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7307121e+09
1707307121 我们如何拯救过去:梁漱溟谈中国文化 [:1707305875]
1707307122 我们如何拯救过去:梁漱溟谈中国文化 六 中西各有所偏
1707307123
1707307124 照上面所说,读者可以明白,通常“理性”“理智”浑用不分者,我以心思作用一词当之;而于其中分别指出有此不同的两面。这样区分,最清楚而得当。
1707307125
1707307126 心思作用,是对官体作用(感官器官)而言。物类生活,心思作用与官体作用浑一不分,直以官体作用掩盖了心思作用。到人类,心思作用乃发达而超于官体之上。故人类的特征,原应该说是在心思作用。在人类中,文化进步之古代中国近代西洋,都将这种特长发挥出来,到很可观地步,却不免各有所偏:理智成了西洋人的特征;而理性则为中国人的特征。
1707307127
1707307128 说到此,读者可以明白:西洋之所谓“理性主义”,欧洲大陆哲学所谓“理性派”,史家之指目十八世纪为“理性时代”,要不过心思作用之抬头活跃而特偏于理智之发挥者;却与这里所谓“理性”殊非一事。读者又可以明白:近代欧洲所以受中国思想的刺激影响,如前章所述者,正非无故。因人类理性在中国开发的早,其心思作用之抬头活跃本来先于西洋的。
1707307129
1707307130 中西之各有所偏,可于两方学术上看出;因为学术是心思作用的结晶。
1707307131
1707307132 第一见出的是西洋详于物理,而中国详于人事。固然较早时期中国亦曾以物质上许多发明传给西洋,那只为中国文化之开发较早于他们;到后来就完全不然了。十七世纪(明末清初)耶稣会士东来传教,中国所欢迎的是他们带来作见面礼的物质文明——天文学、数学、物理学、气象学、地理学、生理学、医学及其他技术等;而却不是那人生方面的宗教。十八世纪为西洋所衷心崇拜的中国文化,全在其人生方面的伦理思想、社会组织、政治制度等;虽将中国文化一切都理想化了的那些德国人法国人,亦知道纯理科学自然科学在中国之不够。从十九世纪中叶,世界交通大开,中国震惊于西洋而亟亟学习者,还是在其物的研究上。而直到二十世纪的最近,美国杜威博士来中国讲演,还说是西洋好为自然的研究,中国好作人事的研究,而致希望于其融合沟通。[2]
1707307133
1707307134 物的研究,必用理智。理智就是对外作静观的数学头脑。或竟不妨说,宇宙本无所谓物质,物质就产生在吾人对外作静观之下[3];而科学之精密者,亦没有不是纳研究对象于数学中而驾驭之。所以物质也,科学也,理智也,完全是相连的一回事;而近代西洋人于此贡献较大。
1707307135
1707307136 将社会现象当自然现象一般地来作静的观察,是西洋人顺着自然科学的路所作的人事研究,许多社会科学即由此产生。但从前中国人则不出于此。中国人之人事研究,大要从人情出发。人情则非体会不能得。只有自己吃过苦,受过气,方体会到人家吃苦受气是什么味道。这要回省自己的经验;——非复对外。这要设身处地去想;——非复静观。这是理性的事,不是理智的事。老实说,中国从前亦并没有许多人事研究,不过爱讲道理,反反复复讲之不已。全然在理性上,转来转去。
1707307137
1707307138 第二见出的是西洋有学有术,中国有术无学。此在旧著《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言之较详。大意为中国走艺术的路,玄学的路,而缺乏科学。其结语云:
1707307139
1707307140 虽然书吏上面有许多关于某一项某一项——例如经济——的思想道理,但都是不成片段没有组织的。而且这些思想道理,多是为着应用而发;不谈应用的纯粹知识,简直没有。这句句都带应用意味的道理,只是“术”,算不得是 “学”。凡是中国学问,大半是术非学,或学术不分。离开园艺没有植物学;离开治病的方书,没有病理学,更没有什么生理学解剖学。与西洋把学独立于术之外,而有学有术的,全然两样。(中略)而这个结果,学固然是不会有,术亦同着不得发达。因为术都是从学产生出来的。生理学病理学并非直接去治病的方书,而内科书外科书里治病的法子都根据于他而来。单讲治病的法子,不讲根本学理,何从讲出法子来呢?只就临床经验积累些个诀窍道理,无学为本,亦是完全不中用的。其结果,恰好借用一古语,是“不学无术”。[4]
1707307141
1707307142 前说,心思作用即是行为之前的犹豫作用;犹豫之延长为冷静,知识即于此产生。中国人之不能离开应用而讲求知识,即是忙于行为不能冷静之证。其短于理智,由此全然可见。同时,与我们态度相反的西洋人,其知识成果之丰富与理智作用之发达,亦可表里互证而益彰。
1707307143
1707307144 第三见出的是西洋发展到认识论,而中国则产生“王学”,恰代表两极端之趋向。学术中之有论理学和认识论,是追穷到极冷静纯抽象地步,达于理智作用之最高点。然在西洋是热闹的学问,不是冷僻的学问。在中国除晚周诸子稍见一点外,两千多年完全无人理会。且正在西洋发展到认识论和科学知识大进之时,中国盛行王学(王阳明之学)。王学讲良知,是看轻后天学识的;尚力行(知行合一),是反冷静的。彼此遥遥相对,各趋向于一极端去。良知之知正是“情味之知”,千变万化总不出于好恶。力行之行,唯指好恶之贯彻实践,亦不及其他。换句话说,彻头彻尾在讲理性。理性理智本来相连,不意各自推演下去,竟尔如此相反!真是所谓由毫厘而千里了。
1707307145
1707307146 第四见出的是学术成果在西洋为对自然之征服,在中国为其人事之优胜。近代以至现代之西洋学术,步步向着征服自然利用自然而前进,其成果之伟异可无待言。但中国学术之成果在那里呢?似不如西洋之昭然易见。然在中国文化的总成绩上,像是:
1707307147
1707307148 一、国土开拓之广大,并能维持勿失;
1707307149
1707307150 二、种族极其复杂而卒能同化融合,人口极其繁庶而卒能搏结统一,以成一伟大民族;
1707307151
1707307152 三、民族生命之悠久绵长;
1707307153
1707307154 四、社会秩序自尔维持,殆无假于外力(此点说明见后)。
1707307155
1707307156 这——都应当是它(学术)的表见。此其表见者,莫非人事之优胜。心思向外而用制胜于物者,是理智。心思还用诸其身,而于社会人事见其丰亨优裕者,大约皆不外是理性了。
1707307157
1707307158
1707307159
1707307160
1707307161 我们如何拯救过去:梁漱溟谈中国文化 [:1707305876]
1707307162 我们如何拯救过去:梁漱溟谈中国文化 七 中国民族精神
1707307163
1707307164 中国民族精神在何处?我可以回答,就在富于理性。它表见在两点上:一为“向上之心强”;又一为“相与之情厚”。
1707307165
1707307166 向上心即是不甘于错误的心,知耻的心,嫌恶懒散而喜振作的心,好善服善的心,要求社会生活合理的心,……总之于人生利害得丧之外更有向上一念的便是。我们总称之曰“人生向上”。前说儒家完全信赖人类自己,就为他深见这是人类生命中本有的一极强要求。孟子于此指点最透,而称之曰“义”,曰“理”。后来“理”“欲”之争,“义”“利”之辨,延数千年未已,为中国思想史上之所特有,无非为辨明这个。这个心在古中国人亦许早已昭露,所以才产生儒家。而经过儒家一力信赖启发,更开出来中国人好讲理之风,是非观念独明且强。
1707307167
1707307168 义理是无穷尽的,人的向上心,亦是无止境的。儒家认为人生的意义价值就要在这里求。外是而求之,无有也已;不此之求,奚择于禽兽?所以说:“德之不修,学之不讲,见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又说,“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于此见出他的心事和其致力所在,既非宗教天国,亦不是现世幸福。
1707307169
1707307170 人生的意义价值,在不断自觉地向上实践他所看到的理,故义理高于一切,而为其准绳。俗语如:
[ 上一页 ]  [ :1.70730712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