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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27 但是透过埃尔萨·简,这些小说中的人物却落实到现实世界里来了。她尽力引导与她交谈的中国妇女畅所欲言。在她的话题中,必包括自己的年龄及子女状况,此外就是服装及发饰,接下来则是她的“天足”。以上每一个话题,自然而然都可以引出中国妇女对类似问题的看法。她还会谈到一连串有关家庭与宗教的问题,有时候甚至提到杀婴、女弃婴等晦暗问题。[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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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29 想要从这些对话中获得满意答复,语言自然是重要工具。埃尔萨·简继西方男性前辈的耕耘之后,针对那些曾被视为“难以克服”的难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她将语言学习分成三种类型:第一种为口语,学习者透过不断的演练及实际对谈,学习这些语言,只要有人愿意回应,就要把握机会,“增进中文的生字及片语”;第二种为“通俗用语”,只要在外活动,这方面的基本能力就“不可或缺”,而且只要“融入当地人的生活,听他们谈话,学小孩子讲话”,即可达成目标;接下来第三种就是书写语言,这个问题又可以自两个角度来分析。从传教士的角度看来,他们的主要目的是“引进圣经的教诲”,因此对于庞大的中文字汇,他们仅须认识一半,甚至四分之一,即已绰绰有余。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每天得花几个小时研读中文字汇”,只要时间不是太长,“应该是相当有趣的,还可提供多种消遣”。她发现,好几位杰出的传教士“中文字汇非常有限”。[12]有些人深为语言所苦,那是因为他们妄想在短时间内达到很高的学识水准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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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31 有几个人健康大受影响,身体甚至完全垮掉了。在到达东方的头一两年,他们闭门苦学中文,但是如果连受挫折,他们往往就会像着了魔一样,镇日只知枯坐读书。许多人因为心灰意懒,开始生病,或者只好整装回国。[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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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33 埃尔萨·简的直言,道破了西方人学习高阶语言时战战兢兢的心态。当时,“对外国势力的憎恨与敌意”这股暗流正在中国内部漫开。在1846年燠热7月底的一天,她在广州城外租了一艘船去郊外,这段经历使她有机会以生动文字将一股在中国暗涌的伏流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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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35 刚开始,中国人态度自然亲切,使这一小群游客完全放松戒备。他们虽然知道,近来附近曾发生过西方商人和当地中国居民的武装冲突,并造成数人死亡,他们仍然逮到机会就上岸,“散发传单和圣经”。[14]其他时间他们就靠在船舱躺椅上,透过摇来晃去的软百叶窗看着外头漂过的乡村景色。就这样走了大约四里,他们转入一条小河,并找到一个很容易停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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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37 我们上了一个小山丘,走近一座农舍;小屋虽然残破,屋里穷困的女人却十分好客。她准备了简便午餐,搬出最好的破板条凳,央求我们在桌边坐下喝点茶。她的态度迷人,因为她的客气似乎真正发自内心,我们正在品茶时,一群人聚拢过来围观我们。我的服装特别引他们注目,我将帽子取下,好让他们看清我的发型;他们看来可敬,我很愿意满足他们的好奇。[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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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39 接下来她的文章内容大致平淡,只提到在传教士印刷厂工作的年轻人志平,虽然对基督教有兴趣,却尚未皈信。他曾在埃尔萨刚开始学中文的时候帮助过她,当时也应传教士要求,陪伴他们及家眷进行这趟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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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41 我们上船继续航行,仍然沿着小溪走。过了一座桥,来到一个村庄,夕阳逐渐下山,灌木丛在水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似乎告诉我们,夜晚要降临了。那是个暖和的夏日,我脱下帽子,走到甲板上,享受凉风。我上去没一会,志平就告诉我:“你最好进来,岸上那些人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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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43 我听到由一群男孩和其他一些人发出的吵闹声,立刻又听到小石子打在船身上的声音。志平警戒起来,关上了百叶窗;丢过来的小石子力量更大了。岸上的群众情绪亢奋,简直像暴民一样;泥巴块、较大的石块陆续飞来;我们将所有派得上用场的东西都拿出来支撑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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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45 两名船夫不幸受了伤,我拿出手帕,沾了些冷水为他们止血;石子像暴风雨般不断袭来;我们的百叶窗开始破损,我们也相信自己随时都可能被不断袭来的石头击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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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47 一个面目狰狞的人跳入水里,抢走了船桨。两三个船夫吓得弃船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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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49 我们正逆流而行,要离开小溪,还得先穿过一座桥。有一个大约十七岁的年轻人,坚毅地守在船首他的位置上。暴民齐集桥上,当船自桥下通过时,他们推下一块大石头,试图将船弄沉,或是砸死任何砸得到的人。石头打到一根船梁,船梁因此裂开,但是没有人受伤。我们破船上的年轻英雄挪过大石,坐于其上,继续全力摇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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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51 我们抵达下船处时,几乎已经天黑。狼狈惊恐中,一个小时飞也般地过去了。我的衣服上沾满受伤船夫的鲜血,其他人则满身泥污,但是我们一根头发都未受到损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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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53 我们将那块欲置我们于死地的石头带回家,称一称,竟有将近一百磅重。[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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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55 西方人笔下的中国从未以此面貌出现过。其中最新鲜的,当属对恐惧的直言不讳,以及自承披散秀发的不当了。在农妇的小屋里,埃尔萨曾受当时的友善气氛误导,炫耀自己的头发。无论是流泻的长发、混乱中鲜血与污泥齐飞,还是刺骨河水、坚硬石头、高声呐喊、致命撞击,全都是《新约圣经》中形象的具体重现,也是埃尔萨·简笔下中国景致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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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57 对简·艾德金斯(Jane Edkins)来说,较之马戛尔尼爵士在叙事诗中所用的词“美丽新世界”,中国景观之优美,只有过之而无不及。简·艾德金斯随丈夫约瑟夫(Joseph Edkins,中文名艾约瑟),于1859年自祖国苏格兰抵达上海,年仅二十岁。怀着初抵中国的喜悦,她于九月捎信给其母道,中国人穿着浅色、轻快的服装,活力充沛,“比我想象中更干净,更讨喜”,无疑地,她觉得他们“更增景观之宜人”。[17]到了十月中,她下笔更加自如了,在一封给父亲的信中,她谈到不久前到附近吴淞江游河的经过,十八世纪流行的中国风,在她文中表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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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59 两岸杨柳轻垂,弯弯的柳条掉进了清澈的溪流里。河岸上广大田野间,舞动着金色玉米,浓密的树林里,不时会探出一间整洁的农舍。我们现在正向一座美丽的拱桥靠近,桥上绿油油爬满了开花的藤葛。此时的阳光将整个景色映得暖烘烘的,我们迫不及待等着船转弯,以便更清楚看到完整的风景。在一个迷人的山丘上,立着一座饱受风霜的宝塔,檐角上有青铜、黄铜镶嵌,在明丽朝阳照射下,闪闪发亮。再走下去是一个热闹的村庄,有着许多居民。顷刻间我们到了拱桥边,并顺流驶进小镇。许多人跑来看我们,有些人以为自己看到了“野蛮人”,扒饭的筷子僵在半空中,忘了动作。我们很快通过村庄。我希望能将眼前景色生动地描述下来:我要将装着呱呱叫鸭子的篮子摆在你面前,并在桌上放置诱人的水果,成捆的红棉花,四周则是各色各样的男人、女人、小孩,有些漂亮,有些平凡,全都叽叽咕咕说个不停。他们穿梭过小巷,跨过又旧又小的桥梁,群集着,观看我们。我留意到好几个面容俊俏的妇女,但是整体而言,中国男人长得较女人有趣。[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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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61 “看了愈多中国,我愈喜欢它,”她写道,“我的心已完全属于中国人……我想在每一页的结尾加上‘中国太美了’,我真爱这块‘锦绣大地’。”[19]简·艾德金斯好梦正酣,但是刚来中国的那个月,她就认定好奇的群众会侵犯西方人并造成不便,现在,群众已经开始对船上的人虎视眈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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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63 人群逐渐聚集在我们四周,盯着我们看,艾德金斯先生认为,约翰太太和我最好待在船舱里。我不情不愿地下去了,但是很快就感谢他的美意。河边上站着一大堆人,紧盯着我们,我们只得停下船。五十成百的人一摞一摞,喋喋不休地说着话,但是还算平和。我们停在那里直到噪音消失,四周人群吸气呼气产生的热量令人窒息,我们重新启动前行,走了三里,才找到一处安静泊船处。[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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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65 西方人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冷面孔,还有嘈杂的笑声,甚至穿着旧棉衣“喊叫着朝他们走来”的妇孺。[21]简·艾德金斯虽未经历埃尔萨·布里奇曼的恐怖经验,一度她也差点不能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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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67 我们上了岸,一声呼喊,当地所有年轻人全部聚拢过来,争睹“野蛮人”。人群跟在我们后面,愈聚愈多,喊叫声显得相当刺耳……我们四周围出了一个圆形,可以看见一层一层的人头,其中婴儿高高在上,活像进了人类学博物馆。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叠上去的,想必少不了椅子。人群如此聚集的场面,我以前很少见过,即使在中国,也不例外。我们发现,继续待下去,人群还会增加,波顿先生于是带我上船,因为我是注目的焦点,艾德金斯先生则留下来。上船之后,我打了把伞遮住脸,镇定地坐着,但是他们在河岸上跪了下来,往我的帽子、阳伞下窥探。我转身面对另一边,却见到野草、树丛间,几十张脸孔一隐一现。[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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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69 较之多数男性观察者,简·艾德金斯更能坦白地质疑自己是否有较中国人优越的道德感。她曾意外得知,许多美国传教士“支持美国的奴隶制度。我知道一位女士,本身就有蓄奴。真令人沮丧;我觉得太可怕了”。[23]在参加过无数祷告会、布道会之后,她心中浮现了一个想法:“我认为宗教不必时时挂在嘴上,我这种想法对吗?”她学习中文的时数日益增多,尽管学来困难,她却“愈来愈喜欢”。“若非动乱频仍,”她写道,意指周围的太平天国起义,“而且如果我能忍受孤单,我真想深入内地,和中国人住在一起。那是目前学习语言的不二法门。”然而实际上,她和丈夫只能待在当地,向逃离“天京”(南京)的难民传教,并向西方商人募款,以供自己衣食所需。[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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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71 1860年夏天,简·艾德金斯感受到战事逼近的威胁,并向弟弟约翰在信中吐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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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73 昨天上海谣言满天飞,“叛军要来了”。得到消息后,艾德金斯先生沉默地出去,探听真相。船只都推离了岸,上面的男男女女,个个面容惶恐。苦力在路上边走边唱“哈喝”,听到了嘈杂声后,他们停了下来,仔细聆听,接着丢掉扁担,窜上了船,划走了。原本在椅子上的人,此刻全都下到了地面,吓坏的苦力三两下将船划进了河道。街上原本文绉绉、慢吞吞走路的一位绅士,在听到苦力的惊叫“阿下伊牙”、“拉卡”后,先是加快了脚步,接着将所有矜持、风度全都抛诸脑后,撩起裙角,跑了起来。[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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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3875 自觉受到了英军及上帝的保护,简感到很安全:“偶尔遭遇危机也是挺有趣的。”在1860年8月的一封信中,她这么向母亲吐露。她对“叛军”又爱又恨的心态日渐加深。“有时候我希望自己是叛军,暗地里也会盼着他们到来。”她向父亲说道。[26]直到“叛军”被逐出上海,简才放弃了这个念头,她与丈夫和其他传教士旋即前往乡下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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