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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几，连突厥侵相州，刺史吕珉死之。进攻卫州，执河北大使淮安王神通、同安长公主、黎阳守将李世勣，释之。复使世勣守黎阳，馆王、公主，馈以客礼。滑州刺史王轨为奴所杀，奴以首[15]奔建德，建德曰：“奴杀主，大逆。纳之不可不赏，赏逆则废教，将焉[16]用为？”命斩奴而返轨首，滑人德[17]之，遂降，齐、济二州亦降。兗贼徐圆朗闻风送款[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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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世勣自拔[19]归国，吏白建德诛其父，建德曰：“臣勣，唐臣，不忘其主，忠也。父何罪？”释不问。高祖遣使修好，建德即以公主等归京师。尝执赵州刺史张志昂、邢州刺史陈君宾、大使张道源等，将杀之，国之祭酒凌敬谏曰：“夫犬吠非其主，彼悉力坚守，以穷就禽[20]，伏节士也。今杀之，无以劝。”建德怒曰：“我傅[21]其城，犹不下，劳费士旅，何可赦？”敬曰：“王之大将高士兴抗罗艺于易南，兵未交，士兴即降，王以为可乎？”建德悟，即释之。然其大将王伏宝数持兵，功略在诸帅上，或谗[22]其反，建德杀之。伏宝临死呼曰：“我无罪，王何信谗，自刈[23]左右手乎？”后战数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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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建德自帅师围幽州，为罗艺所败，艺乘胜袭其营，建德阵营中，填堑而出，败艺众，进薄[24]其城，不能拔，乃还。济阴贼孟海公兵三万，据周桥城以掠河南，建德自击之。会秦王伐东都，其中书舍人刘斌献说曰：“唐据关内，郑王河南，夏有冀方，此鼎足相持势也。今唐悉兵临郑，出入二年，郑人日蹙[25]。二国兵不解，唐强郑弱，势必举郑，郑灭则大夏有齿寒之忧。为大王计，莫若援郑，使郑抗其内，我攻其外，唐之兵必却[26]，唐却而郑完，然后徐[27]观其变。郑若可图，因[28]而取之，并二国兵，乘唐师老[29]，长驱而西，关中可遂有也。”建德曰：“善。”乃遣使聘[30]世充，与连和，会世充亦自乞师，即令其臣李大师、魏处绘来朝，请解郑围，秦王留之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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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世充弟世辩为徐州行台，亦遣将郭士衡、兵数千人从建德，王遣王君廓以轻骑抄其饷，执贼大将张青特。建德惧，人情携骇，其诸将又新破海公，掠获盈给，日夜思归。凌敬说[31]建德曰：“今唐以重兵围东都，守虎牢，我若悉兵济河，取怀州河阳，以重将戍之，然后鸣鼓建旗，逾[32]太行，入上党，传檄旁郡，进壶口以骇蒲津，收河东地，此上策也。且有三利：乘虚捣境，师有万全，一也；拓土得众，二也；郑围自解，三也。”建德将从之，而王琬、长孙安世日请兵西[33]，每言必流涕，又阴赍[34]金玉啖诸将，以挠其谋。众乃曰：“凌敬书生，岂知战？”建德乃谢[35]曰：“今士心锐，天赞[36]我也，师将大捷。方用众议，不得如公言。”敬固争，建德怒，命扶出。其妻谏曰：“祭酒计甚善，王盍用之？夫自滏口道乘唐之虚，连营渐进以取山北，因招突厥西抄关中，唐必还师自救，郑难纾[37]矣。今顿[38]兵虎牢下，徒自苦，恐无功。”建德曰：“此非女子所知。且郑朝暮待吾来，既许之，岂可见难而退，且示天下不信[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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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建德自板渚出为阵，西薄汜南，属[40]鹊山，亘[41]二十里，鼓而前。郭士衡为游兵。秦王登虎牢城望其军，按甲不战，曰：“贼起山东，未尝见大敌，今度险士嚣，令不肃也；逼城而阵[42]，有轻我心。待其饥，破之果矣。”日中，建德士皆坐列，渴争饮，意益怠。王麾[43]军先登，骑怒[44]，尘大涨，乃率史大奈、秦叔宝缠麾帜，弛出贼阵后，建德军顾而惊，遂大溃。建德被重创，窜牛口谷。车骑将军白士让、杨武威获之，传而西，斩长安市，年四十九。初，其军有谣曰：“豆入牛口，势不得久。”至是果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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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新唐书》卷八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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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隋末天下大乱，各路英雄揭竿而起，逐鹿中原。其中有皇室亲族，比如李渊；有功臣贵胄，比如李密；有前朝后裔，比如萧铣。但更多的是被隋炀帝的暴政逼得走投无路的农民，正是他们掀起了轰轰烈烈的隋末农民起义，在众多农民义军中，窦建德无疑是最突出的一位农民领袖，他有谋略、讲义气、重诺言。这些特质帮助他走向人生的巅峰，然而在尔虞我诈的政治和军事斗争中谋略是必需的，执着于义气和诺言往往会成为成功的阻碍，窦建德的悲剧很大程度正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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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建德，贝州漳南县（今河北故城东北）人。年轻时同乡死了父母，家贫无力安葬，窦建德得知消息后主动援助，因此深受乡亲们的称赞。年轻的窦建德还是个有勇有谋的壮士，夜半一群盗贼来到他家，窦建德艺高胆大，先杀死三人，之后竟然将自己拴在绳子上吊出围墙，杀入贼群。从此之后，县里名气大振。父亲去世之时有数千人送葬，但所送之礼，窦建德一概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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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这样一个有勇重诺的窦建德，在隋末苛政的逼迫下揭竿而起，他慷慨陈词：“丈夫不死，常建功于世，渠为亡命虏乎！”于是一支英勇善战的农民义军从河北的大地兴起。窦建德屡败隋军，势力不断扩张，隋大业十三年（617年），建立夏国，一个强大的农民政权在东方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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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国建立后，在扬州弑杀隋炀帝的宇文化及正好率领残部到达河北，窦建德对臣下讲：“吾，隋民也；隋，吾君也。今化及杀之，大逆不道，乃吾仇，欲为天下诛之，何如？”农民出身的窦建德始终执着于忠义，虽然是隋炀帝逼自己走上了造反之路，但是在心里，窦建德始终将自己放在隋朝臣子的位置上，面对大逆不道的叛臣，窦建德“连战破之”，并最终俘获宇文化及，为了警示天下叛臣，窦建德“囚化及并其子，载以槛车，至大陆县斩之”，用斩首示众的形式表明自己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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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建德对于不忠不义的叛臣，惩罚严厉，而对于忠君有义的人，他又是另眼相待，甚至有时会“敌我不分”。窦建德在与唐军的战斗中，俘虏了唐朝大将李世勣，窦建德爱惜人才，不仅接受其投降，还让其驻守黎阳。没想到李世勣的投降只是权宜之策，很快他就撇下父亲逃回长安。消息传来，下属请求诛杀李父，窦建德说：“李世勣本来是唐朝廷的臣子，被俘以后，不背叛他的国君，逃回他自己的朝廷，这是忠臣，他的父亲有什么罪过？”非但如此，窦建德还将俘虏的同安长公主和李神通安排在客馆居住，以宾客的礼仪对待他们。唐高祖派遣使者跟窦建德缔结和好，窦建德立即让同安长公主跟使者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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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诺守信，倡导忠义，窦建德平时与部下同甘共苦，妻妾穿着简朴，每次攻城成功之后所得到的财物，一起分发奖赏给各位将领，自己一样东西都不要。这些品质吸引着各路英雄，窦建德的政权发展日趋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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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发展过程中，也有不和谐的音符，比如手下大将王伏宝有勇有谋，诸将中功劳第一，有人因为妒忌他于是散布谣言说他要反叛，窦建德偏听偏信，诛杀了王伏宝，临行前王伏宝高呼：“我无罪，王何信谗，自刈左右手乎？”很快，窦建德的战略遇到了一个关键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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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唐军正在加紧攻击洛阳的王世充政权。窦建德部下中书舍人刘斌指出“为大王计，莫若援郑，使郑抗其内，我攻其外，唐之兵必却，唐却而郑完，然后徐观其变。郑若可图，因而取之，并二国兵，乘唐师老，长驱而西，关中可遂有也。”希望窦建德能借联合王世充，以观时局变化。于是窦建德联合了王世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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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战略无疑是非常正确的，但是正确的战略需要有同样正确的战术来配备，然而接下来窦建德的战术却完全受制于自己对于诺言、对于义气的执着，忽视了正确的战术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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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建德起兵三十万来救洛阳，王世充政权也天天盼着窦建德能早日兵临城下。窦建德方面的谋臣建议窦建德先采取“围魏救赵”的办法，乘虚攻取河东，这样做“乘虚捣境，师有万全，一也；拓土得众，二也；郑围自解，三也。”一举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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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人看来自然是围魏救赵更高明，避免与唐军主力直接冲突，避免无谓伤亡。然而在做最后选择之时，窦建德却执着于向洛阳进军，与唐军主力决战。就算臣下力谏、妻子苦劝，窦建德的回复只是说“郑朝暮待吾来，既许之，岂可见难而退，且示天下不信”。对诺言的执着让窦建德拒绝所有劝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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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建德付出的代价是极其沉重的，夏军在虎牢关外为秦王李世民所打败，窦建德被生擒，在长安被处决，大夏政权随之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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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窦建德的一生，他一直都只是一个朴实勇敢的北方农民。他信守诺言，讲义气，这些都是中国农民的传统美德。纵然被政府逼得走上造反道路，但是在他内心深处，他依然认为要做隋朝的忠臣。这些品质帮助他得到百姓支持，迅速崛起，建立政权；同时在面对纷繁复杂、尔虞我诈的斗争之时，这些特质又让淳朴的农民领袖缺乏政治远见和政治斗争谋略，终于失败。不过窦建德的种种义行与善举仍然广为河北人民所流传。河北大名县有“窦王庙”，拜祭烛火历久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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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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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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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太息：深深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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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縻：系，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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