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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比,是寻找事物与事物间的关系,可“本—末”本身还体现着事物自身内在的关系。凡事皆自有其本末,我们需要得其本末,才不会错误拿捏轻重,徒数枝叶,不达根本。这种态度,重视本是无疑的,但末也不就是不重要或可以轻视之、放弃之的。因为纲举则目张、根深则叶茂,本末非对立的或相排斥的两物,乃是一物之相关联的两个部分,立本固本,末才得以发达畅旺。故重本非所以轻末,反而是真正能令“末”有所成就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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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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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因如此,“本—末”思维模式尚关联着两个术语:“反”与“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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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语含义相似,都是指人的行动,应该由重视末回返、回归、回复到本来。前面举过《礼记》说“礼者,反本修古不忘其初者也”,老子也说“万物芸芸,各归其根”、“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以及“常德乃足,复归于朴”,都是讲这个道理。老子还说“反者,道之动”(四十章),《礼器》也另有“礼也者,反其所自生者也”的话。《郊特牲》也说:“酒醴之美,玄酒明水之尚,贵五味之本也。黼黻文绣之美,疏布之尚,反女功之始也。”反本复始的思想,在“本—末”思维中表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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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正因为本末不是对立或排斥的,而是命运荣枯一体相关的,因此“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的本末始终也不可能是树木般直线的关系,而是一个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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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本至末是顺,由末至本是逆,一顺一逆,合起来则是一个循环,这时本末就成为“始终”。始终,原本与本末相同,一指开端,一指结尾。可是这结尾并不真是结束,因为始终是循环的,庄子《齐物论》说“始卒若环”,或邹衍讲的“五德终始”,都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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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即“始—终”的思维模式。《尚书·仲虺之诰》“呜呼!慎厥终,唯其始。殖其礼,履昏暴。钦崇天道,永保天命”,讲的就是始终。说始终,与只讲本末不同之处,在于“本—末”思维毕竟仍有崇本抑末的意味,“始—终”思维则并不特别崇始,始与终都一样重要,所以说要慎终也要慎始。中国人常说做事要有始有终,批评有头无尾或虎头蛇尾,正表示始与终都必须重视。为什么始与终一样重要呢?原因就在于始终是循环的,始卒若环,终则有始,故不能仅重始而轻视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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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老子的话来说,“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是谓道纪”(十四章),可见是重始的。但他又说“慎终如始,则无败事”(六章)、“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设身不殆”(五二章),显然始与终均应重视,且在行动上应由母知子,再由子返于母。一顺一逆,经由回复反归的动作,形成一个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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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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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末”、“始终”,似相异相反而实不然的这种情况,有另一种形式,其表现为阴阳互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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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亦是就一事物之性质说,某事物被认定为阴,某事物被认定为阳,或某事物之中一些部分为阴,另一些部分为阳。阴阳,指两种相反的性质,凡大小、高下、水火、冷热,一切相反者均可以阴阳称之,亦即可以阴阳来为之定性。但这两种相异的质素,却又被认为不只是相反而已,乃是可以互补互济互动、相辅相成的。《左传》昭公二十年晏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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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以相成也。清浊、大小、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济也。君子听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诗》曰:“德音不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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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之异者,可以相成;凡物之反者,可以相济,此所以是和是平。这样的思维模式,显然在晏婴之前便已定型。如《易经》所显示的,就是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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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经》论阴阳,先是分阴分阳,如天地、尊卑、男女、知能,都以阴阳分指之,或如说泰卦是内阳外阴、否卦是内阴外阳,乾为阳物、坤为阴物等都是。可是阴阳虽分,其间也可能有历时交替变化的关系,如昼夜、死生、寒暑,或如“迭用刚柔”之类,指历时交替变化而显为阴阳。且有时阴阳是对立与交替兼具的变化。如幽明,若分指背阳和向阳,就是对立的;若指昼夜,则是交替的。《彖传》说泰卦“内君子而外小人,君子道长,小人道消”,说否卦“内小人而外君子,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也是对立与交替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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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周易》以乾卦为首,又说阳尊阴卑,故常给人阳比阴重要的印象,后来整个中国人文传统的正面论述,也强调乾元健动、阳气刚健的一面,似乎重阳而轻阴,宛如重本轻末般。但阴阳其实是同样重要的,故《彖传》把乾坤并视为“元”,说:“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至哉坤元,万物资生。”后来明朝王船山乃更有“乾坤并建”之说。印证《周易》以前《归藏》以坤为首的历史,自可知乾坤应是并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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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乾坤无定指,其本身也是相需相待而成的。所以京房《周易章句》说需卦:“阴阳之体,不可执一为定象。于八卦,阳荡阴、阴荡阳,二气相感而成体,或隐或显。故《系》云:一阴一阳之谓道。”船山《周易内传》也说:“盈天地之间,惟阴阳而已矣,一一云者,相合以成主持而分剂之谓也。无有阴而无阳,无有阳而无阴。而两相倚而不离也,随共隐显,一彼一此之互相往来。虽多寡之不齐,必交待以成也。”阴阳相需、相感、相倚、相互往来,是动态的关系,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又是相互的关系。故《庄子·则阳》说:“阴阳相照、相盖、相治。……雌雄片合……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聚散以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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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模式,既非乾为本坤为末,亦非乾坤阴阳始终循环,而是交替迭用、互待互济。后世运用此一模式者甚多,大家都知道,所以就不再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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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中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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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阴阳这个模式相关的,是“中”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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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晏婴所说:大小、高下、清浊、阴阳相济,相济了就是中,就是和。故老子曰“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为和”(四十二章),庄子《田子方》曰“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出乎地,两者交通成和,两物生焉”,《淮南子·泛论》曰“积阴则沈,积阳则飞,阴阳相接,乃能成和”。中,是阴阳清浊刚柔等各异质之两端相合相济以后形成的和谐平衡状态。中国人一向强调这种状态,是以凡事均希望能够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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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道的思想,不只弥漫于《诗》、《书》、《易》,更早还可推源于上古。《史记》即说:“高辛生而神灵。普施利物,不予其身,聪以知远,明以察微,顺天之义,知民之急。……其幼也时,其服也士。帝喾溉执中而遍天下,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服从。”执中,据孔子所说,乃尧舜禹一脉相传的心法,帝王均应“允执厥中”,否则就会“天命永终”,见于《论语·尧曰篇》。若由《史记》这段话来看,则在尧以前,诸帝王已以此为心法了。若依《左传》成公十三年载刘康公说,则中道也是老百姓应遵循的法则:“吾闻之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是以有动作、礼仪、威仪之则,以定命也。能者养之以福,不能者败以取祸。”既然中是君子与老百姓都应遵守的法则,那么它就是天下共循共守之道,此所以《中庸》云:“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至中和,天地位焉,万物有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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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和,是一切都适当、均衡的状态。追求这种境况,是中国人思考各种事情时的倾向。国人自称“中国”,不只是在地理上自居中央,更是在意识上强调这个中。前文曾说先秦诸子征引《尚书》时都喜欢引“王道荡荡,无偏无陂”之类话,不偏不颇,不倾斜于任何一方,就是中、就是和、就是平。凡事均以得中为贵,正是中国人思维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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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何才能得中呢?阴阳、清浊、刚柔、徐疾两种相反之物,相与调济,可以中和,是一种方法,此称为“折衷”或“折中”。如后儒所说“群言淆乱,折衷于圣人”之类,即指此。一曲音乐里,刚柔徐疾轻重相调剂,或一人之性格刚柔并重、做事宽猛得宜,也都可以说是中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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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两物既相反,往往就无可折衷,是一种不能中和的关系,犹如水火之不可相容也。水与火要如何相济呢?以水济火,不是火蒸发了水,就是水淹熄了火。亦如矛与盾,不是盾挡住了矛,就是矛刺穿了盾,两物性反,无可折衷。因此,水火阴阳之相济或中和,不能仅认为是相加或折衷。相加,是一阴一阳成了二;折衷,是一阴一阳各折其半,以合成一个一。水火阴阳之相济得中,却是另一种综合的方式,是阴阳水火相异者之外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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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老子的话来,那就是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四十二章)。二是一阴一阳,三就是中。中不是一阴一阳加成的二,也不是半阴半阳折中的一,而是一阴一阳之外的三,表示这个中和是超越地中,辩证地作用性保存了阴与阳,或超越了阴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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