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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671 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1707180622]
1707204672 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入世与出世之间:大隐和小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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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674 〔导言〕乱世出英雄,乱世也多隐逸之士。这是一个极端的年代,政治易变,旧的社会结构已经土崩瓦解,新的社会结构尚未形成,大有“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弱肉强食之景。在这种残酷的权力争夺下,潜藏着另一种极端的选择——避世。那些在太平盛世本可以谋取一官半职的士人们要么止于小功小名,要么干脆过起了隐士的生活。老子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老子·七十七章》)真正的贤者能够顺应天道将自己的欲望控制在合理的程度,而不是有了一点功绩就无限地自我膨胀。他们知道对名利的执着往往伴随着危险和祸端,功成名就并全身而退未必不是最好的结局,因此在无法控制外界环境的情况下通过削减自己的欲求来达到一种无伤的自由境界。当然,梁书《处士列传》和《止足列传》的根本目的不在于宣扬道家的理想,而是为了教化民众,标榜一种淡泊名利的处世观,以求政权的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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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679 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1707180623]
1707204680 二十四史鉴赏辞典 处士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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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682 〔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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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684 《易》曰:“君子遁世无闷,独立不惧。”孔子称长沮、桀溺隐者也。古之隐者,或耻闻禅代,高让帝王,以万乘为垢辱,之[1]死亡而无悔。此则轻生重道,希[2]世间出,隐之上者也。或托仕监门,寄臣柱下,居易而以求其志,处污而不愧其色。此所谓大隐隐于市朝,又其次也。或裸体佯狂,盲喑[3]绝世,弃礼乐以反[4]道,忍孝慈而不恤。此全[5]身远害,得大雅之道,又其次也。然同不失语默之致,有幽人贞吉矣。与夫没身乱世,争利干时[6]者,岂同年而语哉!《孟子》曰:“今人之于爵禄,得之若其生,失之若其死。”《淮南子》曰:“人皆鉴于止水,不鉴于流潦。”夫可以扬清激[7]浊,抑贪止竞,其惟隐者乎!自古帝王,莫不崇尚其道。虽[8]唐尧不屈巢、许,周武不降夷、齐;以汉高肆慢[9]而长揖黄、绮,光武按法而折意严、周;自兹以来,世有人矣。有梁之盛,继绍[10]风猷。斯乃道德可宗[11],学艺可范,故以备《处士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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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686 何点字子晳,庐江灊人也。祖尚之,宋司空。父铄,宜都太守。铄素[12]有风疾,无故害妻,坐法[13]死。点年十一,几至灭性[14]。及长,感家祸,欲绝婚宦,尚之强为之娶琅邪王氏。礼毕,将亲迎,点累涕泣,求执本志,遂得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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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688 容貌方雅,博通群书,善谈论。家本甲族[15],亲姻多贵仕。点虽不入城府,而遨游人世,不簪不带,或驾柴车,蹑草屩,恣心所适,致醉而归,士大夫多慕从之,时人号为“通隐”。兄求,亦隐居吴郡虎丘山。求卒,点菜食不饮酒,讫于三年,要带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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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690 宋泰始末,征[16]太子洗马。齐初,累征中书郎、太子中庶子,并不就。与陈郡谢瀹、吴国张融、会稽孔稚珪为莫逆友。从弟遁,以东篱门园居之,稚珪为筑室焉。园内有卞忠贞冢,点植花卉于冢侧,每饮必举酒酹[17]之。初,褚渊、王俭为宰相,点谓人曰:“我作《齐书赞》,云‘渊既世族,俭亦国华;不赖舅氏,遑恤国家’。”王俭闻之,欲候[18]点,知不可见,乃止。豫章王嶷命驾造[19]点,点从后门遁去。司徒竟陵王子良欲就见之,点时在法轮寺,子良乃往请,点角巾登席,子良欣悦无已,遗[20]点嵇叔夜酒杯、徐景山酒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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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692 点少时尝[21]患渴痢,积岁不愈。后在吴中石佛寺建讲,于讲所昼寝,梦一道人形貌非常,授丸一掬,梦中服之,自此而差[22],时人以为淳德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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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694 性通脱,好施与,远近致遗,一无所逆,随复散焉。尝行经朱雀门街,有自车后盗点衣者,见而不言,傍有人擒盗与之,点乃以衣施盗,盗不敢受,点命告有司,盗惧,乃受之,催令急去[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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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696 点雅有人伦识鉴,多所甄拔,知吴兴丘迟于幼童,称济阳江淹于寒素,悉[24]如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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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698 点既老,又娶鲁国孔嗣女,嗣亦隐者也。点虽婚,亦不与妻相见,筑别室以处之,人莫喻[25]其意也。吴国张融少时免官,而为诗有高尚之言,点答诗曰:“昔闻东都日,不在简书前。”虽戏也,而融久病[26]之。及点后婚,融始为诗赠点曰:“惜哉何居士,薄暮遘荒淫。”点亦病之,而无以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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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700 高祖与点有旧,及践阼,手诏曰:“昔因多暇,得访逸轨,坐修竹,临清池,忘今语古,何其乐也。暂别丘园,十有四载,人事艰阻,亦何可言。自应运在天,每思相见,密迩物色,劳甚山阿。严光排九重,践九等,谈天人,叙故旧,有所不臣,何伤于高[27]?文先以皮弁谒子桓,伯况以縠绡见文叔,求之往策,不无前例。今赐卿鹿皮巾等。后数日,望能入也。”点以巾褐引入华林园,高祖甚悦,赋诗置酒,恩礼如旧。仍下诏曰:“前征士何点,高尚其道,志安容膝[28],脱落形骸,栖志窅冥[29]。朕日昃思治,尚想前哲;况亲得同时,而不与为政。喉唇任切,必俟邦良,诚望惠然,屈居献替。可征为侍中。”辞[30]疾不赴。乃复诏曰:“征士何点,居贞物表,纵心尘外,夷坦之风,率[31]由自远。往因素志,颇申宴言,眷彼子陵,情兼惟旧。昔仲虞迈俗,受俸汉朝;安道逸志,不辞晋禄。此盖前代盛轨,往贤所同。可议加资给,并出在所,日费所须,太官别给。既人高曜卿,故事同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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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702 天监三年,卒,时年六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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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704 选自《梁书》卷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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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706 〔赏析〕处士即我们所熟知的隐士,他们为了坚持自己内心的理想远离尘嚣,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然而,隐士和隐士之间也是有区别的。最低一等的隐士行为疯癫,对礼乐孝慈不屑一顾,用此道保全自身;中等的隐士做权贵人家的臣仆,在简朴的生活中磨炼自己的意志,地位卑微却不以之为耻;而隐士中的上者则能做到对大富大贵毫不动心,把道义看成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可见,特立独行、不守礼法、甘于平淡在世人看来都不是太难做到的事,最能考验一个人品质的地方是面对诱惑时他所做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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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708 何点便是这样一个能为追求心中的大道而放弃唾手可得的权贵的人。他生在一个世代为官的士大夫之家,祖父何尚之是宋朝的司空,父亲何铄是宜都的太守。他的父亲患有疯癫之疾,害死了他的母亲,因而被处死,这件事对于只有十一岁的何点来说过于沉重了。早年的伤痛一直伴随他到长大成人,他不愿意结婚,也不想走入仕途,而是选择了一种独善其身的生活方式。何点的家事让人看到了一个隐士更加人性的一面,他并不是生来就拥有脱俗的智慧,而是经历了常人未曾体会过的大悲才放弃了寻常人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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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710 作为一个隐士,何点没有全然与世隔绝,他结交贤者,神交忠义之士。但是,对于慕名前来的达官贵人,何点却唯恐避之不及。他性情通达,既不拒绝别人的馈赠,也不吝惜倾其所有散于他人。正是因为何点内心清透无瑕,他才能够识别出真正有品识的人,被何点赏识的人后来都脱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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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712 梁高祖旧时与何点有过交情,他想请这位才德兼备的士人入朝为官,但是又知道何点不会轻易答应这个要求,便先下诏说希望能与何点相聚叙旧,何点应邀前往。等到他真的到了华林园后,高祖又诏他为侍中。何点称病拒绝了高祖的好意,高祖没有勉强他,再次下了一封诏书让官府厚赏何点。这样一个皇帝和隐士之间的故事在历史上并不少见,高祖的诏书中已列举了不少先例,帝王们求贤若渴的行为往往被传为美谈。从这里可以看出梁高祖拉拢何点或许不仅是出于对他的赏识,也是希望能向世人做出自己爱惜人才的姿态,何点是否真的愿意出仕其实并不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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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714 在中国古代传统文化中,儒家的积极入世精神和以家国为重的集体主义精神一直处于主导地位。隐士为了践行自己的理想,不得不放弃对国家和对家庭的责任,转而追求一种相当纯粹的个人主义的生活方式。在皇帝看来,这些人无法通过名利来控制,他们的才能无法为自己所用,但是他们的德行可作为教化百姓的典范。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普通人看来,隐士的遁世代表了精神世界的升华,他们拥有不为世俗名利所累的自由。从现实意义上来看,隐士的个人主义有着诸多的限制和无奈。隐士这一文化现象往往出现在物产富饶之地,若没有一个好的物质社会基础,人们的衣食尚无保证,又何谈隐遁山林追求精神自由呢?隐士文化也同样是乱世的产物,在这些朝代更迭、风雨飘摇的时代里,没有一种强势的主流价值观能统一人们的思想。士人以忠于自己的朝代为荣耀,可是在乱世中自己该忠于哪一朝哪一代令人迷惑。政治环境不稳定,今日还高官厚禄的人或许明日就成了斗争的牺牲品,眼见这些纷争的人便会觉得与其风光一时,不如明哲保身为好。那些心怀天下的士人苦于没有一个强大稳定的政治环境来施展自己的抱负,于是只好遁入精神世界中寻求安慰。尽管隐士的生活并不全是诗意和自由,他们能被写进官方所撰的史书中,说明隐士在社会政治文化中已经获得了属于自己的一个位置。在现代社会中价值观趋于多元化,有不同追求的人都能和平共处。但是,这种人生的多选择性往往是在对功利主义的大前提的认可下才得以存在的。《梁书·处士列传》向现代人揭示了一种多向度的社会文化的可能性,那些不为名利而泯灭个性的人们不但被社会所接受,并且能够因为忠于自我而得到称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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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716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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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718 [1].之: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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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204720 [2].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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