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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10]三年春，东巡岱宗，樊丰等因乘舆[11]在外，竞修第宅，震部掾高舒召大匠令史考校[12]之，得丰等所诈[13]下诏书，具奏，须行还上之。丰等闻，惶怖，会太史言星变逆行，遂共谮[14]震云：“自赵腾死后，深用怨怼；且邓氏故吏，有恚恨之心。”及车驾行还，便时太学，夜遣使者策收震太尉印绶，于是柴门绝宾客。丰等复恶之，乃请大将军耿宝奏震大臣不服罪，怀恚望，有诏遣归本郡。震行至城西几阳亭，乃慷慨谓其诸子门人曰：“死者士之常分[15]。吾蒙恩居上司，疾[16]奸臣狡猾而不能诛，恶嬖女倾乱而不能禁，何面目复见日月！身死之日，以杂木为棺，布单被裁足盖形[17]，勿归冢次，忽设祭祠。”因饮鸩而卒，时年七十余。弘农太守移良承樊丰等旨，遣吏于陕县留停震丧，露棺道侧，谪震诸子代邮行书，道路皆为陨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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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余，顺帝即位，樊丰、周广等诛死，震门生虞放、陈翼诣阙追讼震事。朝廷咸称其忠，乃下诏除二子为郎，赠钱百万，以礼改葬于华阴潼亭，远近毕至。先葬十余日，有大鸟高丈余，集震丧前，俯仰悲鸣，泪下沾地，葬毕，乃飞去。郡以状[18]上。时连有灾异，帝感震之枉，乃下诏策曰：“故太尉震，正直是与，俾匡时政，而青蝇点[19]素，同兹在藩。上天降威，灾眚屡作，尔卜尔筮，惟震之故。朕之不德，用彰厥[20]咎，山崩栋折，我其危哉！今使太守丞以中牢具祠，魂而有灵，傥[21]其歆享。”于是时人立石鸟象于其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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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曰：“孔子称‘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22]矣’。诚以负荷之寄，不可以虚冒，崇高之位，忧重责[23]深也。延、光之间，震为上相，抗[24]直方以临权枉，先公道而后身名，可谓怀王臣之节，识所任之体矣。遂累叶[25]载德，继踵宰相。信哉，‘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先世韦、平，方之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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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曰：“杨氏载德，仍世柱国。震畏四知，秉去三惑。赐亦无讳，彪诚匪[26]忒[27]。修虽才子，渝[28]我淳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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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后汉书》卷五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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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杨震出身名门，其八世祖杨喜，汉高祖时因功受封赤泉侯。高祖杨敞，汉昭帝时拜相封侯。父亲杨宝，传承欧阳生所传授讲解的今文《尚书》，是当时名儒，深得东汉光武帝刘秀敬重。杨震自幼聪明好学，拜当时声名显赫又有很高学术威望的经学大师太常桓郁为师，学习欧阳《尚书》。杨震通晓经传，博览群书，年五十方仕宦州郡，担当过太守和刺史等职，后来历任三公，名重天下。杨震生逢东汉后期，政治黑暗，内宠骄横，宦官专权，杨震不畏权势，数次上书直言，弹劾不法，无所规避。然而皇帝昏庸，听信谗言，将杨震罢官遣归，杨震遂服毒自尽，天下哀怜。杨震殁后，子孙多任职朝廷，官拜三公、得以封侯者数人，弘农杨氏成为与汝南袁氏齐名的世家大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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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震幼承家学，博通经传，为当时儒生们所服膺，称之为“关西孔子杨伯起”。他淡泊名利，清廉刚直，不求私利，品行高洁，直到年过五十方才应大将军邓骘之征辟，以茂才起家，历任州郡长官。以一介布衣到职掌一方，变化不可谓不大，然而杨震清廉正直的品格并未受到丝毫影响。昔日门生王密夜送重金，杨震坚辞不受，所谓“天知，神知，我知，子知”，这“四知”之言，可谓正气凛然振聋发聩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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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震出仕之后不久即官拜三公，历任司徒、太尉之职，其升迁迅速。意欲澄清天下的儒生士子，往往视外戚当道与宦官专权为东汉政治败坏的两大因素。而杨震适逢汉安帝之时，既有外戚骄横，又有宦官乱政，政治之昏暗可谓甚于前代。身为三公的杨震，面对权势滔天的外戚与宦官，并未有所屈服。此种行为之难能可贵，正可以从杨震拒绝安帝母舅大鸿胪耿宝和皇后之兄执金吾阎显举荐私人等事情上看出。而同为三公的司空刘授却征辟二人，对比之下优劣自见。不仅如此，杨震在平时不乏正面抗争之举，他屡屡上书直言，揭发种种不法行为，言辞恳切，毫无避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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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单就道德与勇气而言，杨震可以说体现了“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儒家理想人格，然而政治却并非是仅仅凭借道德便可完成之事业。杨震虽位列三公，但朝廷的实际权柄却紧握于宦官外戚之手。他之忠君爱国，却使得他一心将希望寄托于皇帝之幡然醒悟效法尧舜。某种程度上来说，杨震无所避讳之直言上书固然可见其刚直方正之品格，却也表现出了他在政治斗争中的软弱与无力。一旦皇帝暗弱昏庸，不听其言，外戚宦官之气焰也越发嚣张，乃至于敢诈作诏书，动用国库以修私宅。德国著名社会学大师马克斯·韦伯即曾言，政治乃是与魔鬼共舞之事业，重要的是秉承责任伦理，而非心志伦理。杨震的失败，暴露出了在政治事业中过度强调心志伦理，过度强调动机之纯正与道德之高尚的儒家学说，缺乏权谋应变之手腕，没有能力达致理想的政治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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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杨震之行止却不能因此被认为是迂腐无能、了无意义。事实上，东汉之时，儒学兴盛，三公九卿之位，多由通经博文之儒生担任。此种现象，不免有人以经学为饵，钓取功名富贵；然而，当是之时，那些研习经书传承孔孟之学的儒生们，也往往有品格高洁、以天下为己任的道德君子。在汉末昏乱黑暗的时局中，他们虽然未必能挽回时局之倾颓，但他们的存在，却代表着激浊扬清的士人典范，显示了一个时代的道德高度。中国士人们正是凭借着这传承了一代又一代的信念担当，成就了中华民族的道德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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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袁安面对的只是外戚乱政，且尚能全身而退；那么，杨震则需同时面对外戚和宦官的问题，最终被听信谗言的皇帝罢官遣归。杨震饮鸩而死，与其说是幽怨难平，不如说是愧对儒学道统，固乃殉道之举。在清流与宦官、外戚之间的斗争之中，杨震身为清流之领袖，抑郁而死，可谓是儒生们的一大失利，但是杨震之死并不意味着斗争的结束，反而不过是序幕的开始，终将演变至党锢之争的惨烈局面，直至袁绍尽诛宦官，才暂时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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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可以说，历史和杨震开了一个玩笑，据赵翼统计，“杨震官太尉，其子秉代刘矩为太尉。秉子赐代刘郃为司徒，又代张温为司空。赐子彪代董卓为司空，又代黄琬为司徒，代淳于嘉为司空，代朱俊为太尉、录尚书事。自震至彪，凡四世皆为三公。”（《廿二史札记·四世三公》）这位拒收贿金、清白一身的儒士，不屈权势、直言敢谏的名臣，死时薄棺露于野，其后世子孙却发展成一个累世公卿富贵满门的世家大族，也着实令后人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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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劲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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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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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征：征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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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答：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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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法：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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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升：升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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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辟：征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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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之：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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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故：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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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称：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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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候：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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