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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留董祀妻者，同郡蔡邕之女也，名琰，字文姬。博学有才辩，又妙于音律。适河东卫仲道。夫亡无子，归宁[25]于家。兴平中，天下丧乱，文姬为胡骑所获，没于南匈奴左贤王，在胡中十二年，生二子。曹操素与邕善，痛其无嗣，乃遣使者以金璧赎之，而重嫁于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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祀为屯田都尉，犯法当死，文姬诣曹操请之。时公卿名士及远方使驿坐者满堂，操谓宾客曰：“蔡伯喈女在外，今为诸君见之。”及文姬进，蓬首徒行，叩头请罪，音辞清辩，旨甚酸哀，众皆为改容。操曰：“诚实相矜[26]，然文状已去，奈何？”文姬曰：“明公厩马万匹，虎士成林，何惜疾足一骑，而不济垂死之命乎！”操感其言，乃追原[27]祀罪。时且寒，赐以头巾履袜。操因问曰：“闻夫人家先多坟籍，犹能忆识之不？”文姬曰：“昔亡父赐书四千许卷，流离涂炭，罔有存者。今所诵忆，裁四百余篇耳。”操曰：“今当使十吏就夫人写之。”文姬曰：“妾闻男女之别，礼不亲授。乞给纸笔，真[28]草唯命。”于是缮书送之，文无遗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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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后汉书》卷八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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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列女传》写作之旨，其序明言：“《诗》、《书》之言女德尚矣。若夫贤妃助国君之政，哲妇隆家人之道，高士弘清淳之风，贞女亮明白之节，则其徽美未殊也，而世典咸漏焉。故自中兴以后，综其成事，述为《列女篇》……余但搜次才行尤高秀者，不必专在一操而已。”可见范晔《列女传》所选女性大致可分为贤女、贞女、孝女及才女几类。本文所主要赏析者，凡贤女二（乐羊子妻、王霸妻）、贞女一（阴瑜妻）、孝女一（曹娥）、才女二（曹世叔妻、董祀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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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女性被选入《列女传》其标准是各异的，同时也反映出范晔多样化的妇女价值观。对贞女孝女的表彰是范晔传统妇女观的体现。《列女传》中孝女有四：涌泉跃鲤的姜诗妻、为父投江的曹娥和叔先雄、为父报仇的庞淯母，其中迷信神话的成分很多，愚孝的观念也比较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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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女曹娥的事迹十分简略，其得以为后世所熟知，得益于蔡邕写的《曹娥碑》及随后《世说新语》中曹操和杨修“绝妙好辞”的故事。曹娥之父是一巫祝，因为一次迎神活动而溺死，曹娥伤心欲绝，处处寻找父亲尸首，最终投江而死。她的至孝行为让人唏嘘感叹，在今天看来大可不必，但在以孝立国的汉代，人们观念根深蒂固，也可称得是孝感天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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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女主要表现在从一而终，为亡夫守节上。《列女传》中此类女子有周郁妻、许升妻、刘长卿妻、皇甫规妻、阴瑜妻五位。周郁妻因无法“以道匡夫”，两难之下选择牺牲自己的生命；许升妻的忠贞感动了丈夫，后又亲报夫仇，并殉节而死；刘长卿妻在夫与子皆夭折后，预先割下耳朵以明其不再嫁之决心；皇甫规妻因抗拒董卓再嫁的威逼利诱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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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瑜妻即是“荀氏八龙”之一的荀爽之女。她在丈夫夭亡之后，担心娘家逼迫自己改嫁，因此一直战战兢兢，后果被骗要嫁与郭奕，最终留下“尸还阴”三字而亡。这种行为在今日看来或许是十分愚昧的，但是在贞妇观念极为浓厚的中国古代，这一行为也是无可厚非的，范晔对其与其他贞女提出表彰，自有适应于他所处历史时代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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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女，主要表现为女子能够劝夫与子向善，能跟随品行高洁的丈夫，舍弃名利富贵。鲍宣妻的重义轻财，舍弃荣华愿随贫贱；程文钜妻的苦心孤诣，最终感化前妻遗子；盛道妻的有勇有谋，为夫与子谋得一线生机，都是其中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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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霸妻是一位高蹈于世的隐士。她不仅随夫隐居不仕，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而且在其内心中并不以此为耻。这一点，其夫王霸甚至都不能够完全做到。从短短数言的记载来看，她深明“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论语·里仁上》）的道理，同时也是位辩才无碍的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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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羊子妻也是位难得的贤德之妻。她教导丈夫不拾路遗，并用断织的方式启发他为学不可半途而废的道理，在婆婆偷吃别人家鸡的时候，她能够好言相劝，使之反省。从她的言行当中，可以看出她非常有智慧，懂得劝谏技巧，同时也是位颇有才学的女子。她劝谏丈夫路不拾遗的时候，引用的是读书人都知道的古贤人之言；启发他不可半途而废时，用断织来比喻前功尽弃的道理；在劝说婆婆不可偷吃别人鸡肉的时候，以自责自伤的语气来表达。这些劝谏都没有枯燥的教化或者令人不快的言辞，反而都合于礼义，都达到了非常好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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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女传》中才女主要有三人：袁隗妻马伦、曹世叔妻班昭、董祀妻蔡琰。她们都出自名门望族，书香门第，马伦以应对驳辩为长，班昭以史学参谏称道，蔡琰以文学博采见赏。《列女传》中以班昭、蔡琰二人篇幅最长，而且范晔不惜笔墨地收录了她们的《女诫》和《悲愤诗》，可见他对这二位才女的喜爱和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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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昭是扶风班氏族人，班彪的女儿，班固、班超的妹妹。家学渊源深厚，在班固亡故后，续写了《汉书》并肩负传播此书的责任。她的文学才能也极为突出，皇帝“每有贡献异物，辄诏大家作赋颂”，终其一生，“所著赋、颂、铭、诔、问、注、哀辞、书、论、上疏、遗令，凡十六篇”。这在女性普遍难以接受教育的古代社会，可以说是极为杰出的成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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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昭为范晔激赏，不仅在于其文史才能，而且在于其眼光与政见。《列女传》中记载和熹邓太后从其问政事，班昭上书论邓太后之兄邓骘因母丧还乡的事情。以邓太后的卓绝才能，而向班昭请教政事，可见她具有相当的政治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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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昭为后人所争议的主要事迹，为其所作的《女诫》一篇。此文提出了“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七条女子应遵守的品德，其中有不少男尊女卑、压抑妇女的成分在内，因此推崇者奉她为“女圣人”，贬斥者骂她为“女界的罪人”。班昭实是历史中的人物，其思想必然受历史的影响，我们在评价她的时候不可过于苛求。范晔在编纂《列女传》时，也因此文为维护儒家的伦理道德做出了突出贡献而收录全文，可见其赞赏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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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琰是因其文学才能而入选《列女传》的。她是蔡邕的女儿，博学多才的名声早已传播于人口。她命途多舛，董卓之乱时被匈奴略去，经历了大漠的风沙，后来又不得不与二子分离，其苦痛的经历在汉末具有代表性，她的遭际也是汉末乱世在普通女性身上造成患难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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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女传》重点记录了她谏曹救夫和默写坟籍两件事。董祀因事被曹操处以死刑，蔡文姬亲自出面营救，观其言辞，谦卑中也不乏刚直，最后成功说服曹操赦免了她的丈夫。默写坟籍是蔡琰博闻强记的体现。蔡邕藏书很多，又苦于战乱频仍，文献散亡，蔡琰自觉地承担起了延续文化的责任。大凡史家注疏，多少都注重历史与文化的传承意义，范晔记载下此事正可以看出史家注重文献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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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晔选择将蔡琰列入《列女传》，与同传其他人的标准不同，甚至可以说有所抵触，因为她曾经失身于南匈奴左贤王并产下二子，算不得是从一而终的贞女孝女。这种矛盾反映了范晔不同于后世一味表彰“烈女”的女性观。即使在唐代，备受推崇的史学家刘知幾尚不能如此通达，其《史通》质疑范晔曰：“（蔡琰）载诞胡子，受辱虏廷，文词有余，节概不足，此则言行相乖者也。至蔚宗《后汉》，传标《列女》，徐淑不齿，而蔡琰见书，欲使彤管所载，将安准的？”从此更加可见范晔创作此篇的难能可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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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美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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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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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投：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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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怍：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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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若：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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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向：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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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举措：举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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