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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光武善谶，及显宗、肃宗因祖[15]述焉。自中兴之后，儒者争学图纬，兼复附以妖言。衡以图纬虚妄，非圣人之法，乃上疏曰：“臣闻圣人明审律历以定吉凶，重之以卜筮，杂之以九宫，经天验道，本尽[16]于此。或观星辰逆顺，寒燠[17]所由，或察龟策之占，巫觋之言，其所因[18]者，非一术也。立言于前，有征于后，故智者贵焉，谓之谶书。谶书始出，盖知之者寡。自汉取秦，用兵力战，功成业遂，可谓大事，当此之时，莫或[19]称谶。若夏侯胜、眭孟之徒，以道术立名，其所述著，无谶一言。刘向父子领[20]校秘书，阅定九流，亦无谶录。成、哀之后，乃始闻之。《尚书》尧使鲧理[21]洪水，九载绩用不成，鲧则殛[22]死，禹乃嗣兴。而《春秋谶》云‘共工理水’。凡谶皆云黄帝伐蚩尤，而《诗谶》独以为‘蚩尤败，然后尧受命’。《春秋元命包》中有公输班与墨翟，事见战国，非春秋时也。又言‘别有益州’。益州之置，在于汉世。其名三辅诸陵，世[23]数可知。至于图中讫于成帝。一卷之书，互异数事，圣人之言，势无若是[24]，殆必虚伪之徒，以要[25]世取资。往[26]者侍中贾逵摘谶互异三十余事，诸言谶者皆不能说[27]。至于王莽篡位，汉世大祸，八十篇何为不戒[28]？则知图谶成于哀、平之际也。且《河洛》、《六艺》，篇录已定，后人皮[29]傅[30]，无所容篡。永元中，清河宋景遂以历纪推言水灾，而伪称洞[31]视玉版。或者至于弃家业，入山林。后皆无效，而复采前世成事，以为证验。至于永建复统，则不能知。此皆欺世罔俗，以昧[32]势位，情伪较[33]然，莫之纠[34]禁。且律历、封候、九宫、风角，数有征效，世莫肯学，而竞称不占之书。譬犹画工，恶图[35]犬马而好作鬼魅，诚以实事难形，而虚伪不穷也。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则朱紫无所眩[36]，典籍无瑕玷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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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初，出为河间相。时国王骄奢，不遵典宪；又多豪右，共为不轨。衡下车，治威严，整法度，阴[37]知奸党名姓，一时收禽[38]，上下肃然，称为政理。视事三年，上书乞骸骨，征拜尚书。年六十二，永和四年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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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周官训诂》，崔瑗以为不能有异于诸儒也。又欲继孔子《易》说《彖》、《象》残缺者，竟[39]不能就。所著诗、赋、铭、七言、《灵宪》、《应闲》、《七辩》、《巡诰》、《悬图》凡三十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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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初中，谒者仆射刘珍、校书郎刘騊駼等著作东观，撰集《汉记》，因定汉家礼仪，上言请衡参论其事，会并[40]卒，而衡常叹息，欲终成之。及为侍中，上疏请得专事东观，收捡遗文，毕力补缀。又条[41]上司马迁、班固所叙与典籍不合者十余事。又以为王莽本传但[42]应载篡事而已，至于编年月，纪灾祥，宜为元后本纪。又更始居位，人无异望。光武初为其将，然后即真，宜以更始之号建于光武之初。书数上，竟不听。及后之著述，多不详典，时人追恨[43]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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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后汉书》卷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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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历史上的张衡，博学多才，崇尚科学，反对迷信。他曾发明浑天仪与地动仪，以帮助自然现象的观测。在他的头上有着众多光环叠加的头衔，诸如伟大的天文学家、数学家、发明家、地理学家、制图学家、文学家、学者等等。而被很多人所忽略的是，张衡同时也是一位著名的思想家，在追求真理、反对谶纬迷信的思潮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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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衡自小擅长写文章，尤其是汉代风行一时的赋，是一位著名的文学家。他最为人所称道的文学作品就有模拟班固《两都赋》而写的《二京赋》，史称其作品“因以讽谏”。汉代大赋的传统通常都是通过极尽奢华繁复的描写，歌颂繁华盛况的同时，借以起到劝诫的作用，代表人物就有司马相如的《上林赋》。而称张衡的《二京赋》“因以讽谏”，说明了他对于社会现实的关怀。除此之外，他还有不少疏文流传后世，其中就有著名的《请禁绝图谶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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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图谶，笼统地说就是谶纬之学，是指兴起于西汉末年哀、平之际的一股神学思潮。其特点是与政治的关系极为密切，借助非理性的神秘之说，对今文经学进行渗透和附会，以达到附会者所想要达到的政治目的或私利。这种带有神学宗教色彩的图谶，被光武帝借以起事并建立东汉以后，更是上行下效，风靡一时。今文经学受到谶纬之学的影响，沦为政治与神学的奴隶，越来越让一批追求真理、反对迷信的学者转向崇尚古文经学，并逐渐形成一股批判谶纬之学的思潮。在这股思潮中，古文经学家扮演了主要的角色。在反对谶纬迷信的思想家中，重要的就有扬雄、桓谭、郑兴、尹敏、王充等人，而张衡则是东汉后期反对谶纬迷信的一位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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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篇《请禁绝图谶疏》中，张衡主张“收藏图谶，一禁绝之”。他提了四点理由，来说明为何要禁绝图谶。其一，张衡认为古人不言谶，汉世取代暴秦这样的伟业也没有涉及谶，夏侯胜、眭孟的著作中没有涉及谶，刘向父子校书，《别录》中也没有谶录，谶是汉成帝、哀帝之后才出现的。其二，谶往往与史实矛盾，或自相矛盾，一部谶书中，往往歧义错出，贾逵曾摘录谶书中三十多处互相歧义的地方，喜欢谈谶的人无法辩解。其三，谶往往成为某些人欺世盗名，以求取利禄地位的工具。其四，那些诸如律历、封候、九宫、风角之类可以验证的实学技能没有人去学习，都去学习谶纬之学，就是因为学习实学技能有可以评判的标准，所以做起来难，而谶纬随人臆说，没有统一的标准，这就像画画，画犬马之类的动物难画，因为这些现实中都有形状，画得好与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而画鬼之类现实中不存在的事物，无论画得好不好，都没办法评判。基于以上四点理由，张衡认为，谶纬迷信应该一并禁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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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衡主要是从谶纬迷信对于国家社会与思想人心的危害的角度来思考问题的。谶纬迷信或许可以逞一时之风气，但长此以往，必定有那些尊重实际、实事求是的学者出来反驳，因而形成一股批判谶纬迷信的思潮。然而支持和利用谶纬迷信的往往是官方的高层，古文经学家想要批判这种思潮，必定会触及一批当权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东汉古文经学在社会下层逐渐兴盛，其批判矛头直指受谶纬迷信所影响的官方学说，而受到谶纬迷信影响的官方学说又往往不能自圆其说，缺乏学理支持，穷于应战，于是只能越来越趋向衰落。小人往往利用谶纬神学来谋取个人的私利，欺世盗名，骗取势力地位利禄。如果这种趋势长此以往，势必造成下层社会与上层官方思想意识的激烈对立；如果不自上而下进行变革，破除谶纬神学的影响，很有可能导致社会思想两极分化的趋势，最终造成政治上的严重对立。而在当时，进行变革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官方学说中引入古文经学，包括古文经学对于谶纬的批判。今古文经学之间的合流也是基于学者对于官方学说进行改造的初衷而出现的。张衡正是基于对这种存在于当时的社会危机的深刻认识，才坚决提出禁绝谶纬之学，净化官方学说的要求。尽管他的建议并没有立即被采纳，但这种要求废除谶纬的趋势则是很难阻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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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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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著姓：有声名的世家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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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属：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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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侈：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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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拟：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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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傅会：傅辞会理，指文章的经营缔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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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累：屡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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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耽：酷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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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徒：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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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属：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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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殆：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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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员：通“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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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伺：探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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