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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的注视下,所有邦国都是一样的,四方之民都是天所哀矜的。虽是小邦,也可能格外获得天眷,如周那样:“天体于宁王,兴我小邦周。”(《大诰》)大邦也可能获得天谴,如殷那般:“皇天改大邦殷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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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万邦”这些观念下的国,也就是邦国之义。或邦等于国,如《酒诰》说“乃穆考文王,肇国在西土”,这个国就是周邦。或邦中又分若干国,如《商颂·殷武》说“命于下国,封建厥福”,这个国就是殷邦内部的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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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周公所说的“中国”,却是相对于这些观念而说的,与它们不同。在万邦诸国之中,“中国”跟一般邦国不同,是特殊的国。中国与四方相对,所以《诗经·大雅·民劳》说:“民亦劳止,汽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从前讲四方,是天底下直抵海隅的四方各地;现在,则是中央有一国,其余才是其四方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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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为一个相对于“四方”的概念,不只是空间上一在中央,一分列四方,更在于它具价值判断。中国所代表的文化价值意义,甚且超越了空间上的意义。这在文王、周公的用法中就已明确可见。因为文王崛起西岐,若以空间疆域说,他只是西伯,其国只能是西土西方,岂宜说中国如何如何?周公说“皇天既付中国民越厥疆土于先王,肆王惟德用……”云云,则表明“中国”之具体内涵在于天命与德治的应和关系上。因此,“中国”乃是有德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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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来说,四方就是德义较逊之邦了。后来乃以此而形成了华夷之辨,“中国/四方”、“华夏/四夷”等区分,皆本于此。如《左传》僖公二十五年载周王赐晋侯以阳樊之地,阳樊不服,围之。苍葛呼曰:“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宜吾不敢服也。”《大学》载:“唯仁人流之,迸诸四夷,不与同中国。”孟子说:“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禹疏大河……然后中国得而食也。……教以人伦。……吾闻用夏变夷,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滕文公上》)中国与四夷相对,都用以代表文明昌盛之地、礼义之邦。而这个概念及夷夏之分,孟子也很清楚地将之推本于周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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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这个概念,在中国思想史上的重要性,是不待多说的。中国人以此指明并辨识自我,中国以此为国号,中国自认为是礼义之邦,中国人在文化意义上强调华夷之辨、对四裔邦国有文化自豪感,而且向来倾向以文化而非以政治体统治辖区来界定中国等,都与周公确定中国这个概念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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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这时已成了四夷,其地位与中国不可相提并论,是以殷商时代仍祭奉的方神也不再有作用了。殷时崇祀,是要向方神献祭祈求的,例如:“壬辰卜,其宁疾于四方,三羌又九犬”(《合集》,30178),指以三羌人、九条犬献祭四方神,以宁息疾病;“甲子卜,其求而于东方”(同上),向东方神祈雨;“南方受耳”(《屯南》,2377),南方神授予丰年。这是关联着四方而有的神。可是到周初,四方就不再有神义,只指方位。要到战国时期,才再结合中央,形成东西南北中五方帝的新讲法,或说东西南北中之上还有一个上帝,五帝则为其佐。《周礼·春官·小宗伯》说“兆五帝于四郊”就明显是战国以后的说法,非周公时的观念。至于郑玄注“苍曰灵威仰,大昊食焉。赤曰赤熛怒,炎帝食焉。白曰白招拒,少昊食焉。黄曰含枢纽,黄帝食焉。黑曰汁光纪,颛顼食焉”,把五方帝神跟上古五帝结合起来,更是受汉代纬书的影响而然,也不是周公时能有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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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礼乐文德的教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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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民族及其所在地视为宇宙中心,是世上许多民族或国家常有的观念。但许多人都没弄清楚,文王、周公所提的中国观实与之不同:其一,这个观念并不起于民族中心主义。其二,这个观念反而是后起的,我国早期并没有其他民族常有的民族中心意识。“天下意识”本来就是超越我族中心的,故后来天下与中国两个观念仍可相结合。其三,自居中国,充满文化自豪感,认为自己的文化高于周边邦国,这种态度仍不脱我族中心心态。但中国观并不只是这种感情态度,更包含着实质的文化内涵。亦即中国之所以能为中国,须有德、须是礼义之邦。其四,这些实质文化内涵,亦非就本民族本邦国已具备者说,不是以自己为标准的论断,而是说须达致这些实质文化内涵方足以称为中国。非“我即中国”,乃“我成为中国”。中国观,亦因此而是一文化实践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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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活动,具体表现于文王的修德和周公的制礼作乐。文王之德,成于克殷之前,使周朝的建立具有天命的正当性。周朝建立之后,周公的制礼作乐则让周真正成为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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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殷后,武王去世。成王初立之时,周贵族中管叔、蔡叔发动了武装叛乱,周公统兵平叛后,便规划了以礼治国的大政方针。《书大传》说:“周公摄政,一年救乱,二年代殷,三年践奄,四年封卫侯,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作乐。”《逸周书·明堂解》又载:周公于成王六年建明堂。史料上记载周公制礼作乐者,类似之文句甚多。唯因记载简略,许多典制并不清楚。例如“明堂”究竟为何,历来就有不少争论。但其礼乐之内容,若以《周礼》为基本材料予以勾勒,则大抵可简述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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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吉礼。《周礼·地官·司徒》:以吉礼事邦国之鬼神(祭祀之礼曰吉,因有受福之义)。其别十有二:1.以禋祀祀昊天上帝;2.以实柴(实牲于柴而燔之)祀日月星辰;3.以(读酉,积木燎之)燎祀司中、司命(文星第四、五星)、风师、雨师;4.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行之神)五岳;5.以狸沈祭山林川泽(祭山林曰狸、祭川泽曰沈);6.以疈辜祭四方百物(披牲胸曰疈,磔牲体曰辜);7.以肆献裸享先王(肆谓荐熟,献谓荐肢,裸是灌郁鬯之酒);8.以馈食享先王(馈食荐黍稷);9.以祠春享先王(春物初生,未有以享,故曰祠);10.以禴享先王(夏物未成,用薄物以祭,故曰禴);11.以尝秋享先王(秋物既成,以尝新为之,故曰尝);12.以烝冬享先王(冬物大备,可进者众,曰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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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凶礼。《周礼·春官·大宗伯》:以凶礼哀邦国之忧,其别有五:1.以丧礼哀死亡,归以赙赠;2.以丧礼哀凶札(民饥曰凶、民病曰札,馈以财粟);3.以吊礼哀祸灾(遣使慰问);4.以稽礼哀围败(国被围败,丧失财物,会财货以补之);5.以恤礼哀寇败(兵作于外为寇、兴于内为乱,出师旅以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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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宾礼。《周礼·春官·大宗伯》:以宾礼亲邦国,凡八:1.春夏曰朝;2.夏见曰宗;3.秋见曰觐;4.冬见曰遇;5.时见曰会;6.殷见曰同(殷,众也。二岁王不巡狩,则六服尽朝,王为坛以命政;其来必同,故谓之同);7.时聘曰问;8.殷曰视(王室有故,庆喜吊忧,而六服皆使人专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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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军礼。《周礼·春官·大宗伯》:以军礼同邦国,凡五:1.大师之礼用众(师礼有师旅卒两之制,有坐作进退之节,所以用之征伐);2.大均之礼恤众(均礼,谓赋之轻重,视地肥硗;役之多少,视家上下,所以优恤其民);3.大田之礼简众(田礼习兵教战,所以简核其材);4.大役之礼任众(役礼、筑城、修邑,所以任使其力);5.大封之礼合众(封礼正其封疆沟壑,所以合聚其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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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嘉礼。《周礼·春官·大宗伯》:以嘉礼亲万民(嘉,善也,因人心所善而为之礼),凡六:1.以饮食之礼亲宗族兄弟;2.以昏冠之礼亲成男女;3.以宾射之礼故旧朋友;4.以飨燕之礼亲四方之宾客;5.以赈(轸)之礼亲兄弟之国(社稷之胙曰赈,宗庙之胙曰);6.以贺庆之礼亲异牲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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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礼》号称周公之书,但此书并非周初所作,多采战国制度,故此处所载,应非周公制礼的原貌。但以上五礼,仍大抵可以与春秋战国时描述周公之礼的文献相参证。所以上述礼制,仍可让人追想其时制礼作乐之情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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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所谓制礼作乐,并不只有这些。以上各礼,也不只是一些仪制,而是跟整个政治社会体制结合起来的。《周礼》记载诸官教民养民,均与此有关。例如,地官大司徒职司十二教:“以祀礼教敬,以阳礼教让,以阴礼教亲,以乐礼教和,以仪辨等,以俗教安,以刑教中,以誓教恤,以度教节,以世事教能,以贤制爵,以庸制禄。”可见官掌礼,且以礼教、以礼制,一切都成就为礼。司徒这种官,实质上便成为礼官。它除了以十二吉礼教之外,且以“六德”、“六行”、“六艺”之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以“乡八刑”纠万民,以“五礼”防民之伪、以“六乐”防民之情,亦显然是以礼进行民众教育。教敬、教让、教亲、教和、教辨等,教安、教中、教恤、教节、教慎德、教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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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底下,州、党、族、闾、保、比也一样要推行礼乐教养于邦国都鄙,使以登万民:一曰稼穑,二曰树艺,三曰作材,四曰阜蕃,五曰饰材,六曰通材,七曰化材,八曰敛材,九曰生材,十曰学艺,十一曰世事,十二曰服事。凡此,皆养之事。然后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乡三物,即是乡三事:一曰六德,知、仁、圣、义、中、和;二曰六行,孝、友、睦、、任、恤;三曰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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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官以外,天官之官也是如此。例如冢宰,以九两系邦国之民:“三曰:师以贤得民,四曰:儒以道得民。”注:“师,诸侯师氏,有德行以教民者。儒,诸侯保氏,有六艺以教民者。”又天官宫正:“会其什伍而教之道艺。”五人为伍、二伍为什,此谓会合其民人而教之道艺。郑众注:“教,谓先王所以教道民者;艺,谓礼乐射御书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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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以贤得名,儒以道得名。贤,是指他本身应具备贤德。道,是指儒应负责教导人民,教之以道艺,使之由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的学习中获得对道的体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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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本不限于六艺,据《周礼·地官·保氏》曰“见于事为艺”,所颁职事十有二,就是广义的艺:稼穑,谓三农先九谷;树艺,谓园圃毓草木;作材,谓虞衡作山泽之材;阜蕃,谓薮牧养蕃鸟兽;饬材,谓百工饬化八材;通材,谓商贾阜通货贿;化材,谓嫔妇化治丝枲;敛材,谓臣妾聚敛疏材;生材,谓闲民无常职,转移职事者;学艺,谓学道艺;世事,谓以世事教能,则民不失职;服事,谓为公家服事。广义的艺事之下,保氏“掌养国子以道,教之以六艺”,则是狭义的艺。教养人民,本不限于此,而是广及稼穑,阜蕃、通材、疏敛、服事诸行为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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