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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95753 绍遂领冀州牧,承制以馥为奋威将军,而无所将御。引沮授为别驾,因谓授曰:“今贼臣作乱,朝廷迁移,吾历世受宠,志竭力命,兴复汉室。然齐桓非夷吾不能成霸,句践非范蠡无以存国。今欲与卿戮力同心,共安社稷,将何以匡济之乎?”授进曰:“将军弱冠登朝,播名海内。值[16]废立之际,忠义奋发,单骑出奔,董卓怀惧,济河而北,勃海稽[17]服。拥一郡之卒,撮[18]冀州之众,威陵河朔,名重天下。若举军东向,则黄巾可埽;还讨黑山,则张燕可灭;回师北首,则公孙必禽;震胁戎狄,则匈奴立定。横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士,拥百万之众,迎大驾于长安,复宗庙于洛邑,号令天下,诛讨未服。以此争锋,谁能御之!比[19]及数年,其功不难。”绍喜曰:“此吾心也。”即表授为奋武将军,使监护诸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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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95757 兴平二年,拜绍右将军。其冬,车驾为李傕等所追于曹阳,沮授说绍曰:“将军累叶[20]台辅,世济忠义。今朝廷播越[21],宗庙残毁,观诸州郡,虽外托义兵,内实相图,未有忧存社稷恤人之意。且今州城粗定,兵强士附,西迎大驾,即宫邺都,挟天子而令诸侯,稸[22]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绍将从其计。颍川郭图、淳于琼曰:“汉室陵迟[23],为日久矣,今欲兴之,不亦难乎?且英雄并起,各据州郡,连徒聚众,动有万计,所谓秦失其鹿,先得者王。今迎天子,动辄表闻,从之则权轻,违之则拒命,非计之善者也。”授曰:“今迎朝廷,于义为得,于时为宜。若不早定,必有先之者焉。夫权不失几[24],功不猒[25]速,愿其图之。”帝立既非绍意,竟不能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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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95761 建安元年,曹操迎天子都许,乃下诏书于绍,责以地广兵多而专自树党,不闻勤王之师而但擅相讨伐。绍上书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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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95765 五年,左将军刘备杀徐州刺史车胄,据沛以背曹操。操惧,乃自将征备。田丰说绍曰:“与公争天下者,曹操也。操今东击刘备,兵连未可卒解,今举军而袭其后,可一往而定。兵以几动,斯其时也。”绍辞以子疾,未得行。丰举杖击地曰:“嗟乎,事去矣!夫遭难遇之几,而以婴兒病失其会[26],惜哉!”绍闻而怒之,从此遂疏[27]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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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95769 绍使刘备、文丑挑战,曹操又击破之,斩文丑。再战而禽二将,绍军中大震。操还屯官度,绍进保阳武。沮授又说绍曰:“北兵虽众,而劲果不及南军;南军谷少,而资储不如此。南幸于急战,北利在缓师。宜徐[28]持久,旷以日月。”绍不从。连营稍[29]前,渐逼官度,遂合战。操军不利,复还坚壁。绍为高橹,起土山,射营中,营中皆蒙楯而行。操乃发石车击绍楼,皆破,军中呼曰“霹雳车”。绍为地道欲袭操,操辄于内为长堑以拒之。又遣奇兵袭绍运车,大破之,尽焚其谷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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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95773 绍外宽雅有局度,忧喜不形于色,而性矜愎自高,短于从善,故至于败。及军还,或谓田丰曰:“君必见重。”丰曰:“公貌宽而内忌,不亮[30]吾忠,而吾数以至言迕之。若胜而喜,必能赦我,战败而怨,内忌将发。若军出有利,当蒙全耳,今既败矣,吾不望生。”绍还,曰:“吾不用田丰言,果为所笑。”遂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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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95775 冀州城邑多畔[31],绍复击定之。自军败后发病,七年夏,薨。未及定嗣,逢纪、审配宿以骄侈为谭所病[32],辛评、郭图皆比于谭而与配、纪有隙。众以谭长,欲立之。配等恐谭立而评等为害,遂矫绍遗命,奉尚为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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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95779 论曰:袁绍初以豪侠得众,遂怀雄霸之图,天下胜兵举旗者,莫不假以为名。及临场决敌,则悍夫争命;深筹高议,则智士倾心。盛哉乎,其所资[33]也!《韩非》曰:“佷[34]刚而不和,愎过而好胜,嫡子轻而庶子重,斯之谓亡征[35]。”刘表道不相越,而欲卧收天运,拟踪三分,其犹木禺之于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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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95781 选自《后汉书》卷七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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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95783 〔赏析〕汉末,皇室衰微,天下大乱,《后汉书·袁绍列传》即有文曰:“英雄并起,各据州郡”,这是一个动乱的时代,也是一个群雄大博弈的时代。《后汉书·袁绍列传》详于《三国志·魏志·袁绍传》,是实录这个时代的一份重要文本,对这个大时代的动乱与博弈的大格局、大脉络,对由诛宦、讨卓而“绍、操终图汉室”(《后汉书·孔融列传》)的演变大势,都有充分的表现,历史信息较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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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95785 汉献帝建安元年(196年)以前,在黄河中下游地区逐鹿中原的博弈群雄有三大政治军事集团,即董卓、袁绍和曹操。先是董卓被诛,袁绍最终败于曹操之手。《袁绍列传》没有因为袁绍的逐鹿失败而将其丑化、矮化,将袁绍诛宦、讨卓的功勋移花接木到曹操头上,恰恰相反,本传实录了袁绍集团的成败得失,保存了袁绍的英雄表现、时代贡献和历史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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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95787 依本传记载,袁绍是以英雄豪杰的表现而进入历史的。绍家世显赫,四世五公,“树恩四世,门生故吏遍于天下”;父成“壮健好交结,大将军梁冀以下莫不善之”,留下了庞大的关系网。绍虽为贵公子,却绝非纨绔子弟。汉以孝治天下,然而三年之丧久不行,绍却连服父母之丧大礼,王粲《英雄记》曰:“凡在冢庐六年”,王先谦《后汉书集解》引周寿昌曰:“此正绍少年养名之时也”。选文谓绍“爱士养名。既累世台司,宾客所归,加倾心折节,莫不争赴其庭”云云,还说明绍继承“好交结”的家族传统,利用父祖辈的政治社会资源,交结天下,建立了强大广泛的人脉。交结天下豪杰是一富有时代特征、内具政治性的社会行为,如《后汉书·郑太列传》所谓,“灵帝末,知天下将乱,阴交结豪杰”。郑太(即郑泰)尝为大将军何进征用,后又与绍“奔走之友”何颙共说董卓以绍为勃海太守,被视为绍的“党与”。袁绍必如郑泰般,对时难具有一种政治敏感性和志向。透观袁绍其人为游侠豪杰式人物,《英雄记》即以“好游侠”概述其人,汉末极著名的人物评论家许劭则称绍为“公族豪侠”(《后汉书·许劭列传》)。汉世以侠闻者,皆“振穷济急”,所谓“见危授命,以救时难而济同类”(荀悦《汉纪》卷十),有英雄气概和担当精神。“以救时难”当为袁绍交结天下的初蓄之志,故其活动与行为必与擅权乱政的宦官集团利益相左,致“内官皆恶之”,十常侍集团首领之一的赵忠更向其集团发出内部警告,似已视绍为重要政敌;但即便是面对叔父袁隗出面的家族内部压力,“绍终不改”其志,显示出将与宦官集团不合作乃至作对到底的态度,也表现出他正向的政治意志。自“绍少为郎”至“绍终不改”这段文字虽仅一百二十九字,却已将袁绍的基本性格和面貌描述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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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95789 策动何进并组织诛宦政变,正是袁绍基本性格、政治志向和行事逻辑的必然。《后汉书》一仍《史记》、《汉书》旧例,纪传互见,诛宦事详《何进传》。这里要补充的是,事起于绍之屡劝,而大将军“虽外收大名而内不能断”,以致谋定而“事久不决”。由绍划策,多召四方猛将豪杰,引向京城。何进被诸宦诱杀后,绍仍与袁隗矫诏发动政变,捕斩赵忠等。袁绍是诛除诸宦的实际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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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95791 董卓窃取了诛宦的胜利成果。置身凶残蛮横的董卓强权中,袁绍的表现更是可圈可点,为现代官场视野所未见。董卓拥制善战的西凉强兵,绍初畏。当董卓欲废少帝立陈留王(即献帝)时,绍竟一扫畏卓情绪,挺身反对擅行废立的董卓,直至勃然曰:“天下健者,岂惟董公”,横刀长揖径出,公开决裂,《英雄记》曰:“坐中惊愕”。绍悬节上东门,而奔冀州。这种临大节而不畏强暴,不顾身危,不惜权位,以理抗势,担当道义的行为,谓之豪气干云、大义凛然,并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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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95793 董卓废立得逞后,献帝初平元年(190年),袁绍以勃海太守首发义兵,为关东群雄遥推为讨卓盟主。在京师的袁氏宗族五十余人全部遇害,宗族牺牲的代价反而增加了袁绍讨卓的号召力、凝聚力,“是时豪杰既多附绍,且感其家祸,人思为报,州郡蜂起,莫不以袁氏为名”,在天下“同举义兵”(《资治通鉴·汉纪五十二》)的强大压力之下,董卓西退,终于被诛。英雄与时势互动,时代的动乱、危机往往会涌现出英雄人物,英雄人物也会推动历史。讨卓与诛宦是汉末的两件大事,而绍皆出首功,完全可视为这个英雄时代的一个创造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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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95795 通过讨卓,袁绍获得大发展,领冀州牧,威震河朔,直至兼督冀、青、幽、并四州,雄踞河北,成为董卓之后最大的政治军事集团。连《三国志·魏书·武帝纪》都承认这个事实,曰:“袁绍虎眎四州,强盛莫敌。”曹操曾为袁绍所扶助,曹操集团自初平三年(192年)占有兖州后,才从依附的袁绍集团中独立出来,但袁绍还是输给了曹操,输在哪里?这里所录选文,实已交代得很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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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95797 正如本传所总结的:“短于从善,故至于败。”这是任何领袖人物都不能犯的关键性、有时是致命性的毛病。袁绍不能听从沮授之计,因此在与曹操的博弈中丧失了“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一大战略的先机,未能占据正义性、合法性的政治道德高地、掌握政治上制人的主动性。诛灭董卓后,当初群雄“同举义兵,将救社稷”的形势,依沮授观察,已演变为“外托义兵,内实相图”的自图征伐。然而汉室仍有其存在的合法性,汉天子还是可以号令天下的,至少作为象征性的旗帜能赋予拥兵征伐的合法性,故云“今迎朝廷,于义为得,于时为宜”。形势与道理讲得如此明白,绍“竟不能从”。结果,被曹操得了先机。建安元年(196年),曹操听从毛玠计,迎天子都许,即“奉天子以令不臣”(《三国志·魏书》卷十二),居高临下且名正言顺,下诏书责绍,剥夺了袁绍拥兵据地树党讨伐的合法性、正当性。这一刻,操、绍高下已分,袁绍成了“不臣”,其失势已不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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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195799 不能从善,有其性格原因,就是选文指出的绍“性矜愎自高”。既失政治先机,这个“短于从善”的毛病,袁绍仍一犯再犯:不听田丰计以乘曹操东击刘备之机举军袭其后;不从沮授、田丰计以致官渡大败。程昱尝对曹操曰:“夫袁绍有并天下之心,而智不能济也。”(《资治通鉴·汉纪五十三》)袁、曹博弈亦是智术博弈。袁绍“智不能济”的突出表现正是“短于从善”,根源亦在他的性格。刚愎自用,浪费了父祖辈留下的巨大资源,终于断送了河北基业。就此而言,袁绍输给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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