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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河渠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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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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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豹引漳水溉邺，以富[1]魏之河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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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韩闻秦之好兴事，欲罢[2]之，毋令东伐，乃使水工郑国间说秦，令凿泾水自中山西邸[3]瓠口为渠，并北山东注洛三百余里，欲以溉田。中作而觉[4]，秦欲杀郑国。郑国曰：“始臣为间[5]，然渠成亦秦之利也。”秦以为然，卒使就[6]渠。渠就，用注填阏之水，溉泽卤之地四万余顷，收皆亩一钟。于是关中为沃野，无凶年，秦以富彊，卒并诸侯，因命[7]曰郑国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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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兴三十九年，孝文时河决[8]酸枣，东溃金堤，于是东郡大兴卒塞[9]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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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四十有余年，今天子元光之中，而河决于瓠子，东南注钜野，通于淮、泗。于是天子使汲黯、郑当时兴人徒塞之，辄复坏。是时武安侯田蚡为丞相，其奉邑食鄃。鄃居河北，河决而南则鄃无水菑[10]，邑收多。蚡言于上曰：“江河之决皆天事，未易以人力为强塞，塞之未必应[11]天。”而望气用数者亦以为然。于是天子久之不事[12]复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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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郑当时为大农，言曰：“异时关东漕粟从渭中上，度[13]六月而罢，而漕水道九百余里，时有难处。引渭穿渠起长安，并南山下，至河三百余里，径[14]，易漕，度可令三月罢；而渠下民田万余顷，又可得以溉田：此损[15]漕省卒，而益肥关中之地，得谷。”天子以为然，令齐人水工徐伯表，悉发卒数万人穿[16]漕渠，三岁而通。通，以漕，大便利。其后漕稍多，而渠下之民颇得以溉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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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河东守番系言：“漕从山东西，岁百余万石，更[17]砥柱之限，败亡甚多，而亦烦费。穿渠引汾溉皮氏、汾阴下，引河溉汾阴、蒲坂下，度可得五千顷。五千顷故尽河壖弃地，民茭牧其中耳，今溉田之，度可得谷二百万石以上。谷从渭上，与关中无异，而砥柱之东可无复漕。”天子以为然，发卒数万人作渠田。数岁，河移徙，渠不利，则田者不能偿[18]种。久之，河东渠田废，予[19]越人，令少府以为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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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人有上书欲通褒斜道及漕事，下御史大夫张汤。汤问其事，因言：“抵蜀从故道，故道多阪，回远。今穿褒斜道，少阪，近四百里；而褒水通沔，斜水通渭，皆可以行船漕。漕从南阳上沔入褒，褒之绝水至斜，间百余里，以车转，从斜下下渭。如此，汉中之谷可致，山东从沔无限[20]，便于砥柱之漕。且褒斜材木竹箭之饶，拟[21]于巴蜀。”天子以为然，拜[22]汤子卬为汉中守，发数万人作褒斜道五百余里。道果便近，而水湍石，不可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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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庄熊罴言：“临晋民愿穿洛以溉重泉以东万余顷故卤地。诚得水，可令亩十石。”于是为发卒万余人穿渠，自征引洛水至商颜山下。岸善[23]崩，乃凿井，深者四十余丈。往往为井，井下相通行水。水颓以绝[24]商颜，东至山岭十余里间。井渠之生自此始。穿渠得龙骨，故名曰龙首渠。作之十余岁，渠颇[25]通，犹未得其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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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河决瓠子后二十余岁，岁因以数不登[26]，而梁楚之地尤甚。天子既封禅巡祭山川，其明年，旱，干封少雨。天子乃使汲仁、郭昌发卒数万人塞瓠子决。于是天子已用事万里沙，则还自临[27]决河，沉白马玉璧于河，令群臣从官自将军已下皆负薪窴[28]决河。是时东郡烧草，以故薪柴少，而下淇园之竹以为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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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既临河决，悼[29]功之不成，乃作歌曰：“瓠子决兮将奈何？皓皓旰旰兮闾[30]殚[31]为河！殚为河兮地不得宁，功无已[32]时兮吾山平。吾山平兮钜野溢，鱼沸郁兮柏[33]冬日。延道弛兮离常流，蛟龙骋兮方远游。归旧川兮神哉沛，不封禅兮安知外！为我谓河伯兮何不仁，泛滥不止兮愁吾人？啮桑浮[34]兮淮、泗满，久不反兮水维缓。”一曰：“河汤汤兮激潺湲，北渡污兮浚[35]流难。搴长茭兮沉美玉，河伯许兮薪不属[36]。薪不属兮卫人罪，烧萧条兮噫乎何以御水！颓林竹兮楗石菑，宣房塞兮万福来。”于是卒[37]塞瓠子，筑宫其上，名曰宣房宫。而道[38]河北行二渠，复禹旧迹，而梁、楚之地复宁，无水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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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之后，用事者争言水利。朔方、西河、河西、酒泉皆引河及川谷以溉田；而关中辅渠、灵轵引堵水；汝南、九江引淮；东海引钜定；泰山下引汶水。皆穿渠为溉田，各万余顷。佗[39]小渠披山通道者，不可胜言。然其著[40]者在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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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曰：余南登庐山，观禹疏[41]九江，遂至于会稽太湟，上姑苏，望五湖，东窥洛汭、大邳，迎河，行[42]淮、泗、济、漯洛渠；西瞻蜀之岷山及离碓；北自龙门至于朔方。曰：甚[43]哉，水之为利害也！余从[44]负薪塞宣房，悲《瓠子》之诗而作河渠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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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史记》卷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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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中国地势西高东低，河流多为东西走向，南北交通十分不便。而且一些大河的支流往往相距不远，其中下游地区土地平坦、湖泊众多，若能稍做改造和连缀，便可形成人工河道，有利于水上运输和农业耕作。早在春秋时期，位于太湖平原的吴国就已开凿了北起太湖、南到杭州湾的胥浦，以及沟通太湖和长江的胥溪。虽然这两条运河是出于战争的需要，客观上却方便了吴国的对外运交通，也为农田灌溉提供了水源。限于古代的生产力发展水平，治水开渠并不是件容易事，必须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尤其在春秋战国时期，没有一个高度集权的中央政府，只有一些实力强盛的诸侯国才能组织民众兴修水利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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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末年，秦国已经是七个诸侯国中最为强大的国家了。公元前316年，秦国吞并蜀国。当时的蜀地非涝即旱，素有“泽国”、“赤盆”之称。为了把四川盆地建成重要的后方基地，秦国决定彻底治理岷江水患。秦昭王五十一年（前256年），蜀郡太守李冰率领当地人民，修建了著名的都江堰水利工程。李冰通晓天文、地理，对四川盆地和成都平原的自然条件非常熟悉。根据巴蜀地区春季雨水稀少，夏季洪涝成灾的特点，都江堰水利工程将岷江水流分为两条，其中一条引入成都平原，既可以分洪减灾，又可以引水灌田，为当地农业的发展提供了必要的保证。据《史记·河渠书》记载：“蜀守冰凿离碓，辟沫水之害。”古沫水就是今天的大渡河，离碓又称离堆，位于大渡河与岷江的会合处。当年，李冰率领劳动人民开凿宝瓶口，以分引岷江水流。由于缺乏铁制工具，故采用水火相激、热胀冷缩的方法，促使山体崩裂，所形成的岩石孤堆临江兀立，称之为“离堆”。岷江之水“穿二江成都之中，此渠皆可行舟，有余则用溉浸”，极大地改善了当地的航运条件和灌溉条件。产自岷山的竹木，每年以百万计，循着岷江、内江、郫江、检江漂流而下，为沿江城镇提供了丰富而廉价的建筑材料。而客货船只，也穿梭往来于蜀中各地。都江水利工程的兴建，使得“百姓飨其利”，成都平原由此成为富庶的“天府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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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47年，秦王嬴政即位，秦国更趋强盛，正准备雄心勃勃地实现统一全国的宏伟事业。在地理位置上，韩国离秦国最近，与强敌相伴就好似与虎为邻，时时刻刻得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为了避免被灭亡的命运，韩王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想出了一个所谓“疲秦”的策略。他派水工郑国入秦，游说秦国在泾水和洛水间开凿一条大型灌溉渠道，说是帮助秦国发展农业，真实目的是想以这一浩大的水利工程拖垮秦国。刚开始，秦国并不知道韩国真正的意图，以为这位弱小的邻居是为了自身的安全来讨好自己，欣然采纳了该项建议，开始兴修这一工程。从某种意义而言，水工郑国也是为韩国服务的间谍，修渠的同时也在暗中搜集秦国的情报。不久，秦国识破了韩国的阴谋，决定杀掉郑国，征讨韩国。临刑之前，郑国对秦王说：“始臣为间，然渠成亦秦之利也。”秦王嬴政是位很有远见和智慧的政治家，觉得郑国说的还蛮有道理。关中地区是秦国成就霸业的基地，修渠灌田毕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只有粮食产量增加了才能在战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即使让敌人刺探到了一些军事情报又有什么关系呢？灭掉韩国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拖延几年又能如何？况且，秦国的水工技术还比较落后，在技术上也需要郑国这样一位精通水利的专家。权衡利弊，秦王赦免了郑国的死罪，仍旧让他主持修渠工程，全国的人力、物力任其调遣。经过十多年的努力，全渠完工，世称郑国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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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国渠沟通泾河和洛河，东起中山，西到瓠口，流经关中平原，充分利用了西北高东南低的地形特点，使渠水自然流到地势较低的田里，并尽可能多地扩大了灌溉面积。以前，关中平原雨量很少，地里缺水，盐碱含量比较高，不适宜种植庄稼。河渠修成之后，引来的泾河水含砂量高，提高了土地的肥沃度，粮食的产量自然也就提高了。“用注填阏之水，溉泽卤之地四万余顷，收皆亩一钟”。一钟为六石四斗，这要比当时黄河中游平均亩产一石半要高出许多倍。郑国渠和都江堰为秦国带来了无数的粮食与无尽的财富，综合国力更为强盛，统一全国的时机到来了。从公元前230年起，秦王嬴政用了十年的时间，远交近攻、分化瓦解、各个击破，逐渐灭掉六国，终于建立起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中央集权制的大一统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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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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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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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富：使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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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罢：通“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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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邸：通“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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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觉：觉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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