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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高后病甚，乃令赵王吕禄为上将军，军[37]北军；吕王产居南军。吕太后诫产、禄曰：“高帝已定天下，与大臣约，曰‘非刘氏王者，天下共击之’。今吕氏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为变。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毋为人所制[38]。”辛巳，高后崩，遗诏赐诸侯王各千金，将相列侯郎吏皆以秩赐金。大赦天下。以吕王产为相国，以吕禄女为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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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史记》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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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吕后，名雉，字娥姁。汉高祖的开国皇后，史称高后。《史记》于《高祖本纪》后置《吕太后本纪》，而以惠帝朝事附入（《汉书》高后、惠帝分《纪》）。《史记》、《汉书》为吕后立《纪》，后世议论纷纭不已（如刘勰、黄东发即反对为“女帝”立《纪》）。盖惠帝君道不行，政出吕后；二少帝年幼，吕后临朝称制，立《纪》只是记实，“本纪者记其政之自出”乃《史记》之义例。故郑樵《通志》说：“若吕后之《纪》不立，正朔所系何朝？”“不察实义，徒事虚言，史家之大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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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太后本纪》第一段文字，所记述的，是吕戚之争。直至今日讲述这段历史的，除比附现实政治者，都由于同情戚姬最后的悲惨遭遇，而忽略了吕戚之争的实际与性质，这里史公只用了126字即已昭示了的，就是：其事实启于戚姬，吕后起初只是应对地卫嫡，即被动地进行了一场卫护嫡子刘盈（惠帝）储位的保卫战。此后，依靠张良、叔孙通等开国功臣的辅助，度过惠帝储位及她自己后位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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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朝是有制度的。废立太子须通过大臣朝议，毕竟不是吕戚两个女人之间的私人斗争。在这场废立的博弈中，功臣大臣们相继谏争，反对废易。他们认为“太子天下本，本一摇而天下振动”，要维护推翻暴秦而建立起来的正常的国家政治秩序；肯定“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不会行暴秦之道；也认同吕后是与刘邦“攻苦食啖”共同打天下的开国皇后，所以多谏争。而戚姬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以色受幸的宠妃。所以汾阴侯、中尉周昌入奏撞见刘邦拥抱戚姬，直言刘邦是“桀纣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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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后懂得卫嫡护储须依靠大臣们的鼎助。但大臣们的谏争并没有使刘邦真正打消废易的念想，吕后恐慌了，不知所措，经人提醒，即差次兄建成侯吕释之强请杜门辟谷疗病中的留侯张良出助，张良为之谋划。高祖十一年（前196年），刘邦扶病亲征英布，张良趁机请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被刘邦委命行太子少傅事。次年，刘邦东征归，病更厉害，愈欲易太子。张良谏，可刘邦这次打定了主意不从谏；太子太傅叔孙通抚剑将自杀，以“颈血污地”死谏，刘邦不得已，佯许之，内心还是想换太子。退朝燕宴，刘盈在侍。随从太子的四人皆须眉皓白的年过八十的老人，刘邦经问得知是他多年访求不得的高士商山四皓东园公、甪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看清了太子受到天下拥护的形势，这才无奈地放弃了“废嫡而立少”。四皓卫嫡，用的就是张良之计。史公称刘邦终不能易太子，靠的就是留侯所招四皓。故惠帝在四皓原隐居地立《四皓碑》与祠。制度挡住了皇帝的个人意志，皇权扭转不了天下大势。吕后依靠功侯大臣，功侯大臣依靠制度、依靠人多势众，依靠强谏、死谏、巧谏，终于取得了卫嫡护储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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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惠帝即位，吕后位尊皇太后，完全可以高抬贵手，以怨报德，以创造宫廷祥和。可惜，难解的深怨、狭隘的心胸和复仇心切，扭曲了吕后的心灵，将已成为过去的卫嫡之争过度延伸、无端拉长，演成了个人泄私愤的残酷斗争和恶毒迫害。史公具象地触目惊心地白描了宫廷斗争的残酷性。惠帝元年（前194年）十二月，吕后用尽心计，伺惠帝晨出，鸩杀赵王如意；又斩戚夫人足，去眼，辉（熏）耳，饮哑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手段之残忍恶毒，连惠帝亦觉实在惨不忍睹，使人对吕后言“此非人所为”，以致掩盖了她推行惠帝除秦苛法、宽仁治国的惠民德政，留下了千古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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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以后至今，无论传统史学，还是近现代史学，吕后都是被否定的历史负面人物，其主要根据之一，也就是被谴责得最多的，是残虐戚姬。吕戚之争有其复杂性，吕后名位既正，卫嫡自有其正当性，此所以能取得大臣们的支持；戚姬恃宠而生非分之想摇动国本，不能不说亦是自招其祸。吕后错在卫嫡成功还要过度而极端继续宫闱迫害，手段残忍、暴力、血腥，扩大化至“杀隐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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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虐戚姬确实是其后宫残杀的典型事件，按现代政治和法律的观点，犯的是酷刑罪、一级谋杀罪，理该受到历史的谴责。可以说司马迁如此不惜笔墨、铺陈揭露，实际就是严厉的道德谴责，也是中国传统史学严如斧钺的历史谴责。它给出的启示有三：一、由实录惠帝所言“此非人所为”透出其所持为“人性史观”，这正是《史记》对吕后历史揭露的道德底蕴与依据。二、表现了《史记》的一个史学通则，就是对待政治人物的罪恶过失之历史揭露与历史谴责“宜细不宜粗”，否则不成其为揭露与谴责，会走向历史遗忘与历史掩盖，那就不可能发挥《太史公自序》中所说的“拨乱反正”的《春秋》道义与历史镜鉴作用。三、宫廷人物的后宫表现与朝廷表现、历史人物与政治人物的私德与公德“同入”历史褒贬评价系统。道德存在乃人的基本存在。政治人物的罪恶过失本质上是其德行失德的表现。德在私人领域的表现谓之私德，在公共领域的表现谓之公德。宫廷与皇室内部事务，大体相当于或较多“齐家”范围的私德空间，朝廷及国家政府治国平天下的公共事务则属公德表现范围。中国传统史学与传统政治的评价系统有着高度的相应性、一致性。这个“同入”原则背后的历史与政治意识是重视道德形象与道德建设；而私德于此有其相关性、重要性，这用今天的观点来诠释，消极的说法即是，政治人物由于其拥有公权力和公共资源的身份，即使是私德失德同样会影响公权力的公信度，甚至演化为公共事件。从这个意义上说，政治人物无隐私，皆当置于公评之下。史学评价亦公评之一。至于后宫人物的不当表现亦有可能影响朝廷政治，戚姬恃宠以图废立即是一例。一切官吏的私德失德皆在惩治贬黜之列、史学评议之中，帝王亦不能免。吕后残虐戚姬及“杀隐幽友”等严格限制在宫廷内部、皇室内部，这就有较大成分的内部事务性、私德性。不管怎么说，私德不应是评判历史人物的主要依据，历史人物的历史地位应主要以其公共领域的表现而定。对吕后的认识与评价，还必须看其实际执政十五年的政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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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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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微：卑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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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类：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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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幸：受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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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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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希：同“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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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疏：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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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几：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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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数：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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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争：劝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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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策：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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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反：通“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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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窃：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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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挟：携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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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间：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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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蚤：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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