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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477 戈德史密斯书中,除了他引用的中国学者李安济(Lien Chi)的信件,还有许多篇针对英国服饰、欺诈、荒谬和政治的尖锐评论。该书大受欢迎确是其来有自。但是最足以和戈德史密斯在序言中就道德的模糊性大加议论相呼应的,应数第十一和第三十三封信了。在这本书信体小说中,第十一封信是李安济写给在北京的朋友冯宏(Fum Hoam)的,谈论奢华、美德与快乐之间的关系。笛福坚信,奢华使人堕落,而无节制的奢华正是戈德史密斯在序言中嘲笑的对象。但是李安济征询他的朋友:“较之清心寡欲的生活,难道享乐不会让我更快乐?”李安济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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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479 回顾历史上所有富裕而文明的国家,你会发现,如果没有先经历奢华,他们不会成就文明;你会见到,举凡诗人、哲学家,甚至爱国志士,都曾搭上奢华的列车。道理很简单,只有在发现了知识与感官享受的关联后,我们才会对知识产生兴趣。我们先依照感觉行事,接着,思想才会对新发现加以评断。如果你向戈壁沙漠上的土著传授探测月亮的方法,他一定觉得乏味,奇怪怎么有人会对这种事情发生兴趣,还把珍贵仪器用在上面。但是如果你将此事趣味化,表示不仅可以有利于航海,还可以有更暖的外套、更好的枪、更利的刀子,那么他一定立刻欣然接受。换句话说,我们只会对欲求的东西发生探索的兴趣。不论怎么否定,奢华刺激我们的好奇心,并让我们产生欲望,希望更有智慧。[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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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481 当大家共享奢华时,政治结盟会更容易;当大家都有自利心时,会产生更多优秀的公民;高度消费能力,可造成完全就业。因此,李安济引用孔子的话说:“只要不伤身,我们应该尽量享受生活中的奢侈品。”[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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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483 不过,第三十三封信却清楚显示,李安济自以为毋庸置疑的人生观,如果期望英国人接受,就必须先吻合英国人的思考模式。在这绝妙的一章里,有着强烈的开头,“真是叫人恶心,冯宏,恶心死了,”李安济指责英国人,“自以为是地教我中国礼仪。”李安济受邀,参加一位英国“贵妇”的晚宴,但是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一切事情就走了样。这位夫人非常惊讶李安济竟没有随身带鸦片或烟草以自娱;虽然所有客人都就椅子坐了下来,她却在地上帮李安济摆了个垫子;她也不顾李安济对烤牛肉的兴趣,将燕窝和熊掌放在他面前;当李安济拿起刀叉而非筷子时,她更加入其他客人行列,齐声抱怨。也许有人会说,女主人和客人完全是出于礼貌,不愿将自己的习俗强加在他们贵宾身上,但是戈德史密斯笔下的李安济,却极排斥这种说法。因为这些英国人不只告诉李安济该怎么坐该吃什么,客人中一位学者甚至大放厥词,又长又臭地议论中国的城市、山峦、动物、语言、如何使用隐喻等,李安济用心听着,直到“他差点让我以为那不是我的国家”。[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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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485 李安济的反驳充满修辞与哲学上的力量,他指出,这位虚伪的学者根本不懂中国历史、语言、文化,同时也完全忽略了中国人对于欧洲哲学和社会生活的微妙处很可能老早就了如指掌了。李安济得出结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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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487 每一个国家固有的事物,基本上是相似的,我们的孔夫子和你们的蒂洛森(Tillotson)有着相似的言论。零碎的热情、扭曲的典故、虚伪的华服,都是很容易上身的;无论何时表露在外,经常只昭告了当事者的愚蠢与无知。[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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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489 但是当李安济说到尾声时,他发现在场的人早已转移了注意:有些人在轻声交谈,有些人在研究扇子,另外有些人呵欠连连,不然就是进了梦乡。这位中国贵宾自己悄悄地找到出口离开了,没有人送他,从此他也没有再获得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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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491 在戈德史密斯长篇小说的末尾,李安济的儿子兴波(Hingpo)在游遍亚洲及中东并经历无数冒险后,抵达了伦敦,并与李安济惊喜相逢。本书也出现了十八世纪小说中常有的巧合。兴波的爱人泽理丝(Zelis),自早年遭海盗绑架至波斯后,此时也在伦敦与兴波团圆,而且,这位少女竟是李安济最要好的英国朋友之侄女。于是,在一片欢欣中,这对年轻人举行了一场中英联姻,随后并在“乡间买了一小块地”安顿下来。[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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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493 戈德史密斯的小说出版没多久,约翰·贝尔延宕多时的《中国出使记》也终告发行。第一批订阅的读者中,并不包括戈德史密斯,贵族审美家赫勒斯·沃波尔(Horace Walpole)倒是列名其中。1757年时,沃波尔即以一名中国男士的信件作为题材,写了一篇政治性的讽刺文章《给他在北京的朋友李安济》(To His Friend Lien Chi in Peking)。戈德史密斯显然是由此借用了李安济的姓名。风水轮流转,这次很可能是戈德史密斯的小说和贝尔的回忆录让沃波尔产生灵感,使他在著名小说《象形文字的故事》(Hieroglyphic Tales)里创造了一位中国人物。[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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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495 为了取悦家族中一位女性朋友,沃波尔于1785年出版了《密立,中国神仙故事》(Mi Li, A Chinese Fairy Tale),该书发行量不大,但是将中国风的奢华无度发挥过了头,以致显得荒谬不实。书中谈论一位中国王子密立(也许沃波尔期望读者发音为 My Lie〔我的谎言〕)周游世界寻找未来妻子的故事。他唯一的指引,来自仙界教母的神秘预言,表示他只能娶“与此女之父治地同名的公主为妾”。[33]为了寻觅这位预言中的新娘,密立历经磨难,由北京到了广东,再由广东到了爱尔兰,最后抵达英格兰。在那里,他租了一辆驿马车,准备前往牛津,以咨询博德利图书馆(Bodleian Library)的智者。但是驿马车到了亨利(Henley)却折断了,密立只好进了当地大地主的大庄院向他求救。这使沃波尔有机会将密立放进一个贵族的生活环境里,嘲笑因受中国风影响过度华丽却仍极受欢迎的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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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497 在沃波尔的故事里,密立由一位殷勤的花匠陪伴,穿过了树林,见到了各种关在笼中的猛兽,穿过阴暗的灌木丛,漫步在波浪起伏的草原上,欣赏如画景色,最后进了一个人造废墟。当他们再度出现,已立足在一个山谷的斜坡上。密立远远见到正和友人在一起的一位美丽少女。他拔足狂奔,一边冲向她一边叫:“她谁?她谁?”这问题的答案很简单:“怎么了,她就是卡洛林·坎贝尔小姐,也就是威廉·坎贝尔爵士的女儿;爵士正是国王陛下属地卡洛林那的前任省长。”喜不自抑的密立知道,他的寻觅就此结束,预言已经实现了。此时,沃波尔适时做了简短结论,这位少女“成了中国王妃”。[34]一如戈德史密斯笔下的兴波,密立也找到了幸福。于是,由于浪漫的结合,使得因不同文化所产生的差异似乎又再次暂时被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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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499 由于频繁的政治往来以及密集的文化交流,十八世纪的社会产生了许多重叠的社会动力,对此现象我们其实不用太过意外。因此,若论及这两位独具创意作家的共同点,其实并不只是精彩故事及相似结尾而已。笛福的英国至上思想,与安生颇为雷同。戈德史密斯的观点,也多与贝尔如出一辙,而且反之亦然。理性时代末期的两位贵族马戛尔尼和沃波尔,都能以较温和的人性角度处理自己的激烈言论。中国,再次为分歧的潮流及互相矛盾的社会动力提供了一个聚焦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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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501 [1] Macartney, Journal, 116—1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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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503 [2] John Evelyn著,E. S. de Ber 编,The Diary of John Evelyn (Oxford, 1959),460—46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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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505 [3] 同上,689、7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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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507 [4] 见 Merry Wives of Windsor 及Twelfth 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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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509 [5] John Milton, Paradise Lost,第十一章,387—39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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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511 [6] 关于沈的部分,参见Theodore Foss, “The European Sojourn of Philippe Couplet and Michael Shen Fuzong,1683-1692”,载Jerome Heyndrickx编,Phlippe Couplet, S.J.(1623-1693), the Man who Brought China to Europe (Nettetal, Germany, 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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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513 [7] 引自 Hough Honour, Chinoiserie: The Vision of Cathay (New York,1961),78页。亦见于 B. Sprague Allen, Tides in English Taste (1619-1800):A Background for the Study of Literature,共二卷(Cambridge, Mass., 1937),卷二:2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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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515 [8] Allen, Tides,卷二:34页;亦见 Ch’en Shou-yi(陈受颐), “Daniel Defoe, China’s Severe Critic”,载《南开社会经济月刊》,8:3(1935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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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517 [9] Daniel Defoe, Robinson Crusoe,第二部(Boston, 1903),2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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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519 [10] 同上,256—25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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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521 [11] 同上,260—26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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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523 [12] 同上,26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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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525 [13] 同上,26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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