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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献之,字子敬。年少时即享有盛名,且洒脱不羁,即使在家闲居终日,神色举止也不懈怠,才气风流为一时之最。年龄只有几岁的时候,曾观看门生赌博,见有胜负,就说道:“竞赛失利。”门生说:“这个小主人竟也能管中窥豹,偶尔看见一斑。”献之生气地说:“我的才能远的说只惭对荀奉倩,近的说只愧对刘真长。”于是拂袖而去。又曾与哥哥王徽之、王操之前往拜访谢安,二位哥哥言谈中讲了不少生活琐事,献之只是见面寒暄而已。他们走后,在座的客人请谢安评价王氏兄弟的优劣,谢安说道:“小者为佳。”客人又问为什么,谢安答道:“吉人言辞寡少,因为他说话少,所以知道。”又曾与徽之同居一室,突然失火,徽之惊慌地跑开,都顾不上穿鞋。献之则神色镇定自若,从容地喊来身边随从,将自己扶出去。有一次夜卧寝室,一伙小偷进屋来偷东西,几乎将所有东西偷光。献之最后才不紧不慢地喊道:“小偷!那条青毡是我家祖先留下的物品,可特意留下。”这伙小偷闻声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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擅长草书和楷书,也善于绘画。七八岁学习书法时,一次羲之趁他不注意从背后夺他的毛笔,未能夺下,就感慨地说:“这个孩子日后还会有大名。”曾于墙上书写一丈见方的大字,羲之认为很有功力,当时围观者数百人。桓温还曾让他给扇子题字,不料一笔误落,他就势画成了黑色母牛,非常精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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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任官是州主簿,后迁秘书郎,又转为秘书丞,因中选得娶新安公主。曾路经吴郡,听说顾辟强有一座名园,虽以前同顾并不相识,仍乘轿径直进入。当时辟强正会集宾友,而献之游赏之后却旁若无人地要离去。辟强勃然大怒,斥责道:“你傲慢主人,不合礼节;恃贵骄士,不合道义。犯了这两种过失,就是不足挂齿的粗人。”便把他赶出园门。献之傲慢依旧,并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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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非常钦敬喜爱献之,聘请他为长史。谢安进号卫将军,仍任他为长史。太元年间,皇宫中新建成太极殿,谢安想让献之题写榜匾,成为流传万代的墨宝,但又难以启齿,就试探道:“魏代时,陵云殿的榜匾还未题字就被工匠误钉上去了,无法弄下来,就让韦仲将站在悬椅上题写榜匾。等题写完毕,韦仲将的胡须和鬓毛都花白了,仅仅剩下喘息的力气。他回家后就对晚辈们讲,以后要禁绝习字练书。”献之揣摸到了谢安的意思,严肃地说:“仲将是魏朝的大臣,岂有此事!假使果真如此,那也就从这里知道了魏代短命的原因。”于是,谢安不再勉强献之。谢安又问道:“你的书法与令尊相比怎么样?”献之答称:“本来就有不同。”谢安说:“外间议论不这样看。”答称:“别人哪里知道!”不久授官建威将军、吴兴太守,后又征召回朝任中书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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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谢安逝世后,朝中对他的追赠礼仪有分歧意见,只有献之、徐邈一同辨明谢安的忠诚和功勋。献之为此上疏道:“已故太傅大臣谢安,少年时就名震玄学领域,受到普遍赞誉。年轻时隐居,节操与箕子、商山四皓相同。应运入仕做官,谋划国事公允而周到。及至提师出征,强寇得以消灭。建立辉煌功勋之后又退位谦让。而且尽心奉侍先帝,关心厚爱百姓。陛下即位,年纪正轻,他尽心竭智给予辅佐。考察他隐居和出仕的生平,建树接连不断,真正是大晋的良辅,德义超过以往大臣。希望陛下关注这位世人宗仰的大臣,明于省察。”于是,孝武帝提高了谢安赠礼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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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献之患病,家人帮他上报奏章,按照当时习惯,叙述家法时应陈述自己所犯的过失。就问他有何过失,他回答说:“不记得别的事了,只想起来与郗家离婚的事。”献之的前妻是郗昙的女儿。说罢不一会儿,便逝世于衙署。安僖皇后被册立时,因献之是皇后的父亲,又被追赠为侍中、特进、光禄大夫、太宰,追谥为“宪”。没有子嗣,以哥哥的儿子静之过继为嗣,官至义兴太守。当时舆论认为羲之的草书、楷书,在江左朝廷中无人可比,献之书法的骨力远远不及其父,但颇有媚趣。桓玄特别喜欢他们父子的书法,各装于一帙,放在身边以供玩赏。当初,与羲之同游的人还有许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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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文白对照精华版) 晋书卷九十二列传第六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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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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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恺之字长康,晋陵无锡人也。父悦之,尚书左丞。恺之博学有才气,尝为《筝赋》成,谓人曰:“吾赋之比嵇康琴,不赏者必以后出相遗,深识者亦当以高奇见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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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温引为大司马参军,甚见亲昵。温薨后,恺之拜温墓,赋诗云:“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或问之曰:“卿凭重桓公乃尔,哭状其可见乎?”答曰:“声如震雷破山,泪如倾河注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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恺之好谐谑,人多爱狎之。后为殷仲堪参军,亦深被眷接。仲堪在荆州,恺之尝因假还,仲堪特以布帆借之,至破冢,遭风大败。恺之与仲堪笺曰:“地名破冢,真破冢而出。行人安稳,布帆无恙。”还至荆州,人问以会稽山川之状。恺之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若云兴霞蔚。”桓玄时与恺之同在仲堪坐,共作了语。恺之先曰:“火烧平原无遗燎。”玄曰:“白布缠根树旒旐。”仲堪曰:“投鱼深泉放飞鸟。”复作危语。玄曰:“矛头淅米剑头炊。”仲堪曰:“百岁老翁攀枯枝。”有一参军云:“盲人骑瞎马临深池。”仲堪眇目,惊曰:“此太逼人!”因罢。恺之每食甘蔗,恒自尾至本。人或怪之。云:“渐入佳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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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善丹青,图写特妙,谢安深重之,以为有苍生以来未之有也。恺之每画人成,或数年不点目精。人问其故,答曰:“四体妍蚩,本无阙少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尝悦一邻女,挑之弗从,乃图其形于壁,以棘针钉其心,女遂患心痛。恺之因致其情,女从之,遂密去针而愈。恺之每重嵇康四言诗,因为之图,恒云:“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每写起人形,妙绝于时,尝图裴楷象,颊上加三毛,观者觉神明殊胜。又为谢鲲象,在石岩里,云:“此子宜置丘壑中。”欲图殷仲堪,仲堪有目病,固辞。恺之曰:“明府正为眼耳,若明点瞳子,飞白拂上,使如轻云之蔽月,岂不美乎!”仲堪乃从之。恺之尝以一厨画糊题其前,寄桓玄,皆其深所珍惜者。玄乃发其厨后,窃取画,而缄闭如旧以还之,绐云未开。恺之见封题如初,但失其画,直云妙画通灵,变化而去,亦犹人之登仙,了无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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恺之矜伐过实,少年因相称誉以为戏弄。又为吟咏,自谓得先贤风制。或请其作洛生咏,答曰:“何至作老婢声!”义熙初,为散骑常侍,与谢瞻连省,夜于月下长咏,瞻每遥赞之,恺之弥自力忘倦。瞻将眠,令人代己,恺之不觉有异,遂申旦而止。尤信小术,以为求之必得。桓玄尝以一柳叶绐之曰:“此蝉所翳叶也,取以自蔽,人不见己。”恺之喜,引叶自蔽,玄就溺焉,恺之信其不见己也,甚以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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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恺之在桓温府,常云:“恺之体中痴黠各半,合而论之,正得平耳。”故俗传恺之有三绝:才绝,画绝,痴绝。年六十二,卒于官,所著文集及《启矇记》行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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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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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恺之字长康,晋陵郡无锡人。其父顾悦之,官至尚书左丞。顾恺之学问富赡而且很有才气,他曾写过一篇《筝赋》,写完之后,对别人说:“我这篇赋和嵇康的《琴赋》相比,不能鉴赏的人一定会说我是学于嵇康,不相看重;能读出其中妙趣的,便会认为此赋比嵇康之赋更为高深奇瑰而更值得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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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温征召他担任大司马参军,对他十分友爱亲热。桓温死后,顾恺之去祭拜他的坟墓,当即赋诗说:“山崩海枯竭,鱼鸟将何依!”有人问他说:“你如此倚重桓公,可以看看你的哭状吗?”顾恺之回答说:“声如惊雷而破山,泪如大河而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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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恺之喜欢诙谐调笑,人们也就时常跟他耍笑。后来他担任殷仲堪的参军,也很受殷仲堪的爱重和关照。殷仲堪驻守在荆州,一次,顾恺之告假回乡探亲,殷仲堪特地将一艘篷船借给他。船到破冢时遇到了狂风,船被刮翻。顾恺之在给殷仲堪的信中说:“地名叫作破冢,果然如破冢而出。敬告阁下:行人安然,帆船无恙。”回到荆州之后,人们向他询问会稽郡的山水风貌。顾恺之回答道:“千峰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葱茏茂盛,正如云蒸霞蔚。”一次,桓玄和顾恺之同在殷仲堪府中做客,三人一同说了语(指说到极端的话)取笑。顾恺之先说:“火烧平原无遗燎。”桓玄接下来说:“白布缠根树旒旐。”殷仲堪说:“投鱼深泉放飞鸟。”其后,三个人又说危语笑乐(指举出极危险的事情作为谈资)。桓玄说:“矛头淘米剑头炊。”殷仲堪说:“百岁老翁攀枯枝。”这时有位参军将佐插话说:“盲人骑瞎马临深池。”殷仲堪有一只眼失明,听罢此话,半睼半笑地说:“这真是逼人太甚!”于是不再继续。顾恺之每次吃甘蔗时都是从尾吃到头,有人对此深感奇怪,顾恺之却振振有词地说:“这叫作渐入佳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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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恺之很善于绘画,所画人物景色十分精美,谢安很欣赏他,说他是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丹青高手。顾恺之每次画完人像,往往几年不点出黑睛。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回答说:“四肢躯干的妍媸美丑,对于整体关系并不十分重要。要使人物生动传神,全凭这两只眼睛哪!”他曾经喜欢上了邻家的一位女郎,几次挑逗,女郎都不相从,于是便画了一幅女郎的写真画挂在自家墙上,并用棘针刺在她的心头。这位女子从此患了心疼病。顾恺之把此中内情告诉了女郎,女郎只好同意嫁给他。顾恺之将插在画上的刺针悄悄拔去,女郎的病也从此而愈。顾恺之很欣赏嵇康的四言诗,依照诗意为它作画,他常常对人说:“手拨琴弦容易画,目送归鸿太难画了!”每次画完一幅人物画,都被时人誉为绝世佳作。他曾为裴楷画过一幅像,在裴楷的面颊上增添了三根长毛,赏画的人竟觉得这画中人物比裴楷真人更为生动。又为谢鲲画像,把他画在山岩之间,并说:“谢鲲这个人就应当把他画在高丘深谷之中!”他也想为殷仲堪画一幅像,而殷仲堪一只眼有毛病,所以坚决不让他画。顾恺之说:“将军不让我画,不就是由于眼睛的缘故吗?假如我把黑晴点上,而后在这黑睛之上抹一层白,让它如轻云蔽月,岂不更美?”殷仲堪听罢,爽快地答应了。顾恺之曾把一箱画的尾部开口处用胶粘紧,寄给桓玄,这些画都是他自己十分珍视的作品。桓玄开箱后,也动了脑筋,他把画从封闭之处下面取了出来,而顾恺之封胶的地方一点也没有动,又把画箱还给了恺之,并写信告诉恺之说:这些画没有打开。顾恺之见封糊之处确实没有拆过的痕迹,只是画卷不见了,也只是说:好画能够通神,变到别处去了,就像是人羽化登仙一样。一点也没有惊奇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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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恺之很为自己的才能自负,一班少年子弟也就不断地赞扬他,以此作为戏耍。他也很爱写诗作赋,而且自称深得前贤的风骨。有人请他写一篇《洛生咏》,顾恺之不屑地说:“我还不至于去写这等老婆子般的感叹!”义熙初年,担任散骑常侍,与谢瞻同在一省。两人在月光之下吟诗赋咏,谢瞻屡屡赞赏他,顾恺之更加倾尽才思,忘记困倦。谢瞻想去睡觉,悄悄地叫来一位属僚代替自己,顾恺之竟然没有觉察,整整吟诵了一夜。顾恺之很迷信那些邪道方术,认为只要有所求,必然有所得。桓玄曾经送给他一片柳叶,并戏弄他说:“这是蝉用以遮蔽自己的树叶,你若用它来遮蔽自己,别人也就看不见你了。”顾恺之非常高兴,当即举着这片树叶来遮蔽自己。桓玄就势躲藏起来,顾恺之深信桓玄确实看不到自己,所以对这片叶子倍加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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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顾恺之在桓温府中时,时常对别人说:“我顾恺之体中愚蠢与聪慧各占一半,合起来恰好等于一个平常之人。”因此人们说顾恺之有三绝:才绝、画绝、痴绝。他六十二岁时死于官任之上,有文集和《启矇记》流传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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