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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傅常郑甘陈段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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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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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介子，北地人也，以从军为官。先是龟兹、楼兰皆尝[1]杀汉使者，语在《西域传》。至元凤中，介子以骏马监求使大宛，因诏令责楼兰、龟兹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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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子至楼兰，责其王教匈奴遮杀汉使：“大兵方至，王苟不教匈奴，匈奴使过至诸国，何为不言？”王谢[2]服，言：“匈奴使属过，当至乌孙，道过龟兹。”介子至龟兹，复责其王，王亦服罪。介子从大宛还到龟兹，龟兹言：“匈奴使从乌孙还，在此。”介子因率其吏士共诛斩匈奴使者。还奏事，诏拜介子为中郎，迁平乐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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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惠，太原人也。少时家贫，自奋应募，随移中监苏武使匈奴，并见[3]拘留十余年，昭帝时乃还。汉嘉其勤劳，拜为光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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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乌孙公主上书言：“匈奴发骑田车师，车师与匈奴为一，共侵乌孙，唯天子救之！”汉养士马，议欲击匈奴。会[4]昭帝崩，宣帝初即位，本始二年，遣惠使乌孙。公主及昆弥皆遣使，因[5]惠言：“匈奴连发大兵击乌孙，取车延、恶师地，收其人民去，使使胁求公主，欲隔绝汉。昆弥愿发国半精兵，自给人马五万骑，尽力击匈奴。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弥！”于是汉大发十五万骑，五将军分道出，语在《匈奴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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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吉，会稽人也，以卒伍从军，数出西域，由是为郎。吉为人强执[6]，习外国事。自张骞通西域，李广利征伐之后，初置校尉，屯田渠黎。至宣帝时，吉以侍郎田渠黎，积谷，因发诸国兵攻破车师，迁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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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汤字子公，山阳瑕丘人也。少好书，博达善属[7]文。家贫丐贷无节，不为州里所称[8]。西至长安求官，得太官献食丞。数岁，富平侯张勃与汤交，高其能。初元二年，元帝诏列侯举茂材，勃举汤。汤待迁，父死不奔丧，司隶奏汤无循行，勃选举故不以实，坐[9]削户二百，会薨，因赐谥曰缪侯。汤下狱论。后复以荐为郎，数求使外国。久之，迁西域副校尉，与甘延寿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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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昭三年，汤与延寿出西域。汤为人沉勇有大虑，多策谋，喜奇功，每过城邑山川，常登望。既领外国，与延寿谋曰：“夷狄畏服大种，其天性也。西域本属匈奴，今郅支单于威名远闻，侵陵[10]乌孙、大宛，常为康居画[11]计，欲降服之。如得此二国，北击伊列，西取安息，南排月氏、山离乌弋，数年之间，城郭诸国危矣。且其人剽悍，好战伐，数取胜，久畜之，必为西域患。郅支单于虽所在绝远，蛮夷无金城强弩之守，如发屯田吏士，驱从乌孙众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则无所之[12]，守则不足自保，千载之功可一朝而成也。”延寿亦以为然，欲奏请之，汤曰：“国家与公卿议，大策非凡所见，事必不从。”延寿犹与[13]不听。会其久病，汤独矫制[14]发城郭诸国兵、车师戊己校尉屯田使士。延寿闻之，惊起，欲止焉。汤怒，按剑叱延寿曰：“大众已集会，竖子欲沮[15]众邪？”延寿遂从之，部勒[16]行陈，益置扬威、白虎、合骑之校，汉兵，胡兵合四万余人，延寿、汤上疏自劾奏矫制，陈言兵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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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单于闻汉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为汉内应，又闻乌孙诸国兵皆发，自以无所之。郅支已出，复还，曰：“不如坚守。汉兵远来，不能久攻。”单于乃被[17]甲在楼上，诸阏氏夫人数十皆以弓射外人。外人射中单于鼻，诸夫人颇死。单于下骑，传战大内。夜过半，木城穿，中人却[18]入土城，乘[19]城呼。时，康居兵万余骑分为十余处，四面环城，亦与相应和。夜，数奔营，不利，辄却。平明，四面火起，吏士喜，大呼乘[20]之，钲鼓声动地。康居兵引却。汉兵四面推卤楯，并入土城中。单于男女百余人走入大内。汉兵纵火，吏士争入，单于被创死。军候假丞杜勋斩单于首，得汉使节二及谷吉等所赍[21]帛书。诸卤[22]获以畀得者。凡斩阏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级，生虏百四十五人，降虏千余人，赋予城郭诸国所发十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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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延寿、汤上疏曰：“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唐、虞，今有强汉。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籓，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23]，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县[24]头槁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事下有司。丞相匡衡、御史大夫繁延寿以为：“郅支及名王首更历诸国，蛮夷莫不闻知。《月令》春：‘掩骼埋胔’之时，宜勿县。”车骑将军许嘉、右将军王商以为：“春秋夹谷之会，优施笑君，孔子诛之，方盛夏，首足异门而出。宜县十日乃埋之。”有诏将军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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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汉书》卷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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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太初四年（前101年），李广利西征大宛成功，西域各国纷纷归附汉王朝，标志着汉武帝联合西域抗击匈奴的战略布局初步完成。对于武帝这一宏伟战略，不仅时人少有理解，即使是几十年之后也多有误解者，比如汉元帝时的名儒刘向就曾说：“贰师将军李广利捐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之劳，而廑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毋鼓之首，犹不足以复费，其私罪恶甚多。”这种情况的出现，或许也是武帝在内心所期盼的，他正要让人误解这场战争的真实意义，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起到迷惑匈奴，实现最终战略构想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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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西征大宛所引发的震动是巨大的。最明显之处在于，西汉王朝在之前派出的庞大使团都有可能被西域小国羁押扣留，甚至夺财灭口，征伐大宛后的西汉王朝只需派出数人组成的特遣队即可号令各国。如傅介子其人，仅仅是作为搜求汗血马的骏马监，就能够在楼兰批评国王招待匈奴使节之举，还在龟兹征发士卒攻杀匈奴人。又如常惠，仅仅带领五百士卒（不及李广利第一次西征的十分之一、第二次西征的百分之一），就能够调动乌孙等多个囯家的数万武装部队与匈奴进行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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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胜利的天平慢慢向汉王朝倾斜，匈奴内部也发生了分裂，全盛时期被掩盖的问题正在逐渐暴露出来，生存空间的紧缩和物资的匮乏导致了靠近边境的匈奴部族纷纷向汉王朝投降，这些现象之前是难以想象的。此时，西汉王朝对于西域的控制力度和管理方式也发生了质的飞跃，由郑吉一手主导创设的西域都护府，使汉王朝在玉门关外有了一个永久的据点，另一方面也使得西域各国近距离且直接置于西汉的管辖之下，即所谓“治乌垒城，镇抚诸国，诛伐怀集之”。对此，作为史家的班固写道：“汉之号令班西域矣，始自张骞而成于郑吉。”相较于误解汉武帝战略意图的刘向，班固的眼光自是高出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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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立西域都护府后，西汉王朝与匈奴的斗争依旧存在。由于匈奴强大的战力并没有遭到彻底的瓦解，故其对于西域各国依旧有着不小的威慑力，而郅支单于与地处极西的康居结盟，威胁着西汉王朝。事实上，早在李广利西征大宛的时候，作为地方强国的康居就曾发兵救援大宛，尽管没有发生与汉军的直接交战，但其造成的外围影响却迫使李广利不得不在明显占优的局面下迅速订立盟约而班师回朝。如果让郅支单于在康居的帮助下有时间经营发展，则未来匈奴的发展形势或许真会如陈汤所说的那样：“北击伊列，西取安息，南排月氏、山离乌弋，数年之间，城郭诸国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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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作为西域都护府副校尉的陈汤不仅看到了郅支单于对于西域和西汉王朝的威胁，同时也看到了应对这种威胁的方法，更看到了“国家与公卿议，大策非凡所见，事必不从”的可能性，因而采取了矫制发兵的非常措施，陈汤还说服西域都护甘延寿同意此项行动，他们集合了汉、胡混合部队共计四万余人远征单于。如若匈奴军队仍是当年驰骋大漠的精悍骑兵，则混编的远征军可能远非其敌手。然而汉武帝西域战略的隐形作用此时已经得到了充分发挥，由于活动空间日益缩小，郅支单于的军队已从机动骑兵变成了据城而守的步骑合编部队，同时康居的援军此次依旧没有倾全力援救，反而在中途“引却”，孤立无援且失去机动优势的匈奴战士尽管强悍善战，但面对数量占优且善于攻城的西汉远征军，遭致失败的最终结局也就是在预料之中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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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击匈奴的最终胜利来之不易，陈汤、甘延寿在远征胜利后上疏所说的“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也就成了响彻云霄的名言。这一胜利战果的取得，推其根源，实得益于汉武帝战略布局的长久效力。通过李广利的两次西征和之后郑吉建立西域都护府的切实政治、军事行动，加强了汉王朝对于西域的影响力，限制了匈奴的发展，从而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逐渐耗尽对方的实力。这一战略的效果，正如汉元帝在嘉奖甘、陈的诏书中所言：“内不烦一夫之役，不开府库之臧，因敌之粮以赡军用，立功万里之外，威震百蛮，名显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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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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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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