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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白对照史记 循吏列传第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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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曰:法令所以导民也,刑罚所以禁奸也。文武不备,良民惧然身修者,官未曾乱也。奉职循理,亦可以为治,何必威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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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叔敖者,楚之处士也。虞丘相进之于楚庄王以自代也。三月为楚相,施教导民,上下和合,世俗盛美,政缓禁止,吏无奸邪,盗贼不起。秋冬则劝民山采,春夏以水,各得其所便,民皆乐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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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王以为币轻,更以小为大,百姓不便,皆去其业。市令言之相曰:“市乱,民莫安其处,次行不定。”相曰:“如此几何顷乎?”市令曰:“三月顷。”相曰:“罢,吾今令之复矣。”后五日,朝,相言之王曰:“前日更币,以为轻。今市令来言曰’市乱,民莫安其处,次行之不定’。臣请遂令复如故。”王许之,下令三日而市复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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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民俗好庳车,王以为庳车不便马,欲下令使高之。相曰:“令数下,民不知所从,不可。王必欲高车,臣请教闾里使高其梱。乘车者皆君子,君子不能数下车。”王许之。居半岁,民悉自高其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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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不教而民从其化,近者视而效之,远者四面望而法之。故三得相而不喜,知其材自得之也;三去相而不悔,知非己之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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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产者,郑之列大夫也。郑昭君之时,以所爱徐挚为相,国乱,上下不亲,父子不和。大宫子期言之君,以子产为相。为相一年,竖子不戏狎,斑白不提挈,僮子不犁畔。二年,市不豫贾。三年,门不夜关,道不拾遗。四年,田器不归。五年,士无尺籍,丧期不令而治。治郑二十六年而死,丁壮号哭,老人儿啼,曰:“子产去我死乎!民将安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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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仪休者,鲁博士也。以高弟为鲁相。奉法循理,无所变更,百官自正。使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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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有遗相鱼者,相不受。客曰:“闻君嗜鱼,遗君鱼,何故不受也?”相曰:“以嗜鱼,故不受也。今为相,能自给鱼;今受鱼而免,谁复给我鱼者?吾故不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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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茹而美,拔其园葵而弃之。见其家织布好,而疾出其家妇,燔其机,云“欲令农士工女安所仇其货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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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奢者,楚昭王相也。坚直廉正,无所阿避。行县,道有杀人者,相追之,乃其父也。纵其父而还自系焉。使人言之王曰:“杀人者,臣之父也。夫以父立政,不孝也;废法纵罪,非忠也;臣罪当死。”王曰:“追而不及,不当伏罪,子其治事矣。”石奢曰:“不私其父,非孝子也;不奉主法,非忠臣也。王赦其罪,上惠也;伏诛而死,臣职也。”遂不受令,自刎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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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离者,晋文公之理也。过听杀人,自拘当死。文公曰:“官有贵贱,罚有轻重。下吏有过,非子之罪也。”李离曰:“臣居官为长,不与吏让位;受禄为多,不与下分利。今过听杀人,傅其罪下吏,非所闻也。”辞不受令。文公曰:“子则自以为有罪,寡人亦有罪邪?”李离曰:“理有法,失刑则刑,失死则死。公以臣能听微决疑,故使为理。今过听杀人,罪当死。”遂不受令,伏剑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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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曰:孙叔敖出一言,郢市复。子产病死,郑民号哭。公仪子见好布而家妇逐。石奢纵父而死,楚昭名立。李离过杀而伏剑,晋文以正国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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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说:法令是用来引导民众向善的,刑罚是用来阻止民众作恶的。当国家的政令与刑罚不完备时,善良的百姓依然心存畏惧,而自我约束,这是由于为官者行为端正的缘故。实际上只要官吏奉公守法,按制度行事,就可以做百姓的榜样而治理好天下,何必非用严刑峻法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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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叔敖是楚国的隐士。楚国宰相虞丘把他举荐给楚庄王,想让他接替自己的职务。三个月之后,孙叔敖果然做了国相,他教化百姓,加以引导,使得楚国上下和睦、风俗淳美。他执政宽缓不苛,却说到做到。因此当时的官吏没有为非作歹的,民间也无盗贼。一到秋冬两季,他就鼓励人们进山采伐林木,到了春夏时节,趁着上涨的河水把木材运出山外。百姓各自按自己的习惯来安排自己的事物,都生活得很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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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王觉得楚国原有的钱币太轻,就下令把小钱改铸成大钱,结果百姓用起来很不方便,纷纷放弃了自己的本业。面对这种情况,管理市场的长官就向国相孙叔敖报告说:“市场一片混乱,老百姓都不能安心在那里做买卖,秩序很不稳定。”孙叔敖问:“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回答说:“有三个月了。”孙叔敖说:“你回去吧,我很快就会让市场恢复原样的。”五天后,他上朝对庄王说:“先前更换钱币,是认为旧币太轻了。而今市令来报告说‘市场混乱,百姓不能安心谋生,秩序很不稳定’,所以我请求恢复原来的规格。”庄王同意了,结果颁布命令才三天,市场又恢复得像原先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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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的老百姓爱好乘坐矮车,楚王认为矮车不便于马拉,想下令把矮车增高。国相孙叔敖劝阻说:“政令太多,百姓就会无所适从,不可以这样的。如果您一定要把车加高,我觉得可以让乡里人家把门槛都加高一点。因为乘车的人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他们不想为过门槛而频繁下车,自然就会把车的底座加高了。”楚王答应了。结果过了半年,老百姓都自动把车的底座加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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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孙叔敖不用下令百姓却自然而然跟着变了,身边的人亲眼看着学习他的言行,远处的人观望四周人们的变化也跟着效仿。而孙叔敖自己则是三次荣居相位但并不沾沾自喜,因为他明白自己是凭借才干获得的;三次离开相位也并无悔恨,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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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产是郑国的大夫。郑昭君在位时,曾任命自己宠信的徐挚为宰相,结果国家一片混乱,官民上下不团结,父子不和睦。大宫子期把这些情况汇报给郑昭君,昭君于是就改任子产为宰相。子产执政仅一年,粗野小子不再轻浮嬉戏,白发老人不必手提重物,儿童也知礼,耕田时不耕到地界上去。两年之后,市场上买卖公平,没有人预先算计价格了。三年过去,人们晚上睡觉不用关门,路上没有人把别人丢失的东西捡走,社会风气为之一新。四年后,耕田的农具不必带回家,五年后,男子无需服兵役,遇到国丧,朝廷不用下达政令也秩序井然。子产治理郑国二十六年后去世,青壮年痛哭失声,老人也像孩童一样呜呜哭泣,都说:“子产离我们而去,我们老百姓将来依靠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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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仪休是鲁国的博士。由于学问很好做了鲁国国相。他奉行法度,按规章制度行事,不擅自改变规制,因此百官都自觉地端正言行。为官者不和百姓争夺利益,做大官的不去牟取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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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客人给公仪休送来鱼,他不肯接受。客人说:“我是听说您特别喜好吃鱼才送来的,为什么不肯接受呢?”公仪休回答说:“正因为爱吃鱼,才不能接受啊。现在我做国相,自己还能买得起鱼吃;如果因为今天收下你的鱼而被免了官,今后谁还会给我送鱼呢?所以我坚决不能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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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仪休吃了自家的蔬菜感觉味道很好,就把园中的冬葵菜都拔出来扔掉。他看见自家织的布很好,就赶紧把妻子逐出家门,还烧毁了织布机,说道:“要让农民和织妇们到哪里去卖掉他们生产的货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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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奢是楚昭王的国相,他为人刚强正直、廉洁公正,不喜欢阿谀奉承,也不曲从回避。一次,他到各县视察,途中遇到一起杀人案件,石奢追查凶犯,发现竟然是自己的父亲。于是他就放走父亲,而把自己囚禁起来,派人告诉昭王说:“杀人的罪犯,是为臣的父亲。若以惩办父亲来维护国家的政令,那么就不孝了;若不顾法度纵容犯罪,又是对国家的不忠;因此我非死不可。”昭王说:“你追捕凶犯而没追到,不该对追捕者论罪,你还是继续治理国事吧。”石奢说:“不爱自己的父亲,不是孝子;不遵守王法,不是忠臣。您赦免我的罪责,是您的恩惠;我伏法而死,则是为臣的职责。”于是石奢没有听从楚王的命令,刎颈自杀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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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离是晋文公的法官。他因为判断案情有误而错杀了人,后来发觉了,就把自己关起来判处死罪。文公说:“官职有贵贱的差别,刑罚也有轻重之分。这是你属下官吏犯的过错,不关你的事。”李离说:“在我被任命担当他们长官的时候,没有向他们推让;我领取的官俸很多,也没有分给他们。如今我判断案情有误而错杀人命,却要把责任推给下级,这样的事我没有听说过。”就拒绝接受文公的命令。文公说:“如果你这样认定自己有罪,那么我是不是也有罪呢?”李离说:“法官依法断案,判错案件就要受到惩罚,错失杀人就要以死偿命。您因为臣能够仔细审理分析,决断疑难案件,才让我担任法官。现在我判断案情有误而错杀人,按理应该判处死罪。”于是没有接受晋文公的赦令,而引剑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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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说:孙叔敖的一句话,就让郢都的市场秩序恢复如初。子产病逝,郑国百姓失声痛哭。公仪休看到妻子织的布太好就把她赶出家门。石奢放走父亲而自杀顶罪,使楚昭王的威名得以树立。李离错判杀人罪而引剑自杀,使晋文公得以整肃国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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