两千石俸禄的丞相长史,接着又因失职丢了官。后来武帝派他监察河南、河东、河内三郡的政务。武帝东巡时,田仁奏事言辞精妙,武帝很高兴,又任命他做京辅都尉。一个月后,被提升做了司直。几年后因太子谋反受到牵连。当时左丞相刘屈牦亲自率军搜捕太子,命令司直田仁闭守城门,而田仁却把太子放了,于是田仁被交给法官审理后处以死刑。田仁抗旨带兵到长陵,长陵令车千秋上书告发田仁反叛,田仁被灭族处死。陉城县属于中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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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说:孔子说“到一个国家,就要参与它的政务解决它的问题”,说的大概就是田叔吧!他有节义而不忘贤德,使君王之美发扬光大,还能纠正君王的过失,田仁和我很要好,我因此一并论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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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先生说:我做侍郎时,听说田仁曾和任安有交情。任安是荥阳人,幼小时就成了孤儿,家境贫困,他替别人驾车到长安,想找个差事做,却没有机会,于是申报户籍落户,定居武功。武功是扶风西边的小县,谷口靠近山区,有入蜀的栈道。任安认为武功是小县,没有豪门望族,容易出人头地,就留了下来。他先是在亭长手下当捕头和杂工,后来做了亭长。县里的百姓集体外出打猎,任安时常替人分配糜鹿、野鸡、野兔等猎物,合理安排老人、孩子和壮丁到或难或易的地方,大家都很高兴,说:“不用操心了,任少卿办事公平,又有智谋。”有一天数百人集合开会,任少卿说:“某某的儿子为什么没有来呢?”他心明眼快,众人都惊异不已。从这以后他被任命为乡里的三老,又被推举做了亲民之吏,出任三百石级的官长,治理民事。后来由于皇帝出巡时没有事先准备好帷帐等物资,被罢斥免了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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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做了卫青将军的门客,和田仁在一起,同为家臣,住在将军府里,二人志同道合,互相敬爱。又都因家中贫困,没有钱去奉承将军的管家,管家就派他们饲养烈马。两人同床而眠,田仁悄悄地说:“这个管家太不识人才了。”任安说:“将军尚且不知人,更何况他的管家呢!”一次,卫将军让他俩跟随自己拜访平阳公主,公主家人让他俩和骑奴同坐一张席子吃饭,这两人拔刀割裂席子,以示决不与骑奴同席。公主家人都又惊异又厌恶,但也没有谁敢大声喝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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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皇帝下诏书征募选拔卫将军的门客担任郎官,将军挑选了门客中富裕的人,让他们准备好鞍马、绛衣和用玉装饰的剑。正想要进宫去禀告给皇上。恰好贤大夫、少府赵禹前来拜访卫将军,将军把他举荐的门客召来给赵禹看。赵禹依次提问他们,十多人中竟没有一个有本事有智谋的。赵禹说:“我听说,将门之下必有将才。古书说:‘不了解一个国君,看看他任用的人就行了;不了解一个人,看看他结交的朋友就了解了。’现在皇帝之所以下诏书命令举荐将军门客,是想借以考察一下将军所能得到的贤人和文武人才。现在您只是挑选富家子弟,这些人没有智谋,就好像木偶人穿上锦绣衣服一样,有什么用呢?”于是把卫将军的一百多门客全部叫来,又依次询问他们,发现了田仁和任安,说:“只有这两个人行啊,其余的都不行。”卫将军看到这两个人贫困,内心忿忿不平。赵禹走后,对他们说:“你们各自回去准备鞍子和新绛衣。”两人回答说:“家中贫困没有可用的东西。”卫将军发怒说:“贫穷是你们自己的事,为什么对我发脾气?愤愤不平的样子好像对我有恩似的,这是为什么?”虽然这么说,将军也无可奈何,只好写好簿册上奏给皇上。皇上下诏,两人就前往晋见,皇上询问他们的才能谋略,让他们互相品评高下,田仁回答说:“手执鼓槌,站立军门,使部下甘心情愿战斗而死,这点我不如任安。”任安回答说:“要论决断嫌疑,评判是非,辨别属下的官员,使百姓没有怨恨之心,这点我不如田仁。”武帝大笑道:“好。”就让任安监护北军,让田仁到黄河边上监护边塞的屯田和谷物生产的事情。两人从此闻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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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任安被任命为益州刺史,田仁被任命为丞相长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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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仁曾上书给皇帝说:“天下郡太守中很多人行为不轨图谋私利,尤其以三河最为严重,臣请求首先侦视督察三河地区。三河地区的太守都内靠达官贵人,外和三公(丞相、太尉、御史大夫)有亲属关系,因此肆无忌惮,应该先整顿三河,以此来警示天下行为不轨的官吏。”这时河南、河内的太守都是御史大夫杜周的亲属,河东太守是石丞相的子孙。此时的石氏门中有九人担任二千石级的大官,正值富贵鼎盛之时。田仁屡次上书谈及此事,御使大夫杜周和石氏派人来道歉,对田少卿说:“我们不敢请您关照什么,但愿少卿您不要诬陷我们。”等田仁查办三河之事后,三河的太守全被法办处死。田仁回朝奏明此事,武帝很高兴,认为田仁有才能,又不畏强暴,任命他为丞相司直,威震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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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太子谋反事发,丞相亲自率兵讨伐,命令田仁守卫城门。田仁认为太子和皇帝是骨肉至亲,父子之间的事外人不好介入,就离开城门到各个陵寝去,使太子得以逃出城门。这时武帝正在甘泉宫,派御史大夫斥责丞相为什么放了太子?丞相回答说:“我命令田仁守卫城门,他却开门放了太子。”御史大夫上报给皇帝,请武帝下令逮捕司直。田仁被送交法官审问后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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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任安担任北军使者护军,太子在北军的南门外停下车,召见任安,授他符节,命他调动北军。任安下拜接受符节,入营后把军门关上不再出来。武帝听说后,想,任安是不是在假装受节呢,他不附合太子,是什么原因呢?任安曾笞打过一个掌管钱财的小吏,小吏趁机上书报告,举报他接受太子符节时说:“希望太子以后多多关照。”奏书上呈朝廷,武帝看过后说:“这是老于世故的官吏,看到太子谋反,就想要坐观胜败,见哪边胜了就去附合随从,心存二意。任安曾犯有很多该判死刑的罪,我都让他活了下来,现在竟心怀鬼胎,有不忠之心。”于是把任安交法官审判,判处了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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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圆过之后就会亏缺,事物极盛之后就会衰弱,这是天地间万物的规律。只知进却不知后退,久居富贵之位,就要积祸成灾。所以范蠡功成后就离开越国,不肯接受官职爵位,这才得以美名流传后世,万载不忘,一般人哪能比得了呢?后来者千万要引以为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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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白对照史记 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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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鹊者,勃海郡郑人也,姓秦氏,名越人。少时为人舍长。舍客长桑君过,扁鹊独奇之,常谨遇之。长桑君亦知扁鹊非常人也。出入十余年,乃呼扁鹊私坐,间与语曰:“我有禁方,年老,欲传与公,公毋泄。”扁鹊曰:“敬诺。”乃出其怀中药予扁鹊:“饮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当知物矣。”乃悉取其禁方书尽与扁鹊。忽然不见,殆非人也。扁鹊以其言饮药三十日,视见垣一方人。以此视病,尽见五藏症结,特以诊脉为名耳。为医或在齐,或在赵。在赵者名扁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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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晋昭公时,诸大夫强而公族弱,赵简子为大夫,专国事。简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惧,于是召扁鹊。扁鹊入视病,出,董安于问扁鹊,扁鹊曰:“血脉治也,而何怪!昔秦穆公尝如此,七日而寤。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曰:‘我之帝所甚乐。吾所以久者,适有所学也。帝告我:“晋国且大乱,五世不安。其后将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公孙支书而藏之,秦策于是出。夫献公之乱,文公之霸,而襄公败秦师于肴而归纵淫,此子之所闻。今主君之病与之同,不出三日必间,间必有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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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二日半,简子寤,语诸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心。有一熊欲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有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帝甚喜,赐我二笥,皆有副。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帝告我:‘晋国且世衰,七世而亡。嬴姓将大败周人于范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董安于受言,书而藏之。以扁鹊言告简子,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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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扁鹊过虢。虢太子死,扁鹊至虢宫门下,问中庶子喜方者曰:“太子何病,国中治穰过于众事?”中庶子曰:“太子病血气不时,交错而不得泄,暴发于外,则为中害。精神不能止邪气,邪气畜积而不得泄,是以阳缓而阴急,故暴蹶而死。”扁鹊曰:“其死何如时?”曰:“鸡鸣至今。”曰:“收乎?”曰:“未也,其死未能半日也。”“言臣齐勃海秦越人也,家在于郑,未尝得望精光,侍谒于前也。闻太子不幸而死,臣能生之。”中庶子曰:“先生得无诞之乎?何以言太子可生也!臣闻上古之时,医有俞跗,治病不以汤液醴洒,镵石挢引,案扤毒熨,一拨见病之应,因五藏之输,乃割皮解肌,诀脉结筋,搦髓脑,揲荒爪幕,湔浣肠胃,漱涤五藏,练精易形。先生之方能若是,则太子可生也;不能若是而欲生之,曾不可以告咳婴之儿。”终日,扁鹊仰天叹曰:“夫子之为方也,若以管窥天,以郄视文。越人之为方也,不待切脉、望色、听声、写形,言病之所在。闻病之阳,论得其阴;闻病之阴,论得其阳。病应见于大表,不出千里,决者至众,不可曲止也。子以吾言为不诚,试入诊太子,当闻其耳鸣而鼻张,循其两股以至于阴,当尚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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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庶子闻扁鹊言,目眩然而不瞚,舌挢然而不下,乃以扁鹊言入报虢君。虢君闻之大惊,出见扁鹊于中阙,曰:“窃闻高义之日久矣,然未尝得拜谒于前也。先生过小国,幸而举之,偏国寡臣幸甚。有先生则活,无先生则弃捐填沟壑,长终而不得反。”言末卒,因嘘唏服臆,魂精泄横,流涕长潸,忽忽承睫,悲不能自止,容貌变更。扁鹊曰:“若太子病,所谓‘尸蹶’者也。夫以阳入阴中,动胃繵缘,中经维络,别下于三焦、膀胱,是以阳脉下遂,阴脉上争,会气闭而不通,阴上而阳内行,下内鼓而不起,上外绝而不为,使上有绝阳之络,下有破阴之纽,破阴绝阳,色废脉乱,故形静如死状。太子未死也。夫以阳入阴支兰藏者生,以阴入阳支兰藏者死。凡此数事,皆五藏蹷中之时暴作也。良工取之,拙者疑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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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鹊乃使弟子子阳厉针砥石,以取外三阳五会。有间,太子苏。乃使子豹为五分之熨,以八减之齐和煮之,以更熨两胁下。太子起坐。更适阴阳,但服汤二旬而复故。故天下尽以扁鹊为能生死人。扁鹊曰:“越人非能生死人也,此自当生者,越人能使之起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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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鹊过齐,齐桓侯客之。入朝见,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深。”桓侯曰:“寡人无疾。”扁鹊出,桓侯谓左右曰:“医之好利也,欲以不疾者为功。”后五日,扁鹊复见,曰:“君有疾在血脉,不治恐深。”桓侯曰:“寡人无疾。”扁鹊出,桓侯不悦。后五日,扁鹊复见,曰;“君有疾在肠胃间,不治将深。”桓侯不应。扁鹊出,桓侯不悦。后五日,扁鹊复见,望见桓侯而退走。桓侯使人问其故。扁鹊曰:“疾之居腠理也,汤熨之所及也;在血脉,针石之所及也;其在肠胃,酒醪之所及也;其在骨髓,虽司命无奈之何。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后五日,桓侯体病,使人召扁鹊,扁鹊已逃去。桓侯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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