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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者的伪善,内涵是当权者和臣民之“坏的忠诚”,表面达成的同意,其实是各怀鬼胎:被强行夺了心爱美女的王,骨鲠在心,无论有意无意,早晚都要报复,孙子的悲剧下场,不知是否与此有关,推及商君等等,处事决断时必有动了当权者奶酪的微妙:你孙子刚愎自用,自以为是,为急着上位,实过其言;你匆匆因势利导,其于大达才叫亦远矣:忘了唯上位与下位不移。在客观的政治经济的环境里,在权力关系的结构里,小聪明孕育着大麻烦,一定会误了卿卿性命。这正是中国文人著述中几千年刻骨铭心的觉悟和集体无意识,史学文学的永恒母题。人们往往把假想事实“如果,则”当成现实世界的真正规律和内在逻辑。要知道,计谋、战略、兵法等等不过是术,决定天人之际古今之变的是“道”,而这才是史家要动用历史故事加以显示和警示的“真历史”。“春秋笔法”:里面有大道,里面有教训,里面有劝解,里面有启示,里面有“神意”。而后人往往简单地把孙子等等杰出军事家作为打胜仗的偶像,无意之中,传达了一种假想和错误观念;混淆了论题;把心理学的快感和由衷佩服,不恰当地上升为历史哲学的“读史收获”,从而因老百姓“粉”英雄的情结,生产出无穷单向度的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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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则故事的意义指向是:在肯定和向世人报道杰出军事家的同时,在一个无义战的情境中,史家敏锐地看到了“刻薄”的吊诡:以“义”为名义的政治军事,最终必然是“刻薄”,一种恶,商鞅如此,孙氏吴氏亦如此;但,这种极致的智慧谋略执行力又是治国胜敌的利器,一种伟大和伟岸,一种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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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孙子的用兵能力和这则小品显露的不地道,成为一个隐喻,一则寓言,一例教训。而绝对功利,有意为恶敢当敢为,与孙子兵法的关系,变得无比矛盾,“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是最高的战争原则吗,难道不能不杀而治兵吗?故事把现实中也未必如此漠视人命草草处理军事管理事务的残忍手段,并不是简单作为吸引眼球挑起阅读欲的情节高潮和关目,也显然不是在于鼓吹极致恶,让后人依样画葫芦,而是为全文乃至全史的世事和人伦的主旨及其分析,提供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比兴,惊世,疾俗:史家向后人宣示意义,提升世人对个人在复杂历史处境中如何自处的心智和伦理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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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成为一种符号,难得的符号,因其伟大而更能“辩证地”体现深刻历史内涵的案例和符号,一种与老百姓日常写法大异其趣的另一种孙子的形象:这才叫“历史实录”,历史表达,历史书写,史学。所谓“真的历史都是当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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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优秀的历史写作,总有奥妙的独具一格的历史哲学视野和观点,隐约其深处:凌厉的善,似是而非。然而,只要人类历史的大格局基本没变,杀一儆百仍是管理者屡试不爽的智慧和手段,而其对被杀以儆百者(有的罪远远不足以被杀),还是对兴致勃勃看人杀头的看客,用这种方式被同意,如王,或被威慑,如芸芸众生,按最新心理学研究的结论,强制刻入的规则会使大脑僵化和变傻。史家把这样一个果断而又残忍的“杀鸡儆猴”的历史故事慢慢道来,难道是闲笔或是军事最佳的案例吗?看哪,孙子主持吴国的军事,吴国统一了中国吗?统一的是秦,秦不是有商鞅运用孙子杀美练兵的同样原则,有过之而无不及,把臣民固化僵化为手无寸铁脑无寸书的傻根,从而一统诸王国坐定江山了吗?伟大的秦始皇和秦国的悲剧结局,是孙子案例的放大,后人写了《过秦论》,在其前面的司马迁却早已以此立题、立言,选传主,挑故事,寥寥几句的“太史公曰”竟把兵法治军的伟绩晾在一边,而惊世骇俗地以太史公自己的视角评一醒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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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孙武的结局,也有的史书说他是被杀戮而死的。《汉书·刑法志》称:“孙、吴、商、白之徒,皆身诛戮于前,而功灭亡于后。”颜师古注“诛戮”的人名云:“孙武、孙膑、吴起、商鞅、白起也。”唐李筌《太白阴经·善师篇》亦承袭其说,谓“孙、吴、韩、白之徒,皆身被刑戮,子孙不传于嗣”。此说把孙武与吴起、商鞅、韩非、白起并列在一起,可知他晚年的景况必然不妙。在伍子胥被杀以后,孙武可能受到牵连。他或者因与伍子胥同样诤谏,激怒了夫差而遭不幸,或者就因为他是伍子胥的知友,夫差诛杀伍子胥后迁怒于他。不过,孙武被“诛戮”之说始见于《汉书·刑法志》。《史记》本传既没有记载,《汉书》也未言其原委和出处,故这个说法还可存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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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何为真,何为假,真假故事——作为叙事文本的历史故事,通过向隐喻的转化,揭示了人伦和广义的政治社会的欲望和权力关系,构建起历史话语体系,用当时的文字词语,成为具有悠久生命力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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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则故事中,善于利用别人的生命,构成一种特殊的恶的象征:把美女的日常行为和表现,强行与国之大事的兵法挂钩,故意利用和“戏杀”美女,不考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公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成为一面人生和处事的哈哈镜;反过来,翻转为一面充满机趣机智的“抓住机会击中要害”的佳例,明镜高悬——孙子杀美一箭双雕,既是借机显示自己的治军能力,又是考验王是否真的以国家安危为第一考量。能否在关键时刻割爱,本是世界性的母题。这就难为了咱们两位美女了,在外国的亚伯拉罕献子和中国郭巨埋儿的故事中,最后照顾到伦理和读者情感,都有一个自圆其说的两全其美的结局;这次,会不会美女拉出去后其实没杀掉,像白雪公主一样?至少王既能定夺孙子去留,一定也会有办法摆平美女安危,两个欲望相安无事。小小一幕,竟有着人类的经典母题。而这类带有永恒性的母题是戏剧性之魂,孙子杀美女练兵的“史实”就深刻地透露和呈现出其深刻的戏剧性了。因此,这也是观察中国历史书写视象化戏剧化的极好例子。可以从两个方面深入探讨:本则故事的戏剧构造和戏剧性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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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戏现,路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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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则故事不仅仅是文本,历史叙事天然具有言辞和行动的双重性。史书对历史往事的重现,天然地具有栩栩如生的戏剧性。而中国的二十四史历史叙事独具一格,非同凡响。首先,我们可以认真地把我们分析的这则叙事作为一场戏现的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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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现,以表演性的场景制造和戏剧性的行动组合,呈现,表达,影响人,给人异乎寻常的印象。孙子在表演,司马迁通过文字构建了一幕戏剧。全然是小戏剧的结构:悬念,起承转合,过程发生,主角见风使舵借风行事,配角虚拟角色扮演,自造规则,操控现场,时间的抑扬顿挫,高潮迭起。孙子诡辩,语义转移,最终变为两表演主角间的和史家叙事与读者之间的普遍同意。戏剧化语境中的涵义,哪怕细想很是牵强,但最终具有了置信度。这样一个话语交互过程符合伦理吗?不管怎样,吴王最终入瓮,读者最终入瓮,历史讲坛演讲人最终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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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外以我之残忍的造就,显示我内在的厉害,这是人为构建的戏剧场景:为什么不用真宫廷士兵或男性小厮;游戏怎可以突然当真;突然袭击,说斩就斩。全然在于戏剧关目,高潮,惊世骇俗,既让王吓了一跳,也让读者吓了一跳,随之,雄辩的道理跟上。宫廷场景与战场迥异,人为杀戮违背常理,正由于上述机理,这些都不在话下,儿戏反而特别雄辩;边上还有谁?大臣的反应?一切逻辑上的质疑皆变得书生意气。史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显示果断或残忍、睿智或狡黠的行为,如何游离了兵法和军事才能的题目,而把孙子推到了历史批评的现场,把史家放到了史学的裁判台:这样的表演与一个人之未来命运的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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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的品格体现为其气质,德性。没有两难,一瞬间,既没有天则,也没有人伦,既没有神,也没有良知,更没有杀掉无辜而且不谙世事的少女是否太可怜怎么下得了手的犹豫,没有,毋需。恶与自由意志,毋需借口。让王录用,助王成功,外在的善;慈悲踌躇,怜香惜玉,灵魂的善。在期望效用的急迫推搡下,一切效益总和构成了此时此刻的唯一功利。如果孙子患得患失,要是你我苛责苛求,岂不是大大的不合时宜而错失良机铸成大错了吗?义者,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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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而言,戏现一场,要的是权力:话语权,执行权;要的是,惊悚力,考验王之爱美人还是爱江山的决心,以及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的果敢和决断力:肉之疼,欲之望,与兵国之大事孰为大?一下子,孙子变被动为主导,行不惊人死不休,驾驭情境,现场操控,淋漓尽致呈现了这位以杀杀杀的战争为天职的军事家的胆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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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也同时给后来的读者,有才能者和掌权者以现身说法:要达到目标,必须制造机会,要懂得如何使用和滥用别人的生命,要在千钧一发的机遇前,犹如神显,在自己快速设想的镜头中,预见一切相涉者可能的反应和表现,一一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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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路演,然而,路演分析真能说明战争智谋和兵法本身的矛盾和悖论吗?以美女列队做例示,真能体现兵法吗?从技术上说,如何语语中的,抓住话柄,设置悬念,用足姿势腔调;如何能把自己的优势让人感知,如何展现自己的潜力,如何营销自己,如何在短短一幕和无法再来一遍的机会中打动老板。写文章的孙子和演出这一幕可以扩展为莎士比亚式的历史剧的孙子,是一个人吗?这样一个孙子岂不是又能言又能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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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里客观而无法搪塞的中国文化和历史的事实,就要用学理的综合分析,探测内在的骨架。通过叙事分析,看到中国视象化、戏剧化和隐喻化的写作,意境,意蕴,意思,意气,意象。文本构成反映的叙事逻辑,荒诞感、乖离感和倒错感:哪怕用兵与驯美不等价,但辞达而已矣。懵懵懂懂,惊心动魄,供传播,微言大义,教育意义,惊世之通言。让老百姓一起来看白戏,同情谁?惊吓读者,产生效用,书写之实用主义,虚构和写实,真作假时假亦真。戏剧效果就产生了,真理现身。而真谛的戏剧效果是如何看透人生和世界之关键时刻的矛盾和纠结,tobeornottobe两难和抉择,拨开色彩斑斓的雾罩,亮相深藏不露难以启齿的秘密,道出不可道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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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反,善恶,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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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真玩还是假玩?司马迁是真写还是假写?到底杀了吗?在真实的历史环境中,王是全然受一名应聘的武将摆布呢,还是仅仅是作为审核应聘者的拍板,一种主宰的心机和权宜?前已提到,会不会这根本上是写史者的逆因果,日后孙子的军事成就,使得其敢于裁剪他本人并不在场的一个事情,添油加酱变本加厉,突出杀美女的既鲜血淋漓又让人怜香惜玉的一出戏?一个机趣特殊的扮家家如何变成普遍原理?后验效果,这个以后有效吗?孙子如何使其私人语言和作为,变成公众共有的经验,有一般意义的行为论?在这个交际情境中可公共观察的方面,王为什么相信了?信与欲的结合,王信任在前,战争的迫切,求生和求胜的欲望蠢蠢欲动,别无选择。机遇即反乎常规。在这里,孙子和司马迁同时利用了这个机会,都拒绝了妇人之慈,而直达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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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其具体情节犹如逻辑研究中所谓的中国屋:即使不理解中文,但通过输入输出就可以达意。关于如何对待妇女的问题就隐而不论无须操心了。一瞬间,孙子与王换位,思考,约定,建立了信念模式和事件中各成员的共同意向。那一刻,孙子是勇敢,还是预见?不管怎样,是自信,这使孙子用非常规而惊世骇俗的方式,同时搞定了上下级。而,特别注意!这一机理正同样适用于练兵治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有一个王无须弄清楚的黑箱。一则牵强的历史小品,竟成为兵法和中国文化智慧的经典。体现了孙子无中生有的创造性;同时理直气壮地宣告:我容纳野蛮,我无所顾忌敢作敢为,一种升华了的犬儒精神,包含着德性的绝对自足——不成“仁”便成“功”。预先给定的料,即人行动之前存在的历史条件,历史情境中作为主体的行动人,面对外在客体预先给定的情况和东西,一次抉择,一次博弈,一次破釜沉舟。死亡威胁和生死本能,成为最终的赌注和标的。这是更深的另类意义上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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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和促进目的的东西,有道义吗?艺术化的肮脏的手如何卷入所要求的场景,这是话语和言辩的是非伦理:只要言之成理,就可以信服,不必计较其中是是非非。为了未公开的不直接效果,允许不直接的意愿实现,力图达到暗设的结果:这是一场打赌,并使之成为伦理利己主义之逼真映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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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总是活在自己的恐惧之中,而打仗的军事家是无所畏惧的,甚至必须撕下脸皮厚颜无耻,生死关头六亲不认,吴王在旋即发生的模拟而真实的兵变降临之际,对此是彻底领教了。孙子理所当然得以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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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辩,逆袭,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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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地履行自己的功能就是德:德者,得也。其中表现出来的反生命原则,美女嬉笑和被斩,王之大骇的内在色欲等等所体现的伦理倒错,促使包含其中的吊诡的历史逻辑显山露水,烘托出历史书写的本真——小人物逆袭,逆袭已存的权力关系;皇上一鸣惊人,忍辱负重延迟报复:战场和官场同构,朝廷同样血光剑影:显示了生命经济学,在最重大决策的时候,最有力的说服力,在于把人命置于交换的最前端:人质,杀使者,表决心杀妻,自刎显示心志等等,在二十四史中,比比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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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宠姬队列让孙子三令五申,遂提供处理和使用人命的机遇,比谁辣手,不厉害不委任;看王是否有“割”“爱”的大德和大局观:既是我的显现,又是一场交易的拍板时刻,转瞬即逝,拍板既定,驷马难追。孙子杀宠姬,大智谋,破釜沉舟。(要是杀了王的宝贝惹毛了老板?这完全有可能的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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