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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敬说上都关中，上疑之。左右大臣皆山东人，多劝上都雒阳：“雒阳东有成皋，西有殽、黾，背河乡雒，其固亦足恃。”良曰：“雒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夫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刘敬说是也。”于是上即日驾，西都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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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从入关。性多疾，即道引不食谷，闭门不出岁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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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大臣多争，未能得坚决也。吕后恐，不知所为。或谓吕后曰：“留侯善画计，上信用之。”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良，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日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良曰：“始上数在急困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人何益！”吕泽强要曰：“为我画计。”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顾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四人年老矣，皆以上嫚侮士，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诚能毋爱金玉璧帛，令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宜来。来，以为客，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一助也。”于是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卑辞厚礼，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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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十一年，黥布反，上疾，欲使太子往击之。四人相谓曰：“凡来者，将以存太子。太子将兵，事危矣。”乃说建成侯曰：“太子将兵，有功即位不益，无功则从此受祸。且太子所与俱诸将，皆与上定天下枭将也，今乃使太子将之，此无异使羊将狼，皆不肯为用，其无功必矣。臣闻‘母爱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侍御，赵王常居前，上曰‘终不使不肖子居爱子上’，明其代太子位必矣。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将，此属莫肯为用，且布闻之，鼓行而西耳。上虽疾，强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上虽苦，强为妻子计。’”于是吕泽夜见吕后。吕后承间为上泣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之，竖子固不足遣，乃公自行耳。”于是上自将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良疾，强起至曲邮，见上曰：“臣宜从，疾甚。楚人剽疾，愿上慎毋与楚争锋。”因说上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上谓“子房虽疾，强卧傅太子”。是时，叔孙通已为太傅，良行少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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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十二年，上从破布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叔孙太傅称说引古，以死争太子。上阳许之，犹欲易之。及宴，置酒，太子侍。四人者从太子，年皆八十有余，须眉皓白，衣冠甚伟。上怪，问曰：“何为者？”四人前对，各言其姓名。上乃惊曰：“吾求公，避逃我，今公何自从吾儿游乎？”四人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辱，故恐而亡匿。今闻太子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愿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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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为寿已毕，趋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视曰：“我欲易之，彼四人为之辅，羽翼已成，难动矣。吕氏真乃主矣。”戚夫人泣涕，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以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又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歌数阕，戚夫人歔欷流涕。上起去，罢酒。竟不易太子者，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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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从上击代，出奇计下马邑，及立萧相国，所与从容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良乃称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震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乃学道，欲轻举。高帝崩，吕后德良，乃强食之，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之过隙，何自苦如此！”良不得已，强听食。后六岁薨。谥曰文成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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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始所见下邳圯上老父与书者，后十三岁从高帝过济北，果得穀城山下黄石，取而宝祠之。及良死，并葬黄石。每上冢伏腊祠黄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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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疑嗣侯。孝文三年坐不敬，国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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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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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字子房，他的祖先是韩国人。祖父名开地，任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宰相。父亲名平，任韩釐王和悼惠王宰相。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去世。在他死后二十年，秦国灭了韩。当时张良年轻，不曾在韩国做官。韩国灭亡以后，张良家中还有奴仆三百人，弟弟死了也不用厚礼安葬，却以全部家产寻求勇士谋刺秦王，替韩国报仇，因为他的祖父、父亲曾经做过五代韩王的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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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曾经在淮阳学习礼制，还东游会见仓海君，找到了一个大力士，给他打了一个重一百二十斤的大铁椎。秦始皇巡游东方，到了博浪沙这个地方，张良和这个大力士伏击秦始皇，误中了随从之车。秦始皇大怒，在全国大肆搜捕，急于要抓到刺客。于是，张良便改名换姓，逃亡到下邳躲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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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曾经得空闲游漫步到下邳的桥上，有一个老人，穿着粗布短衣，走到张良的面前，故意把鞋子掉到桥下，并看着张良说：“小伙子，下去把鞋拾起来！”张良感到惊讶，想揍他一顿。因为看他年老，便勉强忍住气，到桥下把鞋捡了上来，顺势跪着递给他。老人把脚伸出去接鞋穿上，便笑着扬长而去。张良极其惊讶。老人离开约一里路，又返回说道：“你这小伙子可以教育。五天后的拂晓，跟我在这里相会。”张良因而感到奇怪，跪下说：“是。”五天后天明，张良到了那里。老人已经先到了，他生气地说：“跟老年人约会，反而后到，为什么？走吧，过五天早点来相会。”第五天，鸡刚叫张良就去了。老人又先在那里了，又生气地说：“比我后到，为什么？走吧，过五天早点来相会。”过了五天，张良半夜就去了，过了一会儿，老人也来了，高兴地说：“应当像这样。”随即掏出一本书，说道：“读了这本书就可以做帝王的老师了。十年以后你就会成功，十三年以后小伙子来见我，济北谷城山下的那块黄石就是我。”于是离开不见了。天亮后张良看这本书，就是《太公兵法》。他因而觉得这本书很不寻常，经常温习背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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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在下邳居住时，仗义行侠。项伯曾经杀了人，躲避在张良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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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十年，陈涉等人起义，张良也聚集了一百多个青年。景驹自立为代理楚王，王都设在留县。张良想去投靠，途中遇到了沛公。沛公这时率领几千人马刚刚攻占了下邳，张良便归附了他。沛公任命张良为厩将。张良多次用《太公兵法》向沛公献策，沛公很高兴，常常采用他的计策。张良向别人讲《太公兵法》，别人都不能领悟。张良说：“沛公大概是天赋之才。”所以跟随沛公，不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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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公来到薛邑，会见项梁，共同拥立楚怀王。于是，张良劝项梁道：“您已经拥立了楚王的后代，而韩国的公子中横阳君韩成贤能，可以立为王，这样便更能培植起同盟的势力。”项梁派张良找到韩成，立他为韩王。以张良作韩国司徒，和韩王一起率领一千多人向西攻取韩国原来的领地，夺得了几座城邑，但秦军却立即又夺了回去，这样韩军只在颍川一带游击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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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公从雒阳向南穿过轘辕山，张良领兵跟随沛公，攻下韩地十余座城邑，击溃了杨熊的军队。于是，沛公让韩王韩成留守阳翟，自己与张良一同南下，攻下宛县，向西进入武关。沛公想用二万兵攻打秦峣关下的守军，张良劝告说：“秦军还强大，不可以轻视。我听说那里的守将是屠户的儿子，市侩小人容易用钱财收买。希望沛公暂且留下坚守营垒，派人先向前去，准备五万人的锅灶，并在各山头上张挂旗帜作为疑兵，同时派郦食其携带贵重宝物去贿赂秦军将领。”秦军将领果然想和沛公联合西进袭击咸阳。沛公打算答应秦将。张良说：“这只是那些秦将想要叛秦，恐怕士兵不一定服从。士兵不从必给我们带来危害，不如乘其懈怠时进攻他们。”于是，沛公率军进击秦军，大败秦军，并追击逃兵直到蓝田，再次交战。秦军彻底失败。于是，沛公进入咸阳，秦王子婴投降了沛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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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公进入秦宫，看到宫室、帷帐、狗马、贵重宝物、宫女数以千计，心想留下住在那里。樊哙前来劝阻，沛公不听。张良说：“秦国实行暴虐无道的政策，所以沛公才能到这里。为天下人除掉残害百姓的暴政，就该节俭朴素来显示本色。现在刚刚进入秦都，就要安享其乐，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助桀为虐’。况且‘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希望沛公听从樊哙的话。”沛公这才回军驻扎在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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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来到鸿门，打算进击沛公。项伯便连夜急驰到沛公的军营，私下会见张良，要张良同他一起离开。张良说：“我是替韩王来护送沛公的，现在事情紧急，逃离是不合道义的。”于是将情况全部告诉了沛公。沛公大吃一惊，说道：“该怎么办呢？”张良说：“沛公果真想背叛项羽吗？”沛公说：“是个小人劝我封锁函谷关不让诸侯军进来，占有秦地可以称王，所以我听从了他的意见。”张良说：“沛公自己估量能击退项羽吗？”沛公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现在怎么办呢？”于是，张良邀请项伯见沛公。沛公和项伯一起饮酒，敬酒祝福，约定结为婚姻。请项伯向项羽详细说明沛公不敢背叛项羽，其所以派兵把守函谷关，是为了防备其他强盗。于是项羽便放弃攻击沛公的打算了，这些话记载在《项羽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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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元年，沛公做了汉王，领有巴蜀之地。汉王赐张良黄金百斤，珍珠二斗，张良全部献给了项伯。汉王也顺便让张良以厚礼送项伯，使项伯代他请求汉中地区，项王就答应了。汉王到封国，张良送以褒中，汉王让张良返回韩国。张良便劝说汉王烧断栈道，向天下表示无返回之心，以稳定项王的心思。于是便让张良返回。然后出发去汉中，把栈道全部烧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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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回到韩国，听说项羽因为张良跟从汉王的缘故，不让韩王韩成到封国，同他一道东归，到彭城时便杀了他。这时汉王也已回军平定三秦，于是张良给项羽送去一封信，说：“汉王失职，是想得到关中，只要实现了当初的盟约便停止进军，不敢再向东进。”又因为齐王谋反下书项羽，说：“齐国和赵国想共同灭亡楚国。”项羽因此发兵北上进击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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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抄小路返回汉王处，汉王封张良为成信侯，与自己一道东进击楚。到了彭城，汉王兵败而回。行到下邑，汉王下马靠着马鞍问道：“我愿意拿出函谷关以东等地方作为封赏，看谁可以同我共建功业？”张良进言道：“九江王黥布，是楚国的猛将，同项王有怨嫌，彭越曾和齐王田荣在梁地反楚，这两个人在紧要关头可以利用。而汉王的将领只有韩信可以托付大事，独当一面。假如想捐出函谷关以东的地方，就送给这三个人，可以打败楚国。”于是，汉王派随何去游说九江王黥布，另派人去联合彭越。等到魏王豹叛汉时，派韩信带兵进击魏王，乘势攻占了燕地、代地、齐地、赵地。这样最后打败楚国，就是靠这三个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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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多病，不曾独自带兵作战，常常作为出谋划策的臣子，时时跟随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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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三年，项羽紧紧地把汉王围困在荥阳，汉王恐惧忧虑，与郦食其商议削弱楚国的势力。郦食其道：“往昔商汤讨伐夏桀，封夏朝子孙于杞地；周武王讨伐商纣，封商朝子孙于宋地。如今秦朝抛弃道义，攻伐消灭诸侯各国，使他们的后代没有立锥之地。陛下果真能够重新封立六国的后代，这样他们都会感激陛下的恩德道义，甘愿做陛下的臣民。恩德道义推行起来，陛下就可主宰并称霸天下，楚王也就必然会整饬衣冠毕恭毕敬地前来朝拜。”汉王说：“好。赶快刻制印信，先生给他们挂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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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食其还没有起程，恰好张良从外面回来拜见汉王。汉王正在吃饭，说道：“有一个客人为我出了个削弱楚国力量的主意。”把郦食其的话全告诉了张良，说道：“子房你看怎么样？”张良答道：“谁为陛下筹划这个计策的？陛下大势已去。”汉王说：“为什么？”张良答道：“臣请求借用您面前的筷子筹划一下当前的形势。以前商汤、武王讨伐夏桀、商纣而给其子孙封地，那是估量自己能置夏桀、商纣于死地。如今陛下能置项籍于死地吗？这是不可封六国后代的第一个原因。周武王攻入殷，在里门表彰商容，在箕子门前表彰箕子，修缮比干墓。如今陛下能做到吗？这是不可封的第二个原因。周武王曾经发放巨桥粮仓的粮食，散发鹿台府库的金钱，拿来赏赐给贫苦人民。如今陛下能做到吗？这是不可封的第三个原因。商朝灭亡以后，周武王废弃战车改成人乘车，将武器倒放着，向天下表示不再使用了。如今陛下能做到吗？这是不可封的第四个原因。周武王放马于华山的南麓，表示不用战马了。如今陛下能做到吗？这是不可封的第五个原因。周武王把供军事运输用的牛放在桃林的荒野上，向天下表示不再需要运输军粮了。如今陛下能做到吗？这是不可封的第六个原因。况且天下的游士离开他们的父母妻子，弃去祖宗坟墓，别离他们的乡亲故旧，所以来跟随陛下，不过是日夜盼望得到一点封地。如今又恢复了六国的后代，土地皆尽，无以封有功之人，那么天下的游士各自回去侍奉他们的君主，去会他们的亲戚，回到他们的故乡，陛下又依靠谁来打江山呢？这是不可封的第七个原因。如今只有使楚国无从加强力量，如果强盛，六国又要屈从楚国，您又怎能使他们臣服呢？这是不可封的第八个原因。果真采用这位客人的计谋，陛下的事业就完了。”汉王饭也不吃了，吐出口中的食物，骂道：“这个下贱文人，几乎坏了你老子的大事！”立即下令迅速销毁印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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