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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攀龙,字存之,无锡人。少读书,辄有志程、朱之学。举万历十七年进士,授行人。四川佥事张世则进所著《大学初义》,诋程、朱章句,请颁天下。攀龙抗疏力驳其谬,其书遂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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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郎赵用贤、都御史李世达被讦去位,朝论多咎大学士王锡爵。攀龙上疏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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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见朝宁之上,善类摈斥一空。大臣则孙鑨、李世达、赵用贤去矣,小臣则赵南星、陈泰来、顾允成、薛敷教、张纳陛、于孔兼、贾岩斥矣。迩者李祯、曾乾亨复不安其位而乞去矣,选郎孟化鲤又以推用言官张栋,空署而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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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天地生才甚难,国家需才甚亟,废斥如此,后将焉继。致使正人扼腕,曲士弹冠,世道人心何可胜慨!且今陛下朝讲久辍,廷臣不获望见颜色。天言传布,虽曰圣裁,隐伏之中,莫测所以。故中外群言,不曰“辅臣欲除不附己”,则曰“近侍不利用正人”。陛下深居九重,亦曾有以诸臣贤否陈于左右;而陛下于诸臣,亦尝一思其得罪之故乎?果以为皆由圣怒,则诸臣自孟化鲤而外,未闻忤旨,何以皆罢斥?即使批鳞逆耳,如董基等,陛下已尝收录,何独于诸臣不然?臣恐陛下有祛邪之果断,而左右反借以行媢嫉之私;陛下有容言之盛心,而臣工反遗以拒谏静之诮。传之四海,垂诸史册,为圣德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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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臣王锡爵等,迹其自待,若愈于张居正、申时行;察其用心,何以异于五十步笑百步。即如诸臣罢斥,果以为当然,则是非邪正,恒人能辨,何忍坐视至尊之过举,得毋内泄其私愤,而利于斥逐之尽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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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力诋郑材、杨应宿谗谄宜黜。应宿亦疏讦攀龙,语极妄诞。疏并下部院,议请薄罚两臣,稍示惩创。帝不许,镌应宿二秩,谪攀龙揭阳添注典史。御史吴弘济等论救,并获谴。攀龙之官七月,以事归。寻遭视丧,遂不出,家居垂三十年。言者屡荐,帝悉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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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宗立,起光禄丞。天启元年进少卿。明年四月疏劾戚畹郑养性,言:“张差梃击实养性父国泰主谋。今人言籍籍,咸疑养性交关奸宄,别怀异谋,积疑不解,当思善全之术。至刘保谋逆,中官卢受主之,刘于简狱词具在。受本郑氏私人,而李如桢一家交关郑氏,计陷名将,失地丧师。于简原供,明言李永芳约如桢内应。若崔文升素为郑氏腹心,知先帝症虚,故用泄药,罪在不赦。陛下仅行斥逐,而文升犹潜住都城。宜勒养性还故里,急正如桢、文升典刑,用章国法。”疏入,责攀龙多言,然卒遣养性还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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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慎行以“红丸”事攻旧辅方从哲,下廷议。攀龙引《春秋》首恶之诛,归狱从哲。给事中王志道为从哲解,攀龙遗书切责之。寻改太常少卿,疏陈务学之要,因言:“从哲之罪非止红丸,其最大者在交结郑国泰。国泰父子所以谋危先帝者不一,始以张差之梃,继以美姝之进,终以文升之药,而从哲实左右之。力扶其为郑氏者,力锄其不为郑氏者;一时人心若狂,但知郑氏,不知东宫。此贼臣也,讨贼,则为陛下之孝。而说者乃曰‘为先帝隐讳则为孝’,此大乱之道也。陛下念圣母则宣选侍之罪,念皇考则隆选侍之恩,仁之至义之尽也。而说者乃曰‘为圣母隐讳则为孝’。明如圣谕,目为假托;忠如杨涟,谤为居功。人臣避居功,甘居罪,君父有急,袖手旁观,此大乱之道也。惑于其说,孝也不知其为孝,不孝也以为大孝;忠也不知其为忠,不忠也以为大忠。忠孝皆可变乱,何事不可妄为。故从哲、养性不容不讨,奈何犹令居辇毂下!”时从哲辈奥援甚固,摘疏中“不孝”语激帝怒,将加严谴。叶向高力救,用夺禄一年。旋改大理少卿。邹元标建书院,攀龙与焉。元标被攻,攀龙请与同罢,诏留之。进太仆卿,擢刑部右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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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八月拜左都御史。杨涟等群击魏忠贤,势已不两立。乃向高去国,魏广微日导忠贤为恶,而攀龙为赵南星门生,并居要地。御史崔呈秀按淮、扬还,攀龙发其秽状,南星议戍之。呈秀窘,急走忠贤所,乞为义儿,遂摭谢应祥事,谓攀龙党南星。严旨诘责,攀龙遽引罪去。顷之,南京御史游凤翔出为知府,讦攀龙挟私排挤。诏复凤翔故官,削攀龙籍。呈秀憾不已,必欲杀之,窜名李实劾周起元疏中,遣缇骑往逮。攀龙晨谒宋儒杨龟山祠,以文告之。归与二门生一弟饮后园池上,闻周顺昌已就逮,笑曰:“吾视死如归,今果然矣。”入与夫人语,如平时。出,书二纸告二孙曰:“明日以付官校。”因遣之出,扃户。移时诸子排户入,一灯荧然,则已衣冠自沈于池矣。发所封纸,乃遗表也,云:“臣虽削夺,旧为大臣,大臣受辱则辱国。谨北向叩头,从屈平之遗则。”复别门人华允诚书云:“一生学问,至此亦少得力。”时年六十五。远近闻其死,莫不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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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秀憾犹未释,矫诏下其子世儒吏。刑部坐世儒不能防闲其父,谪为徒。崇祯初,赠太子少保,兵部尚书,谥忠宪,授世儒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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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海内学者率宗王守仁,攀龙心非之。与顾宪成同讲学东林书院,以静为主。操履笃实,粹然一出于正,为一时儒者之宗。海内士大夫,识与不识,称高、顾无异词。攀龙削官之秋,诏毁东林书院。庄烈帝嗣位,学者更修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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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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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攀龙,字存之,无锡人。少年时候读书,便有志于程颐、朱熹的学说。万历十七年中了进士,授职行人。四川佥事张世则进呈他所著的《大学初义》一书,诋毁程颐、朱熹的著作,并请求颁示天下。高攀龙极力上疏激烈地反驳他的错误,张世则这本书便没有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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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郎赵用贤、都御史李世达被别人揭发他的阴私,丢了官,朝中的议论多数归咎于学士王锡爵。高攀龙上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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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朝廷之上,正人君子被排挤一空。大臣则孙鑨、李世达、赵用贤走了,小臣则赵南星、陈泰来、顾允成、薛敷教、张纳陛、于孔兼、贾岩被斥退了。近来李祯、曾乾亨又无法安于其位而乞求走了,选郎孟化鲤又借口推荐任用言官张楝,随着这股潮流去了。天地之间出现一个人才是很难的,国家需用人才是很急迫的,这样的废置排斥,以后人才怎能接得上。这些情况已经使得正直的人扼腕叹息,奸邪的人弹冠相庆,世道人心如此使人不胜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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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现在陛下的朝讲已经停止了很久,朝臣不能见到皇帝的面。皇帝的话传了出来,虽然说是圣上亲自裁定,但这里面隐藏了些什么,难以测度。所以朝廷内外的舆论,不是说“辅臣想除掉那些不归附自己的人”,便是说“近侍不利用正直的人”。陛下深居九重之内,亦曾经把各臣贤能与否的情况写了陈列在左右;而陛下对于各臣,亦曾经想过他为什么会得罪的原因吗?如果以为都是由于圣上发怒,则各臣除孟化鲤以外,未曾听说有触犯圣旨,为什么都罢免斥退?即使违抗了皇帝讲了不中听的话,例如董基等,陛下亦已经录用,为什么对于这些人却不是这样呢?我恐怕陛下有驱逐奸邪的果断,而左右的人反而利用来实现自己嫉妒的私心;陛下有接纳进言的博大胸怀,而臣下反而留给你拒绝谏诤的讥嘲。传到各地,写在史册,使圣德受累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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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臣王锡爵等,看他律己的情况,好像胜过张居正、申时行;察看他的用心,和五十步笑百步有什么不同。即如各臣被罢退斥逐,如果以为当然是这样,则是非邪正,一般的人都能辨别,怎么忍心坐看皇帝的错误做法,难道不是为了泄私愤,而得益于把那些人全都罢免斥退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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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又极力诋毁郑材、杨应宿说人坏话、巴结奉承应该罢免。杨应宿亦上疏揭发高攀龙的阴私,所讲的话极其荒诞无稽。两份奏疏一起发下部院,议论结果是请求对两人都稍加责罚,以表示惩治过去警诫未来。皇帝不准,降了杨应宿二级,把高攀龙贬职流放到揭阳为添注典史。御史吴弘济等议论挽救,都受到谴责。高攀龙到官七个月,因事归去。接着父母去世,于是不出仕,在家住了将近三十年。言事的人屡次推荐,皇帝都不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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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宗即位,起用高攀龙为光禄寺丞。天启元年升为少卿。第二年四月上疏弹劾外戚郑养性,说:“张差梃击谋害太子实在是郑养性的父亲郑国泰所主使。现在人们议论纷纷,都怀疑郑养性勾通宫内外犯法作乱的人,另有异谋,堆积着怀疑得不到解决,应当考虑一个妥善的处理办法。至于刘保谋反,是中官卢受主使的,刘于简的供词都在。卢受本来是郑氏的人,而李如桢一家勾结郑氏,设计陷害名将,以致失地丧师。刘于简原来的供词,说明李永芳约了李如桢做内应。像崔文升素来是郑氏心腹,知道先帝患的是虚症,故意给他服用泄药,这罪不能赦免。陛下仅仅将他斥责赶走,而崔文升还秘密住在京城。应该勒令郑养性回家乡,赶快对李如桢、崔文升改用通常在这情形下该用的刑罚,以昭彰国家大法。”奏疏送入,皇帝责怪高攀龙多事,但终于遣送了郑养性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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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慎行因为“红丸”这件事攻击前朝首辅方从哲,发下廷议。高攀龙引用《春秋》首恶之诛为例,把红丸一案的主要责任归到方从哲身上。给事中王志道为方人哲辩解,高攀龙写了封信切实责备他。不久改为太常寺少卿,上疏陈述努力学习的重要,接着说:“方从哲的罪并非仅仅红丸一件事,他最大的罪在于勾结郑国泰。郑国泰父子有计划地谋害先帝的事不止一件,开始是张差的梃击,接着是郑贵妃进送美女,最后是崔文升的药,而方从哲实在是袒护他。尽力扶持帮助为郑氏的人,尽力锄去不为郑氏的人;一时人心都好像发了狂一样,只知道郑氏,不知道东宫。这是盗贼一样的臣,讨伐盗贼,就是陛下的孝。而论说的人却说‘为先帝隐讳才是孝’,这是搞乱天下的歪理。陛下顾念圣母,则应宣布李选侍的罪,顾念皇考,则应加厚对李选侍的恩,这样就仁至义尽了。而论说的人却说‘为圣母隐讳才是孝’。明明是圣谕,看作是假托;像杨涟那样忠心,却诽谤为居功自傲。大臣怕被说成居功,宁愿以戴罪之身躲在一边,当君父有急难的时候,袖手旁观,这也是导致天下大乱的歪理。被这样的说法所迷惑,真正的孝不知道是孝,把不孝也当作大孝;真正的忠不知道是忠,把不忠也当作大忠。忠和孝都可以颠倒,什么事情不可以胡为。所以方从哲、郑养性不能够不讨伐,为什么还让他们住在天子脚下!”当时在朝中暗中支持方从哲的势力很大,他们摘取了高攀龙奏疏中“不孝”的话激怒皇帝,将要对他严加谴责。叶向高大力拯救,这才停发俸禄一年。不久改为大理寺少卿。邹元标建立书院,高攀龙也参加了。邹元标受到攻击,高攀龙请求和他一同罢免,皇帝下诏挽留他。升为太仆卿,提升刑部右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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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四年八月拜左御史。杨涟等一群人攻击魏忠贤,双方已经发展到势不两立。及至叶向高离职,魏广微天天引导魏忠贤作恶,而高攀龙是赵南星的门生,一同在重要部门。御史崔呈秀巡按淮、扬回来,高攀龙揭发了他贪污受贿的邪恶行为,赵南星建议把他充军。崔呈秀处境困迫,急忙跑到魏忠贤那里,乞求当他的干儿子,于是捡了谢应祥的事,说高攀龙党附赵南星,皇帝下了道严厉的圣旨责问追究,高攀龙自己承当了罪责走了。不久,南京御史游凤翔调出当知府,揭发高攀龙挟持私人的势力排挤他。下诏恢复了游凤翔过去的官职,革高攀龙职。崔呈秀的恨还不解,一定要杀他,把他的名字偷偷塞在李实弹劾周起元的奏疏中,派遣缇骑前往逮捕他。高攀龙早上拜谒宋代儒家学者杨龟山的祠,有人把这公文告诉了他。高攀龙回去和两个门生一个弟弟在后园的池上喝酒,听说周顺昌已经被逮捕,笑说:“我视死如归,现在果然如此。”入内和夫人谈话,和平常一样。出来,写了两张纸告诉两个孙儿说:“明天交给官府的校尉。”于是让他们出去,关好门。过了一会各儿子推门入内,一盏灯火光微弱,高攀龙已经整整齐齐的穿戴好衣帽自己溺死在池中了。拆开他所封住的纸,是一个遗表,说:“我虽然被革职,从前曾经是大臣,大臣受侮辱就是侮辱国家。谨向北面叩首,跟从屈原遗留下来的法则。”再有告别门人华允诚的信说:“到了这个地步,我能如此从容不迫,多少还是得力于我一生治学的结果。”当时他六十五岁。远近的人听到他的死讯,没有不为他哀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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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呈秀还不解恨,假传圣旨把他的儿子世儒交给司法部门审理。刑部判世儒不能防范他的父亲,流放服劳役。崇祯初年,赠高攀龙太子少保、兵部尚书,谥号忠宪,授予世儒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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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海内学者全都遵奉王守仁,高攀龙心里很不以为然。他和顾宪成一同在东林书院讲学,以和平安静为主。品行纯良忠厚,完全是一个正直的人,被当时学者所尊奉。海内士大夫,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对称颂高攀龙、顾宪成都没有不同的意见。高攀龙被革职的时候,下诏拆毁了东林书院。庄烈帝即位,学者重新修复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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