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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细观察发现，自从今天元旦以来，天气昏黄，日光黯淡，占卜者认为是大乱的先兆。当今，天下之势，混乱的现象已经形成，但是混乱的势头没有启动。天下之人，乱心已经萌发，但是作乱的人没有带头发动。今日之政务，都将种下混乱的种子，使它随时发动，辅助作乱的人，使他带头造反。我冒昧向皇上陈说挽救时政的要务。自古以来，侥幸作乱的百姓有四种。一是无聊之民，他们衣食无着，自己和家室都生活艰难，因而怀有作乱的想法，希望能缓解一下即刻死亡的下场。二是没有品行的百姓。心高气傲，性情骠悍，蔑视国法，不重生死，平时喜爱宝玉、丝绸、子女却得不到，一旦变乱就贪图抢夺，淫人妻女。三是邪说之民。白莲教结社，遍及四面八方，教主、传头所在的地方，教徒聚集。倘若有召集呼叫的首领，教徒都是归依附从的人。四是不轨之民。乘机作乱，妄想称雄称长，只盼望目前产生变乱，不高兴天下太平。皇上约束自己，爱护百姓，损上益下，那么四方百姓都是赤子，否则都将成为敌寇和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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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天下之苍生贫穷艰难可想而知了。自从万历十年以来，没有哪一年不发生灾情，而催征赋税依然像过去那样。我长期在外做官，亲见皇上的赤子寒冻浸骨无衣御寒，饥肠辘辘无粮充饥，墙和房屋无法遮蔽风雨，苫藁无法修整完备；流动迁移越来越多，废弃的荒地也越来越多；留下来的人交纳离开者的赋税，活着的人承担死人的徭役。与宫门相隔万里，谁能够向上诉说。如今国家的财用耗费枯竭可想而知了。数年以来，寿宫的费用几百万，织造的费用几百万，宁夏的变乱几百万，黄河的灾害几百万，如今大兴工程、采集木料的费用，又各几百万了。土地没有增加，百姓没有增多，如果没有天能雨菽，地能涌金，怎么能够够用呢？如今国家的防御疏忽简略可想而知了。三大营的军队是用来保卫京城的，战马有一半老而无用，士兵有一半年老体弱。九边的军队是用来抵御外来之寇的，都勇于挟持上司，临阵打仗却胆怯怕战。外卫的军队用来预备征调、防守抵御的，军伍因为被劳役所占而残缺不全，家庭因为需求所累而不足，仅存皮骨，怎么能够依赖他们冲锋陷阵呢？假设有一千骑兵横行不法，士兵不够用，必定挑选民丁。用怨民斗怨民，谁和我们一起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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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是国家的命脉。今日的人心，只盼望皇上收取它罢了。关陇一带天气寒冷，土地瘠薄，民生实在艰难。自从织造花绒以来，家家都困于催逼。提花染色，日夜不休，成千上万只手不停劳作，一年还织不成一匹。其他像山西的绸缎，苏州、松江的锦绮，每年的数额已经完成，还要不停地增加织造。至于饶州的瓷器，西域的回青，不是急需之事，白白地连累小民，敲骨吸髓。皇上如确实能一切停止或废除，那么江西、陕西的人心就得以收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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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采木来说。丈八的树围，不是百年就能长成的木材。深山穷谷，蛇虎杂居，毒气常多，人烟绝少，因为寒暑、饥渴、瘴疠而死的人暂且不说。至于一根木头刚刚放倒，一千人也难于移动，如果遇到险阻，必然造成损伤或坠落。四川有句民谣，说“入山一千，出山五百”，其中悲苦可想而知。至于像海木，即使官价一株千两，等到运进京都，其中费用何止万金。我亲见湖北、四川的老百姓，一旦谈及采木，没有不哽咽哭泣的。如果减少采木的数量，增加采木的工值，增多运木的时间，减少木料的尺寸，而四川、贵州、湖广的人心就收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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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采矿来说。南阳等府，连年饥荒。民生刚刚复苏，饥饿的脸色没有改变。自从责令上报殷实大户，有一半已惊恐逃走。自从供应矿夫工食、官兵口粮，有很多人被拖累致死。自从都御史李盛春严旨切责，而抚按大员害怕治罪不敢直言。如今矿沙无利可图，责令百姓交纳银子，而奸邪之人仲春又提出攘夺侵渔的计谋。朝廷得到一金，郡县耗费千倍。如果确实能敕令警诫使者，不要散弃砂矿责求银子，有像仲春这样侵夺小民的人，诛杀而无赦，那么四方百姓的人心就收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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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店租银收取运送，自从赵承勋提出四千两的说法，而皇店开始建立。自从朝廷派遣宫内宦官，而其威权日重。市井之地是贫穷百姓求得升合丝毫的薄利来养活全家的地方，皇上享有八方的财富，怎么依赖于这些呢？况且冯保建的八家皇店，造屋几何？而每年有四千两银子的课税。既然课税四千，征收的数额何止几倍。不侵夺市井之民，将从什么地方取得？如今富豪之家派遣奴仆设立店铺。居民尚且受其祸害，何况特意派遣宫中宦官，赐给他皇上的圣旨，用压卵的威力，实行竭泽而渔的办法，百姓的困苦难道顾得上过问吗！皇上撤销召回宫中宦官，责令有关部门缴纳课税，从而京畿一带的人心就收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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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宗室，都是九庙子孙。王守仁、王锦袭是盖世神奸。籍贯相隔数千里，而冒认王弼的子孙；事情相隔三百年，而妄称接受寄放的财产。中间伪造诏书，假传诏旨，明目张胆欺骗圣主，暗中诬陷亲王，有像楚王衔恨自杀，皇上用什么言辞向太祖皇帝之灵道歉呢？这两个奸贼，罪应诛戮，反而只令他们回到原籍，我恐怕百姓震惊疑惑。如果确实能迅速斩除二贼向楚王赔罪，从而就收取了天下宗亲藩王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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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信伯费甲金的贫穷状况，十箱珠宝的诬陷之词，都是举国所知。开始因科道官的风闻而失误，严厉追查还不算太过。如今真正知道他冤枉，反而又加禁锢，实则坑害无辜之人。请求归还费甲金革职夺去的俸禄，恢复五城厂卫降级贬斥的官员，从而收取勋臣国戚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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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是用来理平天下之情的。其中有轻有重，太祖已判定为律，列位圣主又增加为例。如果量刑轻重可以因喜怒之情而有所不同，那么例也不能作为一定的法则。我在刑部任职三年了，每次见到诏狱一下，坚持公平的人多有违背皇上的意思，从重处罚的人都符合圣上的想法。例如往年陈恕、王正甄、常照等诏狱，我等欺天罔人，已经枉自废弃法律，皇上还认为量刑太轻，都追加大辟之刑。既然这样，那么律例又有什么用途呢？如果确实能屈尊听从刑部官员的公平处理，勉力依照祖宗之法，从而就收取了囹圄中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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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圣明的君主，难道喜爱诽谤的言语吗？然而，务必求得人言、奖赏进谏的人，了解天下的存亡，涉及言路的畅通和堵塞。宫门深邃严密，法律崇高严明。如果不广达四聪，用什么来明照万里。如今皇上所听到的都是众人所敢说的，那些不敢说的话，皇上不能听到啊！一个人孤立万乘之上，举朝没有冒犯龙颜进逆耳之言的人，仅仅一时快乐，而贻给他日忧患。皇上如果确实能释放被捕的曹学程，恢复吴文梓等人的官位，凡是因进谏献言而被治罪的人，都分别情形召见任用，从而就收取了士大夫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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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紧密接壤我国东部，靠近我肘腋之地，平壤西邻鸭绿江，晋州直接对着登州、莱州。倘若倭寇铲平夺取而占领它，征调当地百姓组成军队，就地取食，进则截断我们的漕运，退则窥视我国的辽东。不到一年，京城因此困乏，这是国家的大忧患。至于，朝鲜请求出兵而我们意见不同，议而不决，即使答应出兵，而又拖延出兵的日期；朝鲜如果力穷势屈，最终将落入倭寇之手。皇上如能早下决心，制定大计，合力东征，从而就收取了属国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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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输纳解运的东西，营办已经艰难，输纳运送更加困苦。等到解入内库，大都腐烂变质，百姓的民脂民膏，顿时化为尘土。倘若每年检查核实一次，劣质的情况严厉治罪检查验收之人，朽腐的情况从重治罪典守的人。一旦整顿，而一年可备三年之用，每年减省不下百万，从而就收取了输纳解运之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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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抄家没官之法律从重以后，株连之数日多。因转移寄放而被治罪，则抄没家庭的财产。被别人诬陷藏有很多脏物，那么互相牵连亲戚朋友。宅院一旦被查封而鸡猪大半饿死，人一旦出来则亲戚不敢隐藏留下。加上官吏法严，兵番搜苦，少年妇女，也让解开衣服。我曾经看到这种情形，遮住眼睛不忍相视，鼻子一酸，内心悲伤。这难道都是正犯的家室、重罪的人吗？一个字相牵连，百口难于辩解。奸邪之人又乘机恐唬恫吓，要挟攫取财物，不得到满足不停止。半年之内，骚扰遍及京师，皇上知道不知道呢？请求慎重抄没的行为，释放被逮捕的无辜之人，从而就收取了京城一带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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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位圣主先王在位之时，难道缺少宦官、宫室、妻妾吗，然而因为遭受重刑而死去的人，没有怎么听说。皇上即位数年以来，疑心深重，怒气太盛。朝廷之中，血肉狼藉，宫禁之内，惨残悲戚，啼哭号泣。厉气冤魂，反聚集在福祥之地。如今宫门守卫的那么多人，都是伤心不满之人。外表忠诚勤恳，内心阴毒残忍。既然朝夕不能自保，即使九死，何必爱此一身，皇上卧榻的旁边，同心的有几个人，夜晚之时，预防祸患的有几个人，我暗自担忧。请求稍微收敛一下威严，慎重使用刑罚，从而就收取了左右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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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宗以来，有一天三次上朝听政的，有一天一次上朝听政的。皇上不上朝听政已很久了，人心已非常懈怠松弛，奸邪之人已深深窥视内情，守卫的官员只是虚应故事而已。如今修造乾清宫，逼近皇上的跟前。军夫来来往往，谁认识他们的相貌。万一产生不测，用什么来应付它呢？我希望在天大亮之时发给宫廷的管钥，在太阳正午时放出军夫。如果不是军国紧急政务，千万不要在黄昏夜间传旨宣见。奏章上疏得不到答复，先朝没有这种情况。至于今日，大半留中不发。假设有国家大事，邀截实封，对外扬言说：“留中了”，人们知道吗？请求从今以后奏章、奏疏来不及批复回答的，每天在御驾之前发一张纸，下会极门，转给各部门依照审察，希望即使君臣不能当面交谈，而上下犹不欺骗蒙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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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观察皇上过去励精图治，如今正当春秋鼎盛之时，不曾有夙夜担忧勤政的意思，只是一心一意担忧贫穷，孜孜以求。不知道天下的财富，只有这个数，君王想富裕，那么天下贫穷；如果天下贫穷，难道君王能独自富裕吗？如今百姓生计已极度艰难了，反而采办逐日增加，诛求更加广泛，积聚百姓的怨恨于一言，结九重的仇气于四海，我暗自痛惜。假使以国为家，千年如故，即使宫中一无所有，谁忍心让皇上独自贫穷。如今皇城之内，不乐意有君主。天下的百姓，不乐意活着。怨气冲天，愁肠叹气，难堪入听。皇上听到这种情况，必定有食不能下咽，寝不能安心休息了。我年老且衰，恐怕不能再次见到太平之世，仰天叩地，斋戒七天，恭敬献上忧虑危亡的诚心。只希望皇上秘密地实行我的建议，幡然好像出自圣心警惕醒悟，那么人心自然喜悦，天意自然回转。如果不这样，皇上他日即使后悔，将怎么能来得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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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疏送入宫内，没有答复，于是吕坤声称有病请求退休，皇帝答应了他的请求。因此，给事中戴士衡弹劾吕坤用心险恶，说石星大大耽误出兵朝鲜之事，孙鑛滥杀无辜，吕坤顾忌不说，曲意附会，没有大臣的气节。给事中刘道亨说：往年孙丕扬弹劾张位，张位怀疑奏疏出自吕坤之手，所以指使戴士衡弹劾吕坤。张位上奏辩解。皇上因为吕坤已经罢官，都置之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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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吕坤按察山西之时，曾经撰写《闺范图说》，宫内侍卫购买后，带入宫中，郑贵妃在这本书上又增加了十二个人，并且亲自写序言，嘱咐她的伯父承恩重新刊行。于是，戴士衡弹劾吕坤，借助郑承恩进献《闺范图说》，结纳宫掖，包藏祸心。吕坤呈上奏疏极力争辩。没有多久，有个狂妄之人为《闺范图说》作跋，名曰《忧危竑议》，大略说：“吕坤撰写《闺范》，只收取汉朝明德皇后，明德后由贵人升为皇后，这是吕坤用《闺范》来献媚郑贵妃。吕坤上疏陈说天下的忧患危亡，无事不言，独不涉及设立储君，他的意图显而易见。”他的言论狂妄荒诞，要用来陷害吕坤。皇上归罪于戴士衡等人，这件事才平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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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坤刚介正直，留心正宗的学说。退职在家的时候，和后辈们讲习学问。所有的著作论述，大多别出新意。起初，在朝廷中和吏部尚书孙丕扬很好。后来，孙丕扬又做吏部长官，多次推荐吕坤任左都御史，没有得到任命，说：“我以八十岁的老臣保举吕坤，希望我能亲眼看到重用吕坤的功效。如果没有功效，甘愿以失举之罪被治罪，死而无憾。”不久，又举荐天下三大贤人，有沈鲤、郭正域，其中之一即吕坤。孙丕扬前前后后推荐，奏疏上了二十多次，皇上最终没有采纳。福王的封国在河南，赐给庄田四万顷。吕坤在原籍，上疏说：“国初，分封藩王二十四人，赏赐的田地没有到万顷的。河南已经封有周、赵、伊、徽、郑、唐、崇、潞八个王，如果都取满四万顷，将占去两河郡县近一半的土地，希望圣明裁减。”又向执政写信陈说这种情况。碰巧遇到廷臣也竭力争取，得以减为一半。死后，天启初年，被追赠为刑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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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文白对照精华版） 明史卷二百三十一列传第一百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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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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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宪成，字叔时，无锡人。万历四年举乡试第一。八年成进士，授户部主事。大学士张居正病，朝士群为之祷，宪成不可。同官代之署名，宪成手削去之。居正卒，改吏部主事。请告归三年，补验封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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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大计京朝官，都御史辛自修掌计事。工部尚书何起鸣在拾遗中，自修坐是失执政意。给事中陈与郊承风旨并论起鸣、自修，实以攻自修而庇起鸣。于是二人并罢，并责御史纠起鸣者四人。宪成不平，上疏语侵执政，被旨切责，谪桂阳州判官。稍迁处州推官。丁母忧，服除，补泉州推官。举公廉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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