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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如拜为孝文园令。天子既美子虚之事,相如见上好仙道,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尝为《大人赋》,未就,请具而奏之。”相如以为列仙之传居山泽间,形容甚臞,此非帝王之仙意也,乃遂就《大人赋》。其辞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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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有大人兮,在于中州。宅弥万里兮,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朅轻举而远游。垂绛幡之素蜺兮,载云气而上浮。建格泽之长竿兮,总光耀之采旄。垂旬始以为幓兮,抴彗星而为髾。掉指桥以偃蹇兮,又旖旎以招摇。揽欃枪以为旌兮,靡屈虹而为绸。红杳渺以眩湣兮,猋风涌而云浮。驾应龙象舆之蠖略逶丽兮,骖赤螭青虬之鞮蟉蜿蜒。低卬夭蟜据以骄骜兮,诎折隆穷蠼以连卷沛艾赳螑仡以佁儗兮,放散畔岸骧以孱颜。跮踱輵辖容以委丽兮,绸缪偃蹇怵鞨以梁倚。纠蓼叫奡蹋以艐路兮,蔑蒙踊跃腾而狂趡。莅飒卉翕熛至电过兮,焕然雾除,霍然云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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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绝少阳而登太阴兮,与真人乎相求。互折窈窕以右转兮,横厉飞泉以正东。悉征灵圉而选之兮,部乘众神于瑶光。使五帝先导兮,反太一而从陵阳。左玄冥而右含雷兮,前陆离而后潏湟。厮征伯侨而役羡门兮,属岐伯使尚方。祝融惊而跸御兮,清雰气而后行。屯余车其万乘兮,綷云盖而树华旗。使句芒其将行兮,吾欲往乎南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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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唐尧于崇山兮,过虞舜于九疑。纷湛湛其差错兮,杂遝胶葛以方驰。骚扰冲苁其相纷挐兮,滂濞泱轧洒以林离。钻罗列聚丛以茏茸兮,衍曼流烂坛以陆离。径入雷室之砰磷郁律兮,洞出鬼谷之崫礨嵬。遍览八纮而观四荒兮,朅渡九江而越五河。经营炎火而浮弱水兮,杭绝浮渚而涉流沙。奄息总极泛滥水嬉兮,使灵娲鼓瑟而舞冯夷。时若薆薆将混浊兮,召屏翳诛风伯而刑雨师。西望昆仑之轧沕洸忽兮,直径驰乎三危。排阊阖而入帝宫兮,载玉女而与之归。舒阆风而摇集兮,亢乌腾而一止。低回阴山翔以纡曲兮,吾乃今目睹西王母皬然白首。载胜而穴处兮,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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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车朅来兮,绝道不周,会食幽都。呼吸沆瀣兮餐朝霞,噍咀芝英兮叽琼华。嬐侵浔而高纵兮,纷鸿涌而上厉。贯列缺之倒景兮,涉丰隆之滂沛。驰游道而修降兮,骛遗雾而远逝。迫区中之隘陕兮,舒节出乎北垠。遗屯骑于玄阙兮,轶先驱于寒门。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寥廓而无天。视眩眠而无见兮,听惝恍而无闻。乘虚无而上假兮,超无友而独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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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如既奏《大人》之颂,天子大说,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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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马相如病甚,可往从悉取其书;若不然,后失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无书。问其妻,对曰:“长卿固未尝有书也。时时著书,人又取去,即空居。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者来求书,奏之。无他书。”其遗札书言封禅事,奏所忠。忠奏其书,天子异之。其书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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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上古之初肇,自昊穹兮生民,历撰列辟,以迄于秦。率迩者踵武,逖听者风声。纷纶葳蕤,堙灭而不称者,不可胜数也。续昭夏,崇号谥,略可道者七十有二君。罔若淑而不昌,畴逆失而能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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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之前,遐哉邈乎,其详不可得闻也。五三六经载籍之传,维见可观也。《书》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因斯以谈,君莫盛于唐尧,臣莫贤于后稷。后稷创业于唐,公刘发迹于西戎,文王改制,爰周郅隆,大行越成,而后陵夷衰微,千载无声,岂不善始善终哉。然无异端,慎所由于前,谨遗教于后耳。故轨迹夷易,易遵也;湛恩蒙涌,易丰也;宪度著明,易则也;垂统理顺,易继也。是以业隆于襁褓而崇冠于二后。揆厥所元,终都攸卒,未有殊尤绝迹可考于今者也。然犹蹑梁父,登泰山,建显号,施尊名。大汉之德,逢涌原泉,沕潏漫衍,旁魄四塞,云尃雾散,上畅九垓,下溯八埏。怀生之类沾濡浸润,协气横流,武节飘逝,迩陕游原,迥阔泳沫,首恶湮没,暗昧昭晢,昆虫凯泽,回首面内。然后囿驺虞之珍群,徼麋鹿之怪兽,一茎六穗于庖,牺双觡共抵之兽,获周余珍收龟于岐,招翠黄乘龙于沼。鬼神接灵圉,宾于闲馆。奇物谲诡,俶傥穷变。钦哉,符瑞臻兹,犹以为薄,不敢道封禅。盖周跃鱼陨杭,休之以燎,微夫斯之为符也,以登介丘,不亦恧乎!进让之道,其何爽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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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大司马进曰:“陛下仁育群生,义征不憓,诸夏乐贡,百蛮执贽,德侔往初,功无与二,休烈浃洽,符瑞众变,期应绍至,不特创见。意者泰山、梁父设坛场望幸,盖号以况荣,上帝垂恩储祉,将以荐成,陛下谦让而弗发也。挈三神之欢,缺王道之仪,群臣恧焉。或谓且天为质暗,珍符固不可辞;若然辞之,是泰山靡记而梁父靡几也。亦各并时而荣,咸济世而屈,说者尚何称于后,而云七十二君乎?夫修德以锡符,奉符以行事,不为进越。故圣王弗替,而修礼地祇,谒款天神,勒功中岳,以彰至尊,舒盛德,发号荣,受厚福,以浸黎民也。皇皇哉斯事!天下之壮观,王者之丕业,不可贬也。愿陛下全之。而后因杂荐绅先生之略术,使获耀日月之末光绝炎,以展采错事,犹兼正列其义,校饬厥文,作《春秋》一艺,将袭旧六为七,摅之无穷,俾万世得激清流,扬微波,蜚英声,腾茂实。前圣之所以永保鸿名而常为称首者用此,宜命掌故悉奏其义而览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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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天子沛然改容,曰:“愉乎,朕其试哉!”乃迁思回虑,总公卿之议,询封禅之事,诗大泽之博,广符瑞之富。乃作颂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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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天覆,云之油油。甘露时雨,厥壤可游。滋液渗漉,何生不育;嘉谷六穗,我穑曷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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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唯雨之,又润泽之;非唯濡之,氾尃濩之。万物熙熙,怀而慕思。名山显位,望君之来。君乎君乎,侯不迈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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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般之兽,乐我君囿;白质黑章,其仪可喜;旼旼睦睦,君子之能。盖闻其声,今观其来。厥涂靡踪,天瑞之徵。兹亦于舜,虞氏以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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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濯之麟,游彼灵畤。孟冬十月,君俎郊祀。驰我君舆,帝以享祉。三代之前,盖未尝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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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宛黄龙,兴德而升;采色炫耀,熿炳辉煌。正阳显见,觉寤黎烝。于传载之,云受命所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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厥之有章,不必谆谆。依类托寓,谕以封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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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艺观之,天人之际已交,上下相发允答。圣王之德,兢兢翼翼也。故曰“兴必虑衰,安必思危”。是以汤武至尊严,不失肃祗;舜在假典,顾省厥遗:此之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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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相如既卒五岁,天子始祭后土。八年而遂先礼中岳,封于太山,至梁父禅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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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如他所著,若《遗平陵侯书》、《与五公子相难》、《草木书》篇不采,采其尤著公卿者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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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曰:《春秋》推见至隐,《易》本隐之以显,《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讥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所以言虽外殊,其合德一也。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此与《诗》之风谏何异。扬雄以为靡丽之赋,劝百风一,犹驰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不已亏乎?余采其语可论者著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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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相如是蜀郡成都人,字长卿。少年时酷爱读书,也学习剑术,所以父母给他取名犬子。司马相如学业完成后,对蔺相如的为人很仰慕,于是改名相如。起初,他凭借家中富有的财资而被授予郎官之职,侍卫孝景帝,做了武骑常侍,但这并不是他的爱好。正好赶上汉景帝不喜欢辞赋,这时梁孝王来京城朝见景帝,跟随他而来的善于游说的人,有齐郡人邹阳、淮阴人枚乘、吴县人庄忌先生等。司马相如见到这些人就喜欢上了,因此就以生病为由辞掉官职,然后旅居梁国,司马相如才有机会与读书人和游说之士们相处了好几年,于是就写了《子虚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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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上梁孝王去世,相如就回家了。但是他家境贫寒,也没有可以维系自己生活的职业。司马相如向来同临邛县令王吉相处得不错,王吉说:“长卿,你离乡在外多年,求官任职,不太顺心,可以到我这里看看。”于是,司马相如来到临邛,暂住在城内的一座小亭中。王吉假装恭敬,每天都来拜访司马相如。开始,司马相如还以礼相见。后来,他就佯称有病,让随从拒绝了王吉的拜访。可是,王吉却更加谨慎恭敬。临邛县里富人很多,像卓王孙家就有家奴八百人,程郑家也有数百人。两人互相商量后说:“县令有贵客,不如我们备办酒席,请请他。”一并把县令也请来。当县令来到了卓家后,卓家已经有上百的客人在了。到了中午,去请司马长卿,长卿却推托有病,不愿意前来。临邛县令见司马相如没来,不敢进食,便亲自前去迎接司马相如。相如没办法,便勉强来到卓家,满座的客人都很惊羡他的风采。酒兴正浓时,临邛县令慢步走上前去,把一张琴放到司马相如面前,说:“我听说长卿非常喜欢弹琴,希望能聆听一曲,以助欢乐。”司马相如辞谢一番,推辞不过,便弹奏了一两支曲子。此时,卓王孙有个叫文君的女儿,刚守寡时间不长,特别喜欢音乐,所以司马相如佯装与县令相互敬重,而用琴声暗自诱发她的爱慕之情。司马相如来临邛时,车马跟在其后,堂堂仪表,典雅文静,落落大方。待到卓王孙家喝酒、弹奏琴曲时,卓文君从门缝里偷偷望他,心中十分高兴,特别喜欢他,但又担心他不了解自己的心情。宴会完毕,司马相如托人赏赐文君的侍者以重金,通过这种方式向她转达倾慕之情。于是,卓文君连夜逃出家门,找到司马相如,司马相如便同文君急急忙忙赶回成都。进得家门,所见空无一物,只有立在那里的四面墙壁。卓王孙知道女儿私奔之事,大怒道:“女儿相当不成材,我不忍心伤害她,但也不会分给她一个钱。”有的人便劝说卓王孙,但他却一直不肯听。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文君感到很不快乐,说:“长卿,只要你跟我一块儿去临邛,向兄弟们借钱也完全可以维持生活,何必要让自己困苦到这个样子!”司马相如就同文君来到临邛,把自己的车马全部卖掉,盘下一家酒店,做起了卖酒的生意。并且让文君亲自主持垆前酌酒以应对顾客,而司马相如自己也穿起犊鼻裈,同雇工们一起忙活操作,在熙熙攘攘的闹市之中洗涤酒器。卓王孙听说这件事后,感到十分耻辱,因此闭门不出。有些兄弟和长辈都不停地劝说卓王孙,说:“你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家中所缺少的并不是钱财。如今,文君已经成了司马长卿的妻子,再加上长卿本来也已厌倦了奔波离家的生涯,虽然他贫穷,但他的确是个人才,完全可以依靠。更何况他又是县令的贵客,为什么你偏偏如此地轻视他呢!”卓王孙听了不得已,只好分给文君钱一百万、奴一百人,以及她出嫁时的一些衣服被褥和各种财物。文君就同司马相如回到成都,购置了田地和房屋,成为富有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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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比较长的一段时间,蜀郡人杨得意担任狗监,侍奉汉武帝。有一天,汉武帝读《子虚赋》,认为写得不错,说:“我偏偏不能与这个作者生在一个时代。”杨得意便说:“我的同乡人司马相如说是他写了这篇赋。”汉武帝听了很惊喜,就忙召来司马相如询问。司马相如说:“是有这件事。但是,这赋只写了诸侯之事,不值得看。请让我写篇天子游猎赋,赋写成以后我就进献皇上。”汉武帝答应了,并命令尚书给他书写用的笔和木简。司马相如用“子虚”这一虚构的言辞,是为了表现楚国之美;“乌有先生”就是哪有这回事,以此为齐国驳难楚国;“无是公”就是没有这个人,以阐明做天子的道理。所以就假借这三个人来写成文章,用以推演天子和诸侯的苑囿美盛的情景。赋的最后一章,将主旨归结到了节俭上去,借以规劝皇帝。司马相如把赋进献天子后,天子非常高兴。赋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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