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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曰:《书》戒“蛮夷猾夏”,《诗》称“戎狄是膺”,《春秋》“有道守在四夷”,久矣,夷狄之为患也!故自汉兴,忠言嘉谋之臣曷尝不运筹策相与争于庙堂之上乎?高祖时则刘敬,吕后时樊哙、季布,孝文时贾谊、朝错,李武时王恢、韩安国、朱买臣、公孙弘、董仲舒,人持所见,各有同异,然总其要,归两科而已。缙绅之儒则守和亲,介胄之士则言征伐,皆偏见一时之利害,而未究匈奴之终始也。自汉兴以至于今,旷世历年,多于春秋,其与匈奴,有修文而和亲之矣,有用武而克伐之矣,有卑下而承事之矣,有威服而臣畜之矣,诎伸异变,强弱相反,是故其详可得而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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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和亲之论,发于刘敬。是时,天下初定,新遭平城之难,故从其言,约结和亲,赂遗单于,冀以救安边境。孝惠、高后时遵而不违,匈奴寇盗不为衰止,而单于反以加骄倨。逮至孝文,与通关市,妻以汉女,增厚其赂,岁以千金,而匈奴数背约束,边境屡被其害。是以文帝中年,赫然发愤,遂躬戎服,亲御鞍马,从六郡良家材力之士,驰射上林,讲习战陈,聚天下精兵,军于广武,顾问冯唐,与论将帅,喟然叹息,思古名臣。此则和亲无益,已然之明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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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舒亲见四世之事,犹复欲守旧文,颇增其约。以为:“义动君子,利动贪人。如匈奴者,非可以仁义说也,独可说以厚利,结之于天耳。故与之厚利以没其意,与盟于天以坚其约,质其爱子以累其心,匈奴虽欲展转,奈失重利何,奈欺上天何,奈杀爱子何!夫赋敛行赂不足以当三军之费,城郭之固无以异于贞士之约,而使边城守境之民父兄缓带,稚子咽哺,胡马不窥于长城,而羽檄不行于中国,不亦便于天下乎!”察仲舒之论,考诸行事,乃知其未合于当时,而有阙于后世也。当孝武时,虽征伐克获,而士马物故亦略相当;虽开河南之野,建朔方之郡,亦弃造阳之北九百余里。匈奴人民每来降汉,单于亦辄拘留汉使以相报复,其桀骜尚如斯,安肯以爱子而为质乎?此不合当时之言也。若不置质,空约和亲,是袭孝文既往之悔,而长匈奴无已之诈也。夫边城不选守境武略之臣,修障隧备塞之具,厉长戟劲弩之械,恃吾所以待边寇而务赋敛于民,远行货赂,割剥百姓,以奉寇雠。信甘言,守空约,而几胡马之不窥,不已过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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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孝宣之世,承武帝奋击之威,直匈奴百年之运,因其坏乱几亡之厄,权时施宜,覆以威德,然后单于稽首臣服,遣子入侍,三世称藩,宾于汉庭。是时,边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亡干戈之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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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六十余载之间,遭王莽篡位,始开边隙,单于由是归怨自绝,莽遂斩其侍子,边境之祸构矣。故呼韩邪始朝于汉,汉议其仪,而萧望之曰:“戎狄荒服,言其来服荒忽无常,时至时去,宜待以客礼,让而不臣。如其后嗣遁逃窜伏,使于中国不为叛臣。”及孝元时,议罢守塞之备,侯应以为不可,可谓盛不忘衰,安必思危,远见识微之明矣。至单于咸弃其爱子,昧利不顾,侵掠所获,岁巨万计,而和亲赂遗,不过千金,安在其不弃质而失重利也?仲舒之言,漏于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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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规事建议,不图万世之固,而偷恃一时之事者,未可以经远也。若乃征伐之功,秦、汉行事,严尤论之当矣。故先王度土,中立封畿,分九州,列五服,物土贡,制外内,或修刑政,或昭文德,远近之势异也。是以《春秋》内诸夏而外夷狄,夷狄之人贪而好利,被发左衽,人面兽心,其与中国殊章服,异习俗,饮食不同,言语不通,辟居北垂寒露之野,逐草随畜,射猎为生,隔以山谷,雍以沙幕,天地所以绝外内地。是故圣王禽兽畜之,不与约誓,不就攻伐;约之则费赂而见欺,攻之则劳师而招寇。其地不可耕而食也,其民不可臣而畜也,是以外而不内,疏而不戚,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国;来则惩而御之,去则备而守之。其慕义而贡献,则接之以礼让,羁靡不绝,使曲在彼,盖圣王制御蛮夷之常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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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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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韩邪单于回到王庭几个月后,停止战事让大家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去,召来自己做老百姓的哥哥呼屠吾斯,立他为左谷蠡王,又派人告知右贤的贵人,想让他们杀了右贤王。那年冬天,都隆奇与右贤王共同拥立日逐王薄胥堂为屠耆单于,出动军队几万人向东攻打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的军队溃败逃跑了,屠耆单于回到了匈奴王庭,立自己的儿子都涂吾西为左谷蠡王,立自己的小儿子姑瞀楼头为右谷蠡王,把他们留在单于王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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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秋天,屠耆单于任命日逐王先贤掸的哥哥右奥鞬王为乌藉都尉,让二人分别率领二万骑兵,驻扎在东边以防备呼韩邪单于。这时,西部的呼揭王来和唯犁当户谋划,一起向屠耆单于进谗言,诋毁右贤王,说他想自立为乌藉单于。于是屠耆单于便杀了右贤王父子,后来屠耆单于知道了右贤王是被冤枉了,就又把唯犁当户杀了。因此呼揭王十分害怕,便背叛屠耆单于逃走了,并自立为呼揭单于。右奥鞬王听说了,便自立为车犁单于。乌藉都尉也自立为乌藉单于。这样匈奴便有了五个单于。屠耆单于亲自率兵向东攻打车犁单于,派都隆奇去攻打乌藉单于。乌藉单于、车犁单于都被打败了,向西北逃去、与呼揭单于的军队会合,共有四万人。乌藉王与呼揭王都去掉了自己的单于称号,共同合力辅佐车犁单于。屠耆单于听说了,便派左大将、都尉率四万骑兵分别驻扎在东部,以防备呼韩邪单于,屠耆单于自己亲自率领四万骑兵向西攻打车犁单于。车犁单于被打败,向西北逃去,屠耆单于便率军队向西南走,屯住在闟敦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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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呼韩邪单于派自己的弟弟右谷蠡王等人率兵向西袭击屠耆单于屯住在闟敦的军队,杀掠一万多人。屠耆单于听说了,便亲自率领六万骑兵去攻打呼韩邪单于,走了有近千里路,还没到嗕姑地方,便与呼韩邪单于的近四万军队遭遇了。双方交战,屠耆单于兵败自杀。都隆奇便与屠耆单于的小儿子右谷蠡王姑瞀楼头一起逃走,归降了汉朝,车犁单于向东投降了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的左大将乌历屈与父亲呼遫累乌历温敦看到匈奴这么混乱,便率领部众几万人向南投降了汉朝。汉朝封乌历屈为新城侯,封乌历温敦为义阳侯。这时李陵的儿子又拥立乌藉都尉为单于,呼韩邪单于派人捕杀了他们,于是呼韩邪单于又回到了匈奴王庭,然而部众却减去了有几万人。屠耆单于的表弟休旬王率领自己手下的五六百骑兵,攻打并杀死了左大且渠,吞并了他的军队,到达了右地,自立为闰振单于,居住在匈奴西部。后来,呼韩邪单于的哥哥左贤王呼屠吾斯也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居住在匈妨东部。二年以后,闰振单于率领部众向东攻打郅支单于。郅支单于迎战闰振单于,杀了他,吞并了他的部队,然后就向呼韩邪单于进攻,呼韩邪被攻破,军队败走,郅支单于建都王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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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韩邪单于败走的时候,左伊秩訾王替呼韩邪单于谋划,劝他向汉朝称臣,去侍奉汉天子,从而从汉朝那里求得帮助,这样才能安定匈奴。呼韩邪单于与大臣们商议,向他们询问,大臣们都说:“不能这样做。我们匈奴人的习俗,向来是崇尚勇敢、力量,而轻视向他人称臣服侍他人,凭在战马上与人争战来建立自己的国家,所以在众多少数民族中有着崇高的威望。战死沙场,这是壮士的豪举。现在你们兄弟两个争夺君位,胜利者不是哥哥就是弟弟,就是战死了也还留下了雄威的好名声,你们的子孙也还可以在各国中称雄,做他们的君长,汉朝即使十分强盛,也还不能够兼并匈奴,我们怎么能搅乱祖上定下的制度,向汉朝称臣,玷污先单于的名声,被各国所嘲笑呢!就是我们这样做了,安定了匈奴,又怎么能再称雄各少数民族,做他们的君长?”左伊秩訾说:“你们说的不对。那时强,这时弱,不可同日而语,现在汉朝正在兴盛的时候,西域那些筑城而居的国家——比如像乌孙那样,都向汉朝称臣。自从且鞮侯单于以来,匈奴国土逐日侵削,我们却无力恢复,虽然勉强还在这儿逞强,却没有一天安静日子过。现在的情势是:如果我们臣事汉朝,就能平安生存,否则只有灭亡。还有什么好计策能超过这个!”那些匈奴大臣辩论了许久,最后呼韩邪单于听从了左伊秩訾王的建议,率领部众向南走,接近汉朝边塞,派自己的儿子右贤王铢娄渠堂入朝侍奉汉天子。而郅支单于也派儿子右大将驹子利受入侍汉天子。这年是甘露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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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呼韩邪单于到达了五原塞,希望在第三年正月来汉朝朝拜汉天子。汉朝派车骑都尉韩昌前去迎接,命令呼韩邪单于要经过的七个郡出动二千骑兵,布置在路旁担任警卫。呼韩邪单于正月在甘泉宫朝见汉天子,汉朝天子以特殊隆重的礼节相待,单于地位在诸侯王之上,单于参见朝拜时只称“臣”,不用自报姓名。汉朝天子赐给呼韩邪单于汉朝的官服,还赐给他:饰以戾草染绶带的黄金玺,用玉装饰剑鼻的宝剑,佩刀一把,弓一张、箭十二支,带罩衣的戟十杆,安车一辆,马鞍、马辔一套,十五匹马,二十斤黄金,钱二十万,衣被七十七套,锦绣绮缎以及杂帛共八千匹,粗丝棉六千斤。朝礼完毕之后,派使者引导单于先行,住在长平。皇帝从甘泉宫到了池阳宫,住在那里。皇帝登上长平山坡,诏令单于不要来拜谒,左、右当户那些大臣都被允许列队参见,还有各蛮夷部落的首领王侯有几万人,都在渭桥下迎接皇帝,夹道排列。皇帝登上渭桥,人们都山呼万岁。单于住在馆驿,停留了有一个多月,天子派他回国去了。单于自己请求希望能允许自己留下来屯住在光禄塞下,有危急情况时可以保卫汉朝的受降城。汉朝派长乐卫尉高昌侯董忠、车骑都尉韩昌率领一万六千骑兵,又出动成千的边塞州郡的人马,护送呼韩邪单于出朔方城的鸡鹿塞。天子命令董忠等人就留在那里保卫单于,帮助他讨伐叛逆不服的人,又前后转运了三万四千斛粮米到边塞,送给匈奴人吃。这年,郅支单于也派使者到汉朝进贡献礼,汉朝对待这使者十分优厚。第二年,两位单于都派使者入汉朝晋见皇帝,贡献礼品,汉朝对待呼韩邪单于的使者更加优厚一些。第二年,呼韩邪单于又入朝晋见汉天子,汉天子仍像当初那样优礼相加,赏赐如旧,并增加了一百一十套衣服,锦帛九千匹,粗丝棉八千斤。因为已经有军队驻扎在匈奴,所以没有再派军队护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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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郅支单于以为呼韩邪单于投降了汉朝,兵力单薄,不会再回来了,便率领军队向西进发,想攻打平安右地。另外,屠耆单于的小弟弟本来是侍奉呼韩邪单于的,现在也逃到了右地,收集两位兄长的部众,得到几千人,自立为伊利目单于,在路上碰上了郅支单于,双方交战,郅支单于打败并杀掉了伊利目单于,吞并了他的军队有五万多人。听说汉朝出兵出粮帮助呼韩邪单于,便索性留下来,屯居在右地了。郅支单于考虑到自己的力量还不能平定匈奴,便进一步向西走,接近乌孙国,想与乌孙联合,派使者去见小昆弥乌就屠。乌就屠见呼韩邪单于受到汉朝礼遇与帮助,郅支单于则是逃亡奔走,便想攻击郅支,迎合汉朝,便杀了郅支的使者,把头送到汉朝西域都护那里,出动八千骑兵迎击郅支。郅支单于见乌孙兵多,自己的使者又没能回来,便率军队迎击乌孙,打败了乌孙。趁机向北攻击乌揭,乌揭投降了。又派自己的军队向西攻破了坚昆,向北打败了丁令,吞并了这三个国家。郅支单于多次派军队攻打乌孙国,经常得胜。坚昆东距单于王庭七千里,南距车师五千里,郅支留在那里,并在那里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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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帝刚刚即位,呼韩邪单于又上书汉天子,说匈奴人民很贫乏困顿。汉朝下诏命令云中郡、五原郡转运二万斛谷物供给匈奴。郅支单于因为自己的居住地离汉朝道路遥远,又对汉朝支持帮助呼韩邪单于十分怨恨,便派使者到汉朝上书,要求接回入侍的儿子。汉朝派谷吉送他回去,郅支单于却杀了谷吉。汉朝不知道谷吉的音讯,匈奴来汉朝投降的人报告说,曾经听瓯脱的匈奴人说谷吉已被杀了。呼韩邪单于派使者来朝见,汉朝总是十分着急地发文书责求谷吉的音讯。第二年,汉朝派车骑都尉韩昌、光禄大夫张猛护送呼韩邪单于入侍的儿子回匈奴,又打听谷吉等人的消息,并宣布赦免匈奴的罪过,以免他们担心汉朝会讨伐自己。韩昌、张猛看到匈奴部众人丁兴旺,塞下禽兽都被猎尽,单于的力量已经足以保卫自己,不再害怕郅支。韩、张二人听说不少匈奴大臣劝单于回到原来居住的北方去,担心匈奴北归以后不好管辖,韩昌、张猛就与单于订立盟约,说:“从今往后,汉朝与匈奴就是一家人了,世世代代不许互相欺骗、互相攻击。有盗窃抢掠对方的事发生,双方要互相通报,惩罚为盗的人,赔偿损失的财物;有敌人侵犯时,要出兵互相救助。汉朝与匈奴如果谁敢先背叛盟约,愿意接受上天的惩罚。让他们的后代子子孙孙都像盟约上说的那样,遭到灾难。”韩昌、张猛与呼韩邪单于、他手下的大臣一起登上匈奴的诺水东山,杀了白马,单于用径路刀和金留犁(镶金的饭刀)搅和掺马血的酒,用老上单于破杀的月氏王的头颅做酒杯,一起饮血酒为盟。韩昌、张猛回到汉朝后报告这事,大臣们议论说“单于已经答应我们愿意做藩属保护边塞,即使想回到北方去,也并不对汉朝构成威胁与妨害。韩昌、张猛擅自行事,拿汉朝世代子孙的未来与匈奴赌咒立盟,使得单于能够用恶言恶语告诉上天,使汉朝蒙羞辱,有损国威,绝不能这样做。应该派使者前去上告于天,与匈奴解除前盟。韩昌、张猛奉命出使,不成体统,罪行至为大逆不道。”皇帝减轻他们的罪过,下诏对韩昌、张猛可以赎罪论处,不解除与匈奴的盟约。后来呼韩邪单于终于回北方的单于王庭去了,匈奴人渐渐归附于他,国内安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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郅支单于杀了汉朝的使者,自己也明白辜负了汉朝,又听说呼韩邪日益强盛,担心遭到袭击,想往远方迁徙。正巧这时康居王因为屡次被乌孙国围困,与手下的翕侯们商量,认为匈奴是强大的国家,乌孙国一向附属于它,现在郅支单于流落困顿在外,可以迎接他来,居住在东部,双方合力攻破乌孙,让郅支单于在那里称王,这样便永远没有来自匈奴的忧患了。便派使者到坚昆把这些话告诉了郅支单于。郅支单于常常担心受到呼韩邪的侵袭,又怨恨乌孙,听到康居王的计谋,十分高兴,于是便与康居联合,率军队向西进发。康居也派贵人带着几千匹骆驼、驴、马,去迎接郅支。郅支的部众不少人在路上冻饿而死,最后才剩了三千人到达康居。后来,都护甘延寿与副都护陈汤出动军队到康居诛杀了郅支单于,这些记载在甘延寿、张汤的传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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郅支单于被杀后,呼韩邪单于又高兴又害怕,向汉天子上书说:“我常常希望能够去拜见陛下,实在是因为郅支单于居住在西方,我担心他会与乌孙一起来攻打我,因此才没能去朝见天子。现在郅支已服罪被杀,希望允许我入朝拜见。”竟宁元年,呼韩邪单于又来到汉朝,汉朝对他的礼遇和赏赐,还像以前一样,并增加衣服、锦帛、粗丝棉的赏赐,都比黄龙年间增加一倍。单于自己说愿意做汉朝的女婿,以亲近汉朝。汉元帝把后宫仆人的良家女子王嫱(字昭君)赐给单于为妻。单于十分高兴,向天子上书,说自己愿意保护上谷以西至敦煌的汉朝边塞,并永远传下去,请天子撤回边塞上守卫的官吏士兵,好让天子的臣民得以休养生息。天子把这事下交给大臣们商议,主管大臣们都认为这样做十分便利。郎中令侯应熟谙边塞之事,认为不能这样答应匈奴。汉元帝询问他其中缘故,侯应回答说:“自从周、秦以来,匈奴就十分凶暴桀骜,侵扰边塞,汉朝建立后,尤其受害严重。我听说我们北边的边塞一直到辽东,外面是阴山山脉,东西长有一千多里,草木茂盛,禽兽众多。这里本来是冒顿单于凭恃的地方,他在里面打造弓箭,训练军队,进出阴山来侵扰我们,阴山便是他们养禽兽的苑囿。到了孝武皇帝的时候,派兵攻打、夺取了这块地方,把他们驱赶到大漠以北。筑起边界要塞,建起哨所小路,修起塞外城池,设置了军队驻守在那里,然后边境上才因此稍稍安定下来。大漠以北地势平坦,草木稀少,多是沙石,匈奴来侵袭时,没什么可做隐蔽的。从边塞往南的地方,深山小路,来往艰难。边境上的老年人说匈奴人自从失去阴山之后,每次经过时没有不哭的。现在如果我们撤回守卫边塞的士兵,把这么好的有利条件展示给他们,这是不能这样做的第一条。现今皇帝您普施恩泽,您的恩德像上天一样笼盖着匈奴,匈奴人蒙汉朝救命之恩,才前来叩首称臣。那些匈奴人的性情,是在危难的时候便谦卑恭顺,强盛的时候就骄横悖逆,这是他们的天性使然。前些时候汉朝已经撤销了塞外城池,削减了驻守哨卡要路的军队,现在的人数才够观望情况、点烽火通信罢了。古人就说要居安思危,汉军不能再撤,这是第二条。中原有礼仪方面的教育,有刑罚作为惩罚的手段,一些愚民还是敢犯法违禁,又何况单于?能一定做到不让他的部众违反盟约吗?这是第三条,从开始中国就重视修建关隘来控制诸侯,这样是为了断绝臣子的非分之想。建起边界要塞,设置驻守的军队,不只是为了防备匈奴,也是为了有那些附属国和归降的人,他们有的本来是匈奴人,我们担心他们会思念故里而逃跑,这是第四条。近世西羌保护汉朝的边塞,与汉朝人交往,一些官吏、百姓贪图小利,去侵袭、抢夺人家的牲畜、财产和妻儿,因此引起西羌人的怨恨,起来背叛汉朝,这样的情况世代不断。现在撤销了边塞的保卫军队,那么慢慢地必然会导致互相侮辱欺凌,这是第五条。以前参军去匈奴作战的人有不少失落在那里没有回来,他们的子孙很贫困,一旦逃出去了,去跟随他们的亲人,也不回来了,这是第六条。另外,边塞上给人做奴婢的人十分愁苦,想要逃走的人很多,听说匈奴那里很好,只是哨兵看得很紧,没有办法。然而也还不时有逃出边塞的,这是第七条。强盗小偷十分狡猾,常成群结伙犯法为盗,如果他们被逼急了,逃出北边的关塞,就没法约束惩罚他们了,这是第八条。建立边塞以来有一百多年了,并不是只用土筑起墙垣,有时凭借着山势,清除枯死跌落的大木头,填平山谷水道,士兵、徒隶筑城治水,花费的工夫很多,时间很长。简直不能计算。我担心商议此事的大臣不仔细地考虑事情的前前后后,只想以现时的情况和目前的计较就减少徒隶和守卫的士兵。十年以后,百年之内,一旦有紧急变故,城池关塞已经毁坏,哨卡小路被湮没,只好再出动人马去驻扎修缮,几代积累而成的东西是不可能一下子修复的,这是第九条。如果我们撤回守卫的士兵,减少瞭望哨,单于便会自以为为汉朝保卫守御边塞,觉得对汉朝有莫大的功劳,便会发生不可知晓的祸端。这样为匈奴开方便之门,削弱中国守卫力量的稳固,这是不能这样做的第十条。因此,这不是永远保持边塞安定,控制其他少数民族国家的上等计策。”
1707245037
1707245038
侯应的对答上奏皇帝后,皇帝下诏说:“不要讨论撤销边防的事了。”并派车骑将军许嘉向单于传达口谕,说:“单于上书说希望汉朝撤回守卫北部边塞的官吏士兵,让匈奴人来世代保卫。单于崇尚礼仪,你这样为百姓着想十分好,这也是汉匈和好的长久之计,我十分赞赏。中国的四面边界都有关口桥梁,并不是单单要防备塞外,也是为了防备中国的强盗坏人猖獗,跑出边塞去为害匈奴,所以才申明法度,以惩戒众心。我已明白单于的心意,这毫无疑心。我担心单于怪我不撤边防,所以派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去告诉单于其中缘故。”单于称谢说:“我不了解天子的深远思虑,多亏天子派大臣来告诉我,我十分感谢。”
1707245039
1707245040
当初,左伊秩訾王替呼韩邪单于出谋划策,让他归顺汉朝,后来匈奴终于因此而安定下来。后来有人谗毁伊秩訾自我炫耀功绩,经常不高兴,心怀不满,呼韩邪便对他有了怀疑。左伊秩訾王怕被杀掉,便率领自己手下的一千多人投降了汉朝,汉朝让他做了关内侯,食邑三百户,让他还佩带原来王的印绶。到了竟宁年中,呼韩邪单于到汉朝来拜见汉天子,遇见了伊秩訾王,单于谢罪说:“王爷您当初替我谋划,恩义深厚,使我们匈奴到今天还安定宁静,这些都是王爷您的功劳啊,您的仁德我怎么能忘记?是我做错了,失去王爷的青睐,使得王爷离去,不愿再留在匈奴,这些都是我的过错。现在我想跟天子说说,请您回匈奴王庭。”伊秩訾说道:“单于您靠了上天的安排,自己归顺汉朝,匈奴得以安宁,单于神明,是天子的福佑,我有什么功劳!现在我既然已经投降了汉朝,如果又回归匈奴,就是三心二意了。我愿意做您的使臣,留在汉朝,如果让我回去,恕不听命。”单于又一再坚决请求,终不能使左伊秩訾王回心转意,便回匈奴去了。
1707245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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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昭君的封号是宁胡阏氏(意思是说得到王昭君才使匈奴安宁),生了一个儿子名叫伊屠智牙师,被立为右日逐王。呼韩邪单于在位二十八年,建始二年死去。起初呼韩邪单于很宠爱左伊秩訾哥哥呼衍王的两个女儿。大女儿是颛渠阏氏,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叫且莫车,二儿子叫囊知牙斯。呼衍王的二女儿是大阏氏,生了四个儿子,老大叫雕陶莫皋,老二叫且麋胥,都比且莫车年纪大;两个小儿子是咸、乐,都比囊知牙斯小。还有其他阏氏生的儿子有十多个。颛渠阏氏尊贵,且莫车也受单于宠爱。呼韩邪单于病得快要死了,想让且莫车继位,他母亲颛渠阏氏说:“匈奴混乱了十多年了,这种状况像头发一样不能断绝,幸亏靠了汉朝的帮助,匈奴才得以安定,现在国内平定的时间还不长,百姓打仗死伤很多。且莫车年纪还小,老百姓未能归心于他,如果让他即位,恐怕会再次使匈奴处于险境。我与大阏氏是亲姊妹,生的儿子都一样,不如立雕陶莫皋为单于。大阏氏说:“且莫车虽然年纪小,有大臣们帮着处理国家大事,如果现在舍弃尊贵的,拥立卑贱的,恐怕以后还会出乱子。”呼韩邪单于最后还是听从了颛渠阏氏的建议,立雕陶莫皋为单于,立下约令,要他将来把国家传给弟弟。呼韩邪死后,雕陶莫皋即位,称为复株絫若鞮单于。
1707245043
1707245044
复株絫若鞮单于即位后,派儿子右致庐儿王醯谐屠奴侯到汉朝侍奉天子,任命且麋胥为左贤王,任命且莫车为左谷蠡王,囊知牙斯为右贤王。复株絫若鞮单于又以王昭君为妻子,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是顺卜居次,二女儿是当于居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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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平元年,单于派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人来汉朝进献贡品,参加正月朝拜。大朝完毕,汉朝派使者护送伊邪莫演等人到了蒱反。伊邪莫演说:“我想投降汉朝。如果不答应我,我就自杀,怎么我也不回匈奴了。”汉朝使者回来报告,天子把这事交给大臣们讨论商议,有的人说应该像以前那样,接受投降的人。光禄大夫谷永、议郎杜钦认为“汉朝建立以来,匈奴屡次犯边为害,所以我们才设立封爵位赏金钱的厚遇,招徕投降的匈奴人。现在单于十分卑顺,向汉朝称臣,被列为北部的藩国,派使者到汉朝朝拜祝贺,没有二心,因此汉朝对待投降的人,应该与以往有所不同。现在既然我们接受了单于忠诚的聘问与贡品,却又接受他们叛逃的大臣,这样做是贪求得一人,却失去一国人的忠心,礼遇支持有罪的臣子,而抛弃向慕仁义的国君。假如是因为单于刚刚即位,想亲近汉朝,到汉朝来朝拜,而不知道汉朝的态度如何,对自己是好是坏,暗地里派伊邪莫演来假投降,看看将来的吉凶如何,如果我们接受了投降的人,那便破坏了善行,于德有亏,使单于自己疏远我们,不亲近我们边塞上的官吏;或者是有人使反间之计,想借此在我们之间制造嫌隙,如果我们接受了投降的人,就正好中了他的计策,使匈奴人能够指责我们做得不对,责备我们理亏。这实在就是导致我们边境安危与否的根源,军队出动与否——和平还是战争的起始,是不能稀里马虎,掉以轻心的。不如不接受归降的人,向匈奴昭示我们如日月般不可变异的信用,抑制欺诈奸邪的阴谋,爱护那归附亲近汉朝的人,这才是便利之策。”天子听了他们二人的对答,听从了他们的建议。并派遣中郎将王舜前去询问归降人的情况。伊邪莫演说:“那是我犯了狂病,胡说一气罢了。”汉朝便派他回去了。伊邪莫演回到匈奴后,官位与原来一样,并且不肯让他再见汉朝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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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复株儿单于上书皇帝,希望在河平四年正月来朝拜汉天子,之后便入朝拜见,汉朝额外赏赐给他锦绣缯帛两万匹,粗丝棉两万斤,其他赏赐如竟宁年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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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株絫单于在位十年,鸿嘉元年死去。传位给弟弟且麋胥,称为搜谐若鞮单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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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谐单于即位后,派儿子左祝都韩王朐留斯侯入朝侍奉汉天子,任命且莫车为左贤王。搜谐单于在位八年后,元延元年为到汉朝参加第二年正月的大朝,从匈奴出发,还没进入边塞就得病死了。他的弟弟且莫车继位为单于,这就是车牙若鞮单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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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牙单于即位后,派儿子右於涂仇掸王乌夷当入朝侍奉汉天子。任命囊知牙斯为左贤王。车牙单于在位四年,绥和元年死去。传位给弟弟囊知牙斯,称为乌珠留若鞮单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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