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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是讲作文的用心。从前,涓子曾写过《琴心》,王孙子也曾写过《巧心》,可见“心”这个词很美好,所以用它来做书名。自古以来的文章,都是靠修饰和文采构成,大概是仿效修饰语言有如雕刻龙纹一般的驺奭吧。宇宙是无穷无尽的,常人和贤才混杂,出类拔萃,只靠才智罢了。时间飞快地过去,人的才智不能永存,要使名声和事功流传下去,只有靠创作罢了。人的容貌像天地,天性具有仁义礼智信五才,耳目好像日月,声气好像风雷,他超出万物,也算是灵智了。可是他的形体和草木一样脆弱,只有名声胜过金石的坚固,所以君子活在世上,要立德立言。这样立言难道是好辩论吗?实在是不得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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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过了三十岁,曾经在夜晚的睡梦中拿着朱红漆的礼器,跟着孔子向南走去。早上醒来,就很高兴。伟大的圣人是很难见到的,竟然降临在小子的梦中!自从有了人类以来,没有像孔夫子那样的人!要阐明圣人的意旨,最好的是注释经书,可是马融、郑玄诸位大儒,发挥得已很精辟;我即使有更深刻的理解,也够不上自成一家。只有文章的作用,确是经典的枝条,五种礼制靠它来完成,六种法典靠它来施行;君臣的事功政绩得以辉耀,军国的大事得以显明,都离不开文章。推究它的根源,各种文章没有不是从经典里来的。但是由于离开圣人太遥远,文章的体制爱好破坏,作家爱好新奇,看重浮靡诡异的语言,好比在色彩鲜明的羽毛上涂上颜色,在不用刺绣的皮带上去刺绣,离开根本越来越远,将要造成乖误和浮滥。《周书》讲论文辞,重在体会要义,孔子陈述教训,憎恨异端邪说;文辞、教训的不同,应从中体会作文的要义,因此握笔调墨,才开始论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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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看近代论文的人很多了:如魏文帝曹丕的《典论·论文》,陈思王曹植的《与杨德祖书》,应恡的《文质论》,陆机的《文赋》、挚虞的《文章流别论》,李充的《翰林论》等。他们各自看到一角,很少有看到四通八达的大道的。有的褒贬当时的人才,有的品评前贤的文章,有的广泛地谈雅和俗的旨趣,有的约略指出文章的用意。《典论·论文》论点严密,但是不周备,《与杨德祖书》善于辩论,可是不够恰当;《文质论》很有文采,但是粗疏简略;《文赋》巧妙,可是琐碎零乱;《文章流别论》精粹,但是不切实用;《翰林论》浅薄,又不得要领。再如桓谭、刘桢之流,应贞、陆云等辈,泛泛地讨论文章的用意,往往轮替着出来,都不能从枝叶追寻到根本,从观察波澜去深寻源头,不叙述前贤的教训,对后辈探讨文章没有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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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的写作,是从自然之道出发,以圣人为师,依据经典,参考纬书,寻究《楚辞》的变化。文章的关键,也可以说探索到极点了。至于论述文章体裁,有的属于“文”,有的属于“笔”,都分别指出它们的异同,推究各体的起源和流变,解释各体的名称,阐明它的意义;选取各体的文章来确定论述的篇章,陈述各体的写作理论以构成系统。本书上部的以上各篇,纲领是明显了。至于剖析情理,研讨文采,全面考虑写作条理;推论《神思》和《体性》,考虑《风骨》和《定势》,包括《附会》和《通变》,观察《声律》和《练字》;从《时序》上看到文章兴废盛衰,在《才略》中褒贬历代作家,在《知音》里惆怅感叹,在《程器》里发挥感慨,而在《序志》里抒写出远大怀抱,用来驾驭各篇。本书下部的各篇,细目明显了。按照理论排列,确定各篇名称,明显符合《易经》大衍之数五十,其中说明文章功用的,只不过四十九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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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价一篇文章比较容易,总论历代文章就比较困难,虽然注意到毛发那样细微之处,探索到骨髓那样深入;有的用意曲折,根源细密,看起来似乎浅近,却很深远,这些在本书中没有讲到的,也多到无法计算。待到评量作品,有的话说得跟前人相同,不是有意人云亦云,实在是不能不同;有的话说得和前人相异,不是故意标新立异,按理不能不异。有的相同有的相异,不必介意这些说法是古人的还是今人的,只是分析文章的组织结构,力求恰当。漫游在文学的园地,环行在藻采的场所,几乎是全做到了。但是,语言不能把用意完全表达出来,这是连圣人也难以做到的;再加上见识浅陋,怎么能讲出创作的标准来呢!遥远的古代,已使我沉陷在各种知识里,渺茫的将来,这本书也许要迷惑后人的眼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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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写成以后,不被当时的士流所称许。刘勰自己珍重这本书,想让沈约予以评价。沈约当时很是高贵势盛,没有门路可通,于是刘勰背着书,等候沈约出门,在车前求他,好像是卖东西的。沈约就让拿来阅读,十分看重,认为它深得文章之理,时常放在几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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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刘勰写文章以佛理为长,京城的寺塔和名僧的碑文墓志,必定请他撰写。朝廷曾敕令他与慧震和尚在定林寺撰写经证,大功告成,就启奏要求出家为僧,先烧了两鬓头发自我起誓,诏令允许。于是在寺内更换服装,改名为慧地。不到一年而死。有文集流传于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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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文白对照精华版) 梁书卷五十六列传第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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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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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景字万景,朔方人,或云雁门人。少而不羁,见惮乡里。及长,骁勇有膂力,善骑射。以选为北镇戍兵,稍立功效。魏孝昌元年,有怀朔镇兵鲜于修礼,于定州作乱,攻没郡县;又有柔玄镇兵吐斤洛周,率其党与,复寇幽、冀,与修礼相合,众十余万。后修礼见杀,部下溃散,怀朔镇将葛荣因收集之,攻杀吐斤洛周,尽有其众,谓之“葛贼”。四年,魏明帝殂,其后胡氏临朝,天柱将军尔朱荣自晋阳入杀胡氏,并诛其亲属。景始以私众见荣,荣甚奇景,即委以军事。会葛贼南逼,荣自讨,命景先驱,至河内击大破之,生擒葛荣,以功擢为定州刺史、大行台,封濮阳郡公。景自是威名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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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之,齐神武帝为魏相,又入洛诛尔朱氏,景复以众降之,仍为神武所用。景性残忍酷虐,驭军严整;然破掠所得财宝,皆班赐将士,故咸为之用,所向多捷。总揽兵权,与神武相亚。魏以为司徒、南道行台,拥众十万,专制河南。及神武疾笃,谓子澄曰:“侯景狡猾多计,反复难知,我死后,必不为汝用。”乃为书召景。景知之,虑及于祸,太清元年,乃遣其行台郎中丁和来上表请降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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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闻股肱体合,则四海和平;上下猜贰,则封疆幅裂。故周、邵同德,越常之贡来臻;飞、恶离心,诸侯所以背叛。此盖成败之所由,古今如画一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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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昔与魏丞相高王并肩戮力,共平灾衅,扶危戴主,匡弼社稷。中兴以后,无役不从,天平及此,有事先出。攻城每陷,野战必殄。筋力消于鞍甲,忠贞竭于寸心。乘借机运,位阶鼎辅。宜应誓死罄节,仰报时恩,陨首流肠,溘焉罔贰。何言翰墨,一旦论此?臣所恨义非死所,壮士弗为,臣不爱命,但恐死之无益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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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丞相既遭疾患,政出子澄。澄天性险忌,触类猜嫉,谄谀迭进,共相构毁。而部分未周,累信赐召,不顾社稷之安危,惟恐私门之不植。甘言厚币,规灭忠梗。其父若殒,将何赐容。惧谗畏戮,拒而不返,遂观兵汝、颍,拥旆周、韩。乃与豫州刺史高成、广州刺史暴显、颍州刺史司马世云、荆州刺史郎椿、襄州刺史李密、兖州刺史邢子才、南兖州刺史石长宣、齐州刺史许季良、东豫州刺史丘元征、洛州刺史可朱浑愿、扬州刺史乐恂、北荆州刺史梅季昌、北扬州刺史元神和等,皆河南牧伯,大州帅长,各阴结私图,克相影会,秣马潜戈,待时即发。函谷以东,瑕丘以西,咸愿归诚圣朝,息肩有道,戮力同心,死无二志。惟有青、徐数州,仅须折简,一驿走来,不劳经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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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臣与高氏衅隙已成,临患赐征,前已不赴,纵其平复,终无合理。黄河以南,臣之所职,易同反掌,附化不难。群臣颙仰,听臣而唱。若齐、宋一平,徐事燕、赵。伏惟陛下天网宏开,方同书轨,闻兹寸款,惟应霈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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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和即至,高祖召群臣廷议,尚书仆射谢举及百辟等议,皆云纳侯景非宜,高祖不从是议而纳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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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齐神武卒,其子澄嗣,是为文襄帝。高祖乃下诏封景河南王、大将军、使持节、董督河南南北诸军事、大行台,承制辄行,如邓禹故事,给鼓吹一部。齐文襄遣大将军慕容绍宗围景于长社,景请西魏为援,西魏遣其五城王元庆等率兵救之,绍宗乃退。景复请兵于司州刺史羊鸦仁,鸦仁遣长史邓鸿率兵至汝水,元庆军又夜遁。于是据悬瓠、项城,求遣刺史以镇之。诏以羊鸦仁为豫、司二州刺史,移镇悬瓠;西阳太守羊思建为殷州刺史,镇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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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既新丧元帅,景又举河南内附,齐文襄虑景与西、南合从,方为己患,乃以书喻景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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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闻位为大宝,守之未易;仁诚重任,终之实难。或杀身成名,或去食存信,比性命于鸿毛,等节义于熊掌。夫然者,举不失德,动无过事,进不见恶,退无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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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王与司徒契阔夷险,孤子相于,偏所眷属,缱绻衿期,绸缪寤语,义贯终始,情存岁寒。司徒自少及长,从微至著,共相成生,非无恩德。既爵冠通侯,位标上等,门容驷马,室飨万钟,财利润于乡党,荣华被于亲戚。意气相倾,人伦所重,感于知己,义在忘躯。眷为国士者,乃立漆身之节;馈以壶飧者,便致扶轮之效。若然尚不能已,况其重于此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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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以故旧之义,欲持子孙相托,方为秦晋之匹,共成刘范之亲。假使日往月来,时移世易,门无强荫,家有幼孤,犹加璧不遗,分宅相济,无忘先德,以恤后人。况闻负杖行歌,便已狼顾犬噬,于名无所成,于义无所取,不蹈忠臣之迹,自陷叛人之地。力不足以自强,势不足以自保,率乌合之众,为累卵之危。西求救于黑泰,南请援于萧氏,以狐疑之心,为首鼠之事。入秦则秦人不容,归吴则吴人不信。当今相视,未见其可,不知终久,持此安归。相推本心,必不应尔。当是不逞之人,曲为口端之说,遂怀市虎之疑,乃致投杼之惑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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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来举止,事已可见,人相疑误,想自觉知,合门大小,并付司寇。近者,聊命偏师,前驱致讨,南兖、扬州,应时克复。即欲乘机,长躯悬瓠;属以炎暑,欲为后图。方凭国灵,袭行天罚,器械精新,士马强盛。内外感德,上下齐心,三令五申,可蹈汤火。若使旗鼓相望,埃尘相接,势如沃雪,事等注萤。
1707261053
1707261054
夫明者去危就安,智者转祸为福。宁使我负人,不使人负我。当开从善之门,决改先迷之路。今刷心荡意,除嫌去恶,想犹致疑,未便见信。若能卷甲来朝,垂櫜还阙者,当授豫州刺史。即使终君之世,所部文武更不追摄。进得保其禄位,退则不丧功名。君门眷属,可以无恙,宠妻爱子,亦送相还。仍为通家,卒成亲好。所不食言,有如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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