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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6790 大抵这些礼文,或引发崇高之情,或绵永笃旧之情,使人自尽其心而涵厚其德,务郑重其事而妥安其志。人生如此,乃安稳牢韧而有味,却并非要求得什么。外人见其行径同于宗教,即误认作宗教;那是于“敬鬼神而远之”,只看见其“敬”,没有注意其“远”。论其功用,胜过宗教,而无宗教之弊。亦正唯其极邻近宗教,乃排斥了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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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6795 我们如何拯救过去:梁漱溟谈中国文化 [:1707305862]
1707306796 我们如何拯救过去:梁漱溟谈中国文化 九 理性启发靠礼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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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6798 “理性始于思想或说话”;但只从思想说话上启发理性,为效却甚有限。抽象的道理,远不如具体的礼乐。礼乐直接作用于身体,作用于血气,使人的心理性情变化于不觉,而理性油然能现,其效乃最大最神。儒书(《礼记·乐记》)于此有说得极分明者,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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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6800 “清明在躬,志气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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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6802 “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心中斯须不和不乐,而鄙诈之心入之矣!外貌斯须不庄不敬,而易慢之心入之矣! ……故致礼乐之道,举而措之,天下无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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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6804 “……故乐行而伦清,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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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6806 人类的问题,不外天灾与人祸二者;而人祸更凶过天灾,如今日世界战争是其实例。“天下皆宁”(即天下太平),是儒者所抱志愿;照我替他说明,就是要使人间无人祸而已。人祸如何得解除呢?应先看人祸由何起。很多[人]说是由自私起的,并认自私为人性之本然。这完全是不明事实真象,误解人性;此处姑不深辨。我且提出一个问题来:一个明白人是否亦一定自私呢?亦许会有人承认,明白人不自私的。然则病在不明白而已。我再问:一个自私的人若极其明白,是否仍非损人就无从利己呢?似乎许多社会科学所昭示吾人者(利人即是利己,人己两利乃为真利),不如此罢!然则病亦在不明白而已。再试想:人虽自私,却绝对不残暴,是否祸害可以减轻呢?谅必行人亦将承认这样祸害是不烈的。然则不怕自私,而最怕强暴凶残了。总起来说,人祸之所由起及其所以烈实在是愚蔽与强暴两大问题;若离开它们,自私亦不足为祸。让一步言之,人类进到今世,心计日工,亦许自私之为祸烈;却在古代的人,知解不足,冲动极强,当以愚蔽与强暴之为祸烈。古时儒家彻见及此,乃苦心孤诣努力一伟大的礼乐运动。不只宗教化为礼,直将人生公私生活,上自政治、法律、军事、外交,下至养生送死之一切,尤小礼乐化之。将这些生活行事里面愚蔽的成分,强暴的气息,阴为化除。所谓“礼乐不可斯须去身”,盖要人常不失于清明安和,日远于愚蔽与强暴而不自知。理性之开启,从这里收功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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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6812 我们如何拯救过去:梁漱溟谈中国文化 十 文化史上一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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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6814 所有以上的论述,我们可以从欧洲近世文化史上,得一旁证。就是:十八世纪欧洲文化界崇尚理性的新潮流,实感受中国的影响而来;而中国儒家含藏之反宗教之精神,亦即于此揭出。兹陈其要略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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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6816 一、所谓“理性时代”。——自十三世纪以至十七世纪之间,是欧洲所谓“文艺复兴时代”;而十八世纪则有“启蒙时代”或“理性时代”之称。康德Kant曾为下定义云:启蒙就是有自主独立之精神状态,征见于个人有勇气以自由使用其理性。此时反宗教之思想特著,殆将以理性的权威替代上帝的权威,辟出哲学的文化,推翻中世纪宗教的文化。当时的思想家皆泛称哲学家,不必专治哲学而实无所不谈;因亦有“哲学时代”之称。文艺复兴时代,当然以希腊文化为其思想之主潮;理性时代则以中国文化为其主潮。理性时代之欧人(尤其法国德国)狂热于中国文化,正不异于文艺复兴时代彼等之狂热于希腊古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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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6818 二、中国思想入欧洲。——中国之物质文明输入欧洲颇早;中国思想入欧,当以十七十八两世纪为主,其间(1645—1742年)天主教徒之争论中国礼仪问题,盖尤其良好机会也。所谓中国礼仪,指中国社会所通行之祭祖祀孔敬天之礼。天主教之耶稣会教士利玛窦等,来中国传教,初时对此取宽容妥协态度。以为祭祖不过人子孝思之诚;祀孔则敬其为人师表;不足为异端之信仰。至若敬天,则正与彼教信奉万有真宰之义相合。后来其他派教士反对之,认为祭祖祀孔实即异端之偶像崇拜,敬天则不过苍苍之天,而非造化天地万物之主;这一切都应当严行禁止。由是引起争论,前后延至百年之久,促动欧洲知识阶级无论是宗教家非宗教家,群集其注意中国文化之研究。而耶稣会教士及其他教士之来中国者,诵习中国书典,接触中国政治,所得亦广亦深,著述出版至为丰富,遂使中国思想传播欧土。更得彼土很多大思想家踊跃为之阐扬,所发生之影响乃至大。[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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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6820 三、所发生之影响。——耶稣教士之介绍中国思想,原意在附会其自己教义;无如中国思想实非宗教的,而其理性之充沛反而给欧洲思想界一大刺激,开导了反宗教潮流,从而形成了十八世纪的理性时代,则非当初所及预料矣。如赖赫淮恩(Reich Wein)在其《中国与欧洲》一书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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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6822 耶稣教士把中国经书翻译出来,劝告世人不只诵读,还要实行。他们不知其中的原理,刚好推翻他们自己的教义。尤其是他们不独介绍了中国哲学,更且将中国实际的政情,亦尽量报告出来;因此欧洲人便对中国文化逐渐了解,而中国政治亦成为当时动荡欧洲政局之一理想模型。[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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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6824 历史之具体表现,法德两国所受影响甚巨,英国则较差。惟法德两国之表见,亦颇不同。大抵法国偏于以唯物论、无神论、自然主义来接受中国思想,百科全书派为其代表,而影响于政治则法国大革命。德国偏于以泛神论,自然神教来接受中国思想,来勃尼兹及吴尔夫等为其代表,卒产生于欧洲哲学正宗之康德黑格尔一派观念论。同时其影响于政治者,则为腓特烈大帝之开明专制。以下分别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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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6826 (一)法国——有人说过“法国大革命为哲学之产物”,黑格尔于著作中特加以肯定。[9]克鲁泡特金著《法国大革命史》亦云“十八世纪的哲学家久已攻击当时之政治社会组织。……哲学家当时之宣告‘理智’为至高无上,劝人信仰人的天性之说,实为人类开一新纪元”,[10]此哲学即反宗教之思想,为革命运动所自出;肖若瑟从宗教立场所著《圣教史略》指证之甚明。[11]有名之“百科全书派”,代表反宗教思想阵营,同时即为倾倒于中国文化者,又即为革命之发动者,此派多数为耶稣会出身;——威尔斯说“此一群优秀之士(指百科全书家),大都系耶稣会中富有反叛思想精神之人”。此派领袖人物荷尔巴赫(Baron Holbach)著《自然的体系》,后世视为无神论之唯一文献,唯物论之圣书;其所著《社会的体系》中,乃盛赞中国社会及政治,主张政治与道德结合如中国之例,末后结论公然宣称“欧洲政府非学中国不可”。而其在当时革命运动上,则史家说“荷尔巴赫的沙龙(客厅)真正是第三阶级及其和法国旧制度作思想斗争之大本营。……革命首先是诞生于荷尔巴赫的沙龙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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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6828 再如法国启蒙运动之最大权威,莫不知为福禄特尔(Voltaire);其浸染于中国思想之深,与倾服中国文化之至,亦无以复加。他之反对宗教,攻击教会,激烈无比;但却不以无神论来理解中国哲学,而宁以有神——或赫克尔(Hoeckel)所说,是一种“有礼的无神论”。他认为“人类智慧不能想出比中国政治更优良的政治组织”。他几乎是一“全盘中化论”者。他尝叹息:我们不能如中国人一样,真是太不幸![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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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6830 又重农学派Physiocrats为启蒙运动之见于政治经济学术者;虽响慕于中国之开明专制,而实推动了当时革命,有如马耳来大所称“重农主义盖上一层泥土的薄膜,而蕴含着革命的细菌”。此派思想完全导源中国;其创始者魁斯奈(Quesnay)因有“欧洲的孔子”之称。魁氏所著之《经济学图表》,为学术上一大发明,马克思许其为近世政治经济学之始祖。而其弟子大密拉搏(The elder Mirabeou)则竟指为继承于孔子的。又其所著《中国专制政治论》,谓中国之天理天则即是彼所主张之“自然法”;“自然法”实为中国道德之基础,且为中国政治及社会制度之基础。道德与政治于是乃一致不分,而伦理学与政治学终之为同一的学问。因而中国之文物制度,亦与自然同其悠久不变,永续于数千年。[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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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6832 姑举此为例,其余如孟德斯鸠等,尚有许多人,不一一列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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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6834 (二)德国——反宗教思想虽盛于法国,然其理论之完成必属于德国。所以有人说“法国革命判决了帝王贵族的死刑,而德国哲学却判决了上帝的死刑”。又说“思想界的伟大破坏者康德,在恐怖主义上是远离开罗伯斯比尔(Robespierre)所不及的”。此其成就,可谓一种精神界之革命,此种精神革命表见于哲学文学各方面,而直接间接莫不受中国之影响。兹举其尤著者来勃尼兹与吴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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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6836 来勃尼兹(G.W.Leibniz)为德国启蒙哲学元祖,早在青年时受中国哲学影响,至中年更与耶稣会士之履中土者多人为亲密之往还,益助其对中国之研究。在宗教问题上,他有进于高明的神学思想,因此他比耶稣会更进一步而认宋儒所言之“理”即神(耶稣会仅承认先儒所言之“天”即神,而不承认后儒所言之“理”)。对于教士反对中国礼仪批评中国思想者,他替中国辩护不遗余力。他完全崇拜中国文化,尤其在人生实践方面,以为欧洲人是必须自认其不及的。下列几句话,略可看出他的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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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06838 实在人类最大祸害即从人类而来,复归于人类本身。人人相对如狼的谚语,尚不足以形容。由于我们的无限愚昧,加以不幸的自然遭遇,还不够;我们又对于自身不断地创造苦难。要是理性对于这种祸害,还有救药的话,那末中国民族将首先是其良好规范了。[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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