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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大计京朝官,都御史辛自修掌计事。工部尚书何起鸣在拾遗中,自修坐是失执政意。给事中陈与郊承风旨并论起鸣、自修,实以攻自修而庇起鸣。于是二人并罢,并责御史纠起鸣者四人。宪成不平,上疏语侵执政,被旨切责,谪桂阳州判官。稍迁处州推官。丁母忧,服除,补泉州推官。举公廉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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擢吏部考功主事,历员外郎。会有诏三皇子并封王。宪成偕同官上疏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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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因《祖训》立嫡之条,欲暂令三皇子并封王,以待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臣等伏而思之,“待”之一言,有大不可者。太子,天下本。豫定太子,所以固本。是故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就见在论是也,待将来则非也。我朝建储家法,东宫不待嫡,元子不并封。廷臣言甚详,皇上概弗省,岂皇上创见有加列圣之上乎?有天下者称天子,天子之元子称太子。天子系乎天,君与天一体也;太子系乎父,父子一体也。主鬯承祧,于是乎在,不可得而爵。今欲并封三王,元子之封何所系乎?无所系,则难乎其为名;有所系,则难乎其为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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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以为权宜云耳。夫权宜者,不得已而行之也。元子为太子,诸子为藩王,于理顺,于分称,于情安,有何不得已而然乎?耦尊钧大,逼所由生。皇上以《祖训》为法,子孙以皇上为法。皇上不难创其所无,后世讵难袭其所有。自是而往,幸皆有嫡可也,不然,是无东宫也。又幸而如皇上之英明可也,不然,凡皇子皆东宫也。无乃启万世之大患乎?皇后与皇上共承宗祧,期于宗祧得人而已。皇上之元子诸子,即皇后之元子诸子。恭妃、皇贵妃不得而私之,统于尊也。岂必如辅臣王锡爵之请,须拜皇后为母,而后称子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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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始者奉旨,少待二三年而已,俄改二十年,又改于二十一年,然犹可以岁月期也。今曰“待嫡”,是未可以岁月期也。命方布而忽更,意屡迁而愈缓。自并封命下,叩阍上封事者不可胜数,至里巷小民亦聚族而窃议,是孰使之然哉,人心之公也。而皇上犹责辅臣以担当。锡爵夙夜趣召,乃排群议而顺上旨,岂所谓担当;必积诚感悟纳皇上于无过之地,乃真担当耳。不然,皇上且不能如天下何,而况锡爵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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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神明天纵,非溺宠狎昵之比。而不谅者,见影而疑形,闻响而疑声,即臣等亦有不能为皇上解者。皇上盛德大业,比隆三五。而乃来此意外之纷纷,不亦惜乎?伏乞令皇元子早正储位,皇第三子、皇第五子各就王爵。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兄兄弟弟。宗庙之福,社稷之庆,悉在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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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成又遗书锡爵,反覆辨论。其后并封议遂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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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年京察。吏部尚书孙鑨、考功郎中赵南星尽黜执政私人,宪成实左右之。及南星被斥,宪成疏请同罢,不报。寻迁文选郎中。所推举率与执政牴牾。先是,吏部缺尚书,锡爵欲用罗万化,宪成不可,乃用陈有年。后廷推阁臣,万化复不与。锡爵等皆恚,万化乃获推,会帝报罢而止。及是,锡爵将谢政,廷推代者。宪成举故大学士王家屏,忤帝意,削籍归。事具《有年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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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成既废,名益高,中外推荐无虑百十疏,帝悉不报。至三十六年,始起南京光禄少卿,力辞不就。四十年卒于家。天启初,赠太常卿。魏忠贤乱政,其党石三畏追论之,遂削夺。崇祯初,赠吏部右侍郎,谥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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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成姿性绝人,幼即有志圣学。暨削籍里居,益覃精研究,力辟王守仁“无善无恶心之体”之说。邑故有东林书院,宋杨时讲道处也,宪成与弟允成倡修之,常州知府欧阳东凤与无锡知县林宰为之营构。落成,偕同志高攀龙、钱一本、薛敷教、史孟麟、于孔兼辈讲学其中,学者称泾阳先生。当是时,士大夫抱道忤时者,率退处林野,闻风响附,学舍至不能容。宪成尝曰:“官辇毂,志不在君父,官封疆,志不在民生,居水边林下,志不在世道,君子无取焉。”故其讲习之余,往往讽议朝政,裁量人物。朝士慕其风者,多遥相应和。由是东林名大著,而忌者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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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而淮抚李三才被论,宪成贻书叶向高、孙丕扬为延誉。御史吴亮刻之邸抄中,攻三才者大哗。而其时于玉立、黄正宾辈附丽其间,颇有轻浮好事名。徐兆魁之徒遂以东林为口实。兆魁腾疏攻宪成,恣意诬诋。谓浒墅有小河,东林专其税为书院费;关使至,东林辄以书招之,即不赴,亦必致厚餽;讲学所至,仆从如云,县令馆谷供亿,非二百金不办;会时必谈时政,郡邑行事偶相左,必令改图;及受黄正宾贿。其言绝无左验。光禄丞吴炯上言为一一致辨,因言:“宪成贻书救三才,诚为出位,臣尝咎之,宪成亦自悔。今宪成被诬,天下将以讲学为戒,绝口不谈孔、孟之道,国家正气从此而捐,非细事也。”疏入,不报。嗣后攻击者不绝,比宪成殁,攻者犹未止。凡救三才者,争辛亥京察者,卫国本者,发韩敬科场弊者,请行勘熊廷弼者,抗论张差梃击者,最后争移宫、红丸者,忤魏忠贤者,率指目为东林,抨击无虚日。借魏忠贤毒焰,一网尽去之。杀戮禁锢,善类为一空。崇祯立,始渐收用。而朋党势已成,小人卒大炽,祸中于国,迄明亡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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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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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宪成,字叔时,无锡人。万历四年乡试中举,名列第一。万历八年中进士,被授予户部主事。内阁大学士张居正患病时,朝臣们都为他祈祷,只有顾宪成坚持认为不可。他的同僚代他署名,顾宪成又亲手把自己的名字划掉。张居正去世后,他改任吏部主事,请了三年的假告归故里,期满后又被补为验封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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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十五年,对京官朝官进行全面考核,都御史辛自修负责这次官吏考核之事。工部尚书何起鸣被排在拾遗(居官有遗行,给事中、御史纠劾,谓之拾遗)之列,辛自修因此失去了执政者的信任。给事中陈与郊秉承执政者的意旨,主张把何起鸣和辛自修一同论罪,实际上是攻击辛自修而庇护何起鸣。于是二人都被罢免,并严旨斥责纠劾何起鸣的四个御史。顾宪成为此感到愤愤不平,就上了一份奏疏,语句中有触犯执政者之处,结果皇帝降旨对他严厉斥责,贬到桂阳州作判官。不久,又调到处州作推官。其母去世,他丁忧家居为母守孝,期满后补为泉州推官,被推举为公廉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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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又被擢升为吏部考功主事,历任员外郎。恰逢皇帝下诏把三个皇子同封为王,顾宪成和他的同僚给皇帝上疏进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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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根据《祖训》上关于立嫡子为嗣的条款,要暂时把三个皇子并封为王,以待将来有嫡子就立嫡子,没有嫡子就立长子为太子。我们几个认真地想了想,这个“待”字有很多欠妥的地方。太子是天下的根本,预先确立太子,正是为了固定根本。因此《祖训》上说的有嫡子就立嫡子,没有嫡子就立长子,就是以目前的情况而论,如果等待将来就不对了。根据我朝确立储君的家法,东宫太子是不待嫡子的,皇长子是不和其他皇子一并封王的。朝廷众臣的议论已经很详尽了,而皇上却一概不听,难道皇上的识见要高出列位圣主先王之上吗?据有天下的人称为天子,天子的长子称为太子。天子受命于天,君主和天是一体的;太子受命于其父,父子是一体的。君主能够顺利地继承宗祧,道理就在这里,不能够分封其他爵位。如今想要三个皇子并封为王,那么皇太子受封的依据是什么?没有什么依据,就难以名正言顺;如果有所依据,是不是真实可靠还很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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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认为这样做是权宜之计,权宜之计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而皇长子为太子,诸子为藩王,在道理上顺通,在名分上相称,在感情上也能心安,有什么不得已之处,而为此权宜之计呢?如果几位皇子的爵位和权力一样尊贵、重大,那么威胁也就由此而产生了。皇上以《祖训》作为法,而子孙们则以皇上的言行为法。皇上不难创造过去没有的法,那么后代也就难以继承前代所有的祖宗家法。如果这样下去,就会乱了章法,若幸而都有嫡子,还可以立为太子,不然的话,就是没有太子了。又幸而如当今皇上这样英明,不然的话,凡是皇子都要成为太子了。那样不就是引发世代的大患吗?皇后与皇上共同承继宗祧,自然也期望自己的宗祧后继有人。皇上的长子和诸子,也就是皇后的长子、诸子。恭妃、皇贵妃不能把他们看成是自己私有的,而都必须以皇帝、皇后为至尊。为什么一定要像辅臣王锡爵所奏请的那样,皇子们必须拜皇后为母,而后才能称皇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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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当初奉皇上圣旨,说立太子少则只须等两三年罢了。忽而又改为二十年,又改为二十一年,然而还可以用年月来计算。现在说要“待嫡”,这是无法用岁月来计算的。诏令刚刚发布而又突然改变,意旨屡屡变化,而且越来越慢。自从三王并封的诏令下达以后,叩宫门上书进谏者不可胜数,甚至连里巷间的平民百姓也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议,是什么东西导致如此呢?是人心的公正。而皇上还在责备辅臣,要他们去担当责任。王锡爵日夜不停地接受皇上召见,是为了力排众议而一味顺从皇上的旨意,这难道是担当责任吗?只有那些集中自己的全部诚意去感化醒悟皇上,从而使皇上处于没有过错的境地的,才是真正担当责任的人。不然的话,连皇上都不能把天下人怎么样,更何况王锡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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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天生神圣英明,固然不是那些一味沉迷不悟、宠幸和亲近小人的人所能比,然而那些不能看到如此真相的人,看见影子就会怀疑真形,听到动静就会怀疑真声,即便是我们几个人也有不能为皇上解释的地方。皇上的盛德大业,如日中天,可以与三皇五帝相比美。然而却产生意料之外的纷纷嚷嚷,不让人感到可惜吗?我们几个人恳请皇上让皇长子早正皇储之位,而使皇三子、五子各就王位。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兄兄弟弟,关系就明确了。这既是大明宗庙的洪福,也是我们国家值得庆贺的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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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宪成又写信给王锡爵,反复辩论这个问题。此后,有关三王并封的议论就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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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二十一年,进行京官的考核,吏部尚书孙鑨、考功郎中赵南星把当朝执政者任用的私人亲信都罢黜了。顾宪成实际上主持了这件事。等到赵南星被斥退,顾宪成也上疏请求一同罢免,没被准许。不久又升为文选郎中,他所推举的人总是和执政者的意思相抵触。起初,吏部缺少尚书,王锡爵想任用罗万化,顾宪成认为不可以,后来就用了陈有年。后来朝廷推举阁臣,罗万化又没有被推举。王锡爵等人非常恼恨,罗万化才终于获得推荐,恰适皇帝又否决了这件事。这时,王锡爵即将退休,朝廷推举代替他为首辅的人,顾宪成推举原内阁大学士王家屏,违背了皇帝的意旨,被削去官籍,罢归故里。详情见《陈有年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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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宪成被罢官以后,声名越来越高,朝廷内外向皇帝推举的奏疏就有一百多件,皇帝一概不准。到万历三十六年,才又任用为南京光禄少卿,顾宪成极力推辞,坚不就职。万历四十年,死于家中。天启初年,追赠为太常卿。魏忠贤乱政时,其党徒石三畏追论其事,所赠官职又被削夺。崇祯初年,又追赠为吏部右侍郎,谥号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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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宪成天性不凡,聪慧绝伦,从小就有志于复兴圣人之学。被削去官籍回到故里后,就更加集中精力研讨学问,极力驳斥王守仁“无善无恶心之体”的学说。他的家乡无锡旧有东林书院,是宋朝学者杨时讲学论道的地方。顾宪成和他的弟弟顾允成倡议重修,由常州知府欧阳东凤和无锡知县林宰出面筹划建造。书院落成之后,他又和志同道合的朋友高攀龙、钱一本、薛敷教、史孟麟、于孔兼等人在其中讲学,学者们尊称他为泾阳先生。当时,士大夫中凡是抱有远大志向而又不合时宜、无法施展才华的,大都退处于山野林下,听到顾宪成倡办书院讲学的消息,纷纷前来归附响应,以致学舍无法容纳得下。顾宪成曾说:“做官的做到朝中高官近臣,若志向不在君父;做到封疆大吏,若志向不在百姓生活;士大夫居于水边林下,若志向不在世道;在君子看来,都是不可取的。”因此他在讲学之余,往往议论朝政,评价人物。朝中官员倾慕其风采的,也都和他遥相呼应。从此,东林党人名声大震,而忌恨他们的人也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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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凤阳巡抚李三才被弹劾论罪,顾宪成写信给叶向高、孙丕扬为李三才说情。御史吴亮把这封信刻印在邸报上,于是攻击李三才的人大哗。而当时于玉立、黄正宾等也夹杂其中相附和,颇有轻浮好事的名声。于是,徐兆魁等人就以东林党结党营私为口实进行攻击,上疏对顾宪成肆意进行诬蔑诋毁。说什么浒墅关有条小河,东林党人把持占有小河并强行征取税金,作为书院费用;浒墅关的官吏到无锡,东林党人总是以书信相招,即使不赴,也一定用厚礼相赠;顾宪成等讲学所到之处,所带仆从众多,县令用学馆中的粮食供应招待,没有二百两银子办不下来;东林书院集会讲学时总要谈论政治时事,郡县的长官行事偶尔有和他们不合的地方,东林党人一定会迫使他们改变;还有接受黄正宾的贿赂,等等。这些话绝没有丝毫根据,光禄寺丞吴炯上书替他们一一辩解。他说:“顾宪成写信给叶向高营救李三才,确实是超越了本分,我曾经责备过他,他也感到后悔。如今顾宪成受到诬陷,天下人将会以讲学为戒,绝口不谈孔孟之道,国家的正气将由此而受到损耗,这不是小事啊!”奏疏呈上之后,没有结果。此后攻击东林党人仍然不断,直到顾宪成去世时,攻击他的人还没有停止。凡是营救李三才的人、争议辛亥年考核之事的人、坚持确立太子的人、揭发韩敬科场舞弊案的人、请求勘验复查熊廷弼罪责的人、抗旨论处张差梃击案的人,一直到最后争议移官、红丸二案的人、违背魏忠贤意志的人,都被指为东林党,没有一天不受到抨击的。借助魏忠贤的毒焰陷害异己,力求一网打尽。或被杀戮,或被禁锢,善良正直的官吏被处置一空。崇祯即位后,东林党人才渐渐地得到任用。然而,此时朋党的局面已经形成,奸佞小人终于大得其势,祸害国家,一直到明朝灭亡才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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