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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34 对这些壁画上面的铭文的解读表明,杜拉—欧普罗斯犹太会堂建造得如此壮观,是为了吸引远方的崇拜者。这些崇拜者也许来自帕尔米拉,因为那里有一个庞大的犹太社区,他们有些是刚刚皈依犹太教的人,还有些甚至来自东南面美索不达米亚一些城市。这座画满了壁画的犹太会堂很可能是整个地区犹太人朝圣的地方。若果真如此,他们这样的长途旅行则非常轻率,因为这些壁画所“应许”的所有救赎从未兑现。又或许会堂的扩建和壁画的装饰刚刚完成了十几年,杜拉要塞就被萨珊王朝的波斯国王攻克,使其被废弃在漫漫流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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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36 自从1933年杜拉犹太会堂被发现之后,再未出土类似的建筑。也就是说任何地方的犹太教绘画都未能达到如此精美绝伦的程度。但是,关于古代犹太会堂精美装饰的故事至此并没有结束。尽管丰富而美丽的绘画显然是犹太人对他们集会和祈祷场所充满期待的一部分,但当其转化为另一种表现形式不同但却更加耐久的媒介——镶嵌画之后,则变得更有意义。无论是在流亡的犹太人中间,还是在拉比们重建的犹太教中心即巴勒斯坦,尤其是加利利地区,这种意义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在身为议长的犹大一世主持下,“大议会”(Sanhedrin)即犹太公会得以建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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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38 但实际上,这一切并没有立即发生。其间曾有一段不超过一个世纪的空白期,也就是哈德良在犹地亚对犹太文化实施灭绝之后,而新的犹太会堂尚未建立起来的那段时间。但是,这并没有使犹太教由此陷入黑暗时代。很多后来的犹太人(即使不是大部分新生代犹太人)成人之后,对圣殿被焚毁之后两个世纪的历史的心情和看法有些过于悲观:犹太人的土地几乎变成了无人区,大量的犹太人遭到驱逐后沦为奴隶;极少数可怜的幸存者不得不隐藏在巴勒斯坦苟延残喘;流亡中的犹太人只能挤在简陋的地下室里祈祷,研习能够带在身上的仅有的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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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40 其实,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远不止这些。哈德良针对犹太人研习《托拉》、实行割礼、守安息日以及其他各种习俗的禁令被他的继任者安东尼·庇护(Antoninus Pius)在位期间全部废除。安东尼·庇护于公元138年继位,这仅仅是巴·科赫巴起义被镇压之后的第三年。这位学识渊博的皇帝和犹太议长们时常会面甚至成了朋友,而这似乎也形成了一种传统,并且关系一直维持到西弗勒斯(Severus)和卡拉卡拉(Caracalla)统治时期。约哈南·本·撒该和维斯帕芗之间达成的约定——犹太人作为罗马帝国的忠诚臣民,以换取他们祖先的宗教不被打扰地受到保护——重新得到了承认。在犹太起义之前,犹太教曾被认可为“合法的宗教”(religio licita),而犹太人被赋予了高度的律法和行政自治权。当时,这些政策都得到了恢复而唯一一条保留下来的禁令就是,除了每年的阿布月初九即圣殿被焚毁的日子举行哀悼活动之外,犹太人不得进入耶路撒冷和在耶路撒冷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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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42 犹地亚以外的犹太会堂——尤其是在加利利和耶斯列平原地区以及沿海一带早期建造的会堂——并没有被拆毁。广大地中海地区各个犹太散居点(《新约·使徒行传》实际上就是一部犹太散居点的地名词典,其中提到了从柯林斯和以弗所到小亚细亚的吕底亚和以哥念的所有犹太社区)的会堂则如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有些甚至十分雄伟和豪华。许多犹太会堂都有高大的门廊和带中央喷泉的庭院——喷出的水柱和天国之间联系的象征被有意纳入了会堂的整体设计。在萨迪斯(Sardis,位于现在的土耳其境内)建造的带有柱廊的犹太会堂,在公元4世纪时很可能还一度被辟为城市的健身中心。在后续的不断扩建中,它成为整个犹太世界中最为壮丽的一个会堂:全长整整80米,配有宽敞的天井式廊道,镶嵌画地面,后面设有面对《托拉》约柜的阶梯形座位区,还有一个雕刻着狮子和雄鹰的石制诵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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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44 当然,犹太人在这一时期建造的最伟大、最持久的东西并不是石头的建筑,而是“字符”的大厦。可以肯定,《密释纳》的编纂时期要早于镶嵌艺术。当年的圣哲们利用圣殿精英阶层彻底解体的契机,重新对犹太教进行了定义,并自诩为其权威的编纂者和裁判者。根据《密释纳》中的《先贤篇》记载——圣哲们[后来被称为“坦拿”(tannaim)]以惊人的勇气在一部篇幅更大、阐述损害赔偿对等原则的书中奇怪地突然转移了论题——就什么是“托拉”重新作出了定义。当写下“摩西在西奈山上接受《律法书》”时,它们不仅仅是指那613条书面诫命,同时,也指那些不确定的和非特指的全部口传智慧。而这些圣哲最终就成了口传律法的守护人和传承者。整个《先贤篇》讲述的就是这个自我权威化集体的传承链。从摩西开始,这个《托拉》原本传给了约书亚,然后又传给了“众长老和众先知”,后来是“大犹太公会的众成员”(无论怎么称呼他们,或许是大议会成员,或许不是),直至整个哈斯蒙尼王朝统治期间的大祭司“义人西门”,此后又传给了一代代的老师,他们的名字可以列一长串:有大名鼎鼎的希勒尔和族长犹大(Judah the Patriarch)的儿子拉比迦玛列以及雅夫内的约哈南·本·撒该,也有连最博学的人都不大熟悉的“阿比利特人尼泰”(Nittai the Arbelite)和“阿卡比雅·本·米哈勒”(Aqabiah ben Mehall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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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46 这些籍籍无名的圣哲(即使很有名的圣哲也是如此)通过发布警句式的话语(有时是箴言),形成了所谓《先贤篇》(Pirkei avot),从而在承上启下的智慧传承链中留下了各自的印记。“义人西门”开篇就激动人心地写道:“他说:‘世界建立在三件事情之上:习《托拉》、事圣殿和行仁爱。’”然后,另外一些人开始毫不掩饰地激励自己的同胞:“塞伦达的约西·本·约齐尔说:‘让你的家成为圣哲集会之地,在他们脚下的尘土中打滚,津津有味地吞下他们的话。’”而希勒尔的话由于把人的自我意识与令人费解、难以回答的哲学暗示有机地统一起来,因而已经成为著名的经典:“如果我不为自己着想,那么谁会为我着想呢?当我只为自己着想时,我又是什么呢?如果不是现在,那么是什么时候呢?”而沙马伊(他一直如此)的话就像祈福的无酵饼一样完全是一些老生常谈:“要把学习《托拉》作为一项雷打不动的义务。少说多做。向碰到的每一个人热情地打招呼。”雅夫内的拉比列维塔斯(Levitas of Yavne)说:“要极度谦卑,因为人的欲望就像蠕虫一样。”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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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48 这样的语句与其上下文之间似乎都没有任何联系。除了这些著名的名字以外,关于其具体的历史年代(而不是犹太教的传承),我们基本上没有什么线索。在公元10世纪,凯鲁万(即现在的突尼斯)的雅各·本·尼西姆·伊本·沙伊姆, 向巴比伦的“加翁”注183 领袖、《密释纳》的作者、帕姆贝迪塔(Pumbedita)犹太学院的谢里拉(Sherira)求教,从而弄清了圣哲的传承谱系:最早称“坦拿”,(即《密释纳》作者),然后称“阿莫拉”(amoraim,即《密释纳》教师和阐述者),两三代人之后——大概在公元4世纪和5世纪前后——是《塔木德》编纂者,随后的两个世纪分别称“塞弗拉”(sevoraim)和“斯塔马”(stamma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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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50 但是,《密释纳》圣哲的传承谱系并不完全像一本家谱,当然也不代表真正的犹太历史。就历代继承者而言,犹太人自身的历史——《列王纪》和《历代志》中讲述的历史,以及《以斯帖记》和“次经”《马加比书》中的记述——随着圣殿被焚毁就已经结束了。除了在那些和他们产生过摩擦的帝国边缘地区,可以用《但以理书》和其他文献进行查对的一代代外邦政权,以及罗列的救世主降临的时间表之外,历史已经不再是犹太人的事情。即使圣哲们在编纂《密释纳》时,其内容设计虽然不是非历史的,但至少也是前历史的,总有某些东西似乎不经意地悬浮在战争、帝国和城邦之上。《密释纳》——在这本书的基础本上逐渐形成的《塔木德》,就像一大片由各种评注、《圣经》注释和解释组成的“珊瑚”,日积月累,最后有机地融合为一块巨大的“超文本”礁石——得以从历史的必然中释放出来,在取代了口传和记忆的传统之后,将一直存活下去,直到救世主降临,耶路撒冷回归,圣殿得到重建。或许,这本书存活的时间比这还要长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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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52 那么,取代历史的又是什么呢?只能是律法,但其形式已经改变。从行割礼到进坟墓,犹太人终生恪守《托拉》,律法是他们百科全书式的行为指南。《密释纳》中无小事。例如,如果一个寡妇已故丈夫的兄弟不愿履行义务迎娶她,她就必须脱下已故丈夫兄弟的鞋子扔掉。如果你想知道这是一只什么样的鞋子,《密释纳》就能解答你的所有疑问:必须是一只带跟的皮拖鞋,至少能走四肘尺才行。毡袜?绝对不行。如果一条吃了腐肉(包括啃咬过人的尸体)的狗因为吃多了肮脏食物在你家的门槛上快要四脚朝天地死去时,你该怎么办?你应该看一看《密释纳》。《密释纳》坚持认为,在这样的情形下,你家的门槛已经被玷污了,必须赶紧清洗。也许你非常喜欢吃酸黄瓜(有哪个犹太人不喜欢呢?),当你发现家里已经没有存货时一定非常着急,在一个安闲却难熬的安息日下午想想偷尝尝酸黄瓜的味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全能的上帝鼻子不会那么灵吧。然而,祸哉,偷吃酸黄瓜的家伙!因为这也算做工,所以在安息日是被禁止的。而从另一个角度讲,如果家里有一点点盐水,你却恰恰沾在了手上,(你可以想象)然后又鬼使神差地偶然溅到了你刚刚切好的黄瓜上,这样也没什么吧。但是,无论你想做什么或受到了多大的诱惑,千万不要因为垂涎一片无花果脯而在匆忙中弄破一个腌罐上的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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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54 对于那些粗心的读者来说,《密释纳》中的文字花絮只能使他们感到惊异。然而,通过其巨大的篇幅——自称(并没有说服力)仅仅是一种针对起初613条诫命的适用问题按照经文索引进行逐条详述,以及对其中隐含意义的仔细解释和各种矛盾的解决办法(因为《申命记》里的特定表述方式与《利未记》之间有很多相互矛盾的地方,如前者规定蝗虫是“可食”的,后者则规定是“不可食”的)——这本书的作者们也对一些非常严肃的道德问题提出了评判标准。正是《密释纳》——在没有上诉人的情况下,并且令人困惑的是从来不提最后的评判结果是如何形成的——颁布了具有自我意识的第一部也是最后一部犹太日常生活准则。关于这些司空见惯的习俗与全能的上帝凭空建立起来的联系,蕴含着某些反直觉的但却又非常强大的东西。就连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都被圣化,甚至一只鞋,或一只被踩在脚下的蝗虫。《密释纳》反对任何神圣王国与世俗世界的分离:所有的事物都可以圣化;最微不足道的行为、最渺小的生物、最平常的习惯,都沐浴在神性的正义光辉之中。尽管其中讲述的都是小事,但世上无小事。《密释纳》为这个世界投下了一片光辉,不是通过抽象的“灵丹妙药”,而是来自每天、每个星期甚至一生的实际而具体的事物。对犹太人来说,保罗及其思维方式的追随者所犯的错误就在于,他们以为《托拉》只不过是一份个人义务的清单,而且是由一群非法的人随意制定的东西。而当他们展开《密释纳》羊皮纸(这的确是《密释纳》的阅读方式)时,他们就开始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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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56 即使如此,对于《密释纳》的作者们来说也是远远不够的。在刚开始写作时,他们看起来仅仅是在阐述律法,但到最后,他们显然在重写律法。这种自封权威的远大志向,是通过书写律法所使用的希伯来“字符”来实现的,同时也是作为一种响亮的时代古典主义的语言形式来表达的。由于创作者很清楚《密释纳》的读者对象所使用的日常语言是阿拉米语或者希腊语(偶尔也用拉丁语),所以,他们把一些成语从《圣经》经文里提炼出来,用于世俗社会行为的裁判,这也体现了一种强烈的自我意识。希伯来语是用法灵活而多义的:对于裁判结果的表述和律法条文的宣告是明确的,即言简意赅;对于丰富多彩的近乎聊天的争吵和拉比之间的争论(属于“阿嘎嗒”部分)的记述,则是轻松的和非正式的。你可以采纳或者无视这类“阿嘎嗒”中的观点。因为当你翻开这一页时,可能倾向于拉比迦玛列二世,而翻开另一页时,则可能倾向于拉比以利撒。这就好像两个人在进行一场有争议的拳击比赛。但在另一种的情况下,却给出了明确的裁判结论,就好像拉比在回答正式的提问一样——由此形成的“哈拉哈”便具有律法的效力。“凡偷窃木头,并将其做成用具的人,(或者)偷窃羊毛,并将其织成衣服的人,一旦认定偷窃行为成立,应赔偿与木头(或者羊毛)等值的价值。”没有必要再去争论,就是这样,因为《密释纳》就是这样说的。请安静(sheqet)!就此打住。在上述有关损害的等值赔偿和过错性质认定的问题上,《密释纳》中对于数额很小的赔偿也并不是特别认死理儿。又例如,对于一个男人是否有义务娶他守寡的嫂子这个问题,就有大量权利方面的问题需要用律法来裁判;如果一个人客死异乡,那么如何下葬才算恰当,这也需要津法的指导,因为这种情形肯定时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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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58 所以,这部厚重的《密释纳》实际上是一部具有强大的实用性和社会性的生活指南。并且事实上还远不止于此。令人惊奇的是,其中很少引用《圣经》里的章节和经文,并且对某些特定的经文引用《米德拉什》中的注释的情况也很少见。其“阿嘎嗒”式的漫无边际却引人入胜的东拉西扯,往往模仿《圣经》正典和《次经》中“智慧书”的风格。“耶路撒冷的约西·本·约哈南说:‘让你家的大门敞开,让穷人坐在你的餐桌边。’”到目前为止还不错,这位拉比的话听起来与另一位以说话简洁著称的拉比——拿撒勒的耶稣——好像也没有什么不一样。但他却以完全不像耶稣的口气加了一句:“但你不要跟女人说太多的话。”其中的有些建议其实与早期的(聪明得有点离奇的)实用心理学知识差不多:“拉比西缅·本·以利亚撒说:‘当你的同胞生气时,不要老想着给他赔不是;当他爱人的尸体躺在他的面前时,不要老想着去安慰他……当他正在起誓时,不要老想着为他以后食言寻找借口;当他遭到羞辱时,不要老想着去看望他。’”显而易见,《密释纳》的作者们,早就已经超出了他们自己声称的“只是勾勒《托拉》的轮廓,尽力解释其中的矛盾与晦涩之处”这一宗旨。在《托拉》中,很少有或几乎没有任何特别的文字,对于“在你的男性同胞(偶尔也会是女性)中,考虑到公正和现实情况时,怎么做才是正确的”这个问题提出社交方面的建议。但是,对与之类似的道德戒律,在《密释纳》中却往往以离奇而啰唆的方式纠结在一起,编织成一大张行为规范的伦理道德之网。所以可以说,智慧、安慰与澄明或者来自一场与智者之间的自发对话,即使在对话过程中他们不时地相互打断并产生了矛盾(对犹太人来说,这应该是一个积极的信号),或者来自真正的人民之口,而不是假借天国的、神谕的预言家之口说出来的。从某种程度上讲,与他们相比,传播福音的圣徒保罗或约翰并不总是那么真实。可以这么说,你在听圣哲们说话时,仿佛能想象出他们在喝汤或抠指甲的生动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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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60 那么,《密释纳》所占据的犹太人的世界,到底真实到什么的程度呢?《密释纳》占据了犹太生活的方方面面,但也不是全部。这本书的写作者和编纂者毕竟局限于拉比精英阶层。他们是这样一群人,时刻梦想着他们想象中曾经存在过的、以圣殿为中心的完美犹太世界,并且认为这样的世界还会再临,只要他们的人民心中能够拥有一座由“字符”、律法和教义构成的“圣殿”,从而修复倒塌多年的石墙和早已熄灭的祭坛火焰,再现昔日的辉煌是完全有可能的。“燔祭”(tamid)的火焰将会重新燃起,就像这个词的希伯来文含义一样变得 “天天如此”注184 ,需要做的不过是重申人们一直记在心中的礼仪习俗而已。因此,关于动物洒血牲祭的严格规范在《密释纳》中也占了相当大的篇幅——对于后圣殿时期的人来说,这完全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其中的逻辑是这样的:一旦弥赛亚突然降临,重建圣殿的奇迹得以完成,所有的事物都会像过去那样进入正常的运行轨道。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对这些不再有任何实际目的的步骤和仪式进行如此详细的记述,应该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因素。这就是记忆,如果说还记着上帝的话,那就是的确还记着这些显然没有目的的仪式细节。《密释纳》对于记忆的过度渲染,其实就是希望人们通过回忆庄重仪式上的礼服或步态这些既琐碎显然又微不足道的细节,在绝望中去召唤一个记忆中已经逝去的挚爱的“有形物”。通过这些细节,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把自己塑造为一个完整的人。作为其核心主题,上千页的《密释纳》写满了思念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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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62 然而,为了所有的美好理想,怀着对梦想世界的执着,《密释纳》确实就存在于“当下”,存在于在那些非常实际的、好争论的、多疑的、常常难以忍受且惯于吹毛求疵的犹太人的心中。正是通过这些一直不被外邦认同的生活习俗,《密释纳》间接地为我们提供了一幅生活于公元2世纪罗马帝国末期的犹太人真实生活的最生动的社会画卷。《密释纳》指出,不要把圣殿山当成捷径(这说明很多人肯定这么做过);不要在神圣的处所睡觉或聊天——这是标准的行为方式。在安息日,女人:出门不要用羊毛或亚麻丝带打扮,更不要缠在头上,也不要戴“金色城堡”样的头饰(镶嵌画里曾出现过)、鼻环或在“没有发网”的情况下戴颈环(别问为什么);男人:不要穿着镶有钻石的凉鞋去犹太会堂,或者——好像是针对杜拉要塞的犹太人说的,因为他们随时会作为战士而投入战斗——戴头盔、胸甲和护腿甲。尽管违犯这类安息日礼仪还没有严重到必须献“赎罪祭”的程度,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一个女人带着香料盒、香水瓶或头发上别着蜗牛形状(当然也就是内耳的形状)的簪子,那么拉比梅尔(Meir)至少会认为这是一种应该受到惩罚的过错。身穿一件被经血弄脏的衣服作为安息日礼服(似乎)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不要戴踝链和吊袜带,因为这类装饰是“疑似不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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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64 当然,其中还有一些其他的内容。在这部皇皇巨著中,除了“犹太人的生活守则”以外,还有个东西像一个巨大的幽灵一样飘荡在真实生活之上,而这个似是而非的东西就是圣殿本身的幻象。《密释纳》的作者们不可能直接了解真实的生活,尽管他们的祖父母甚至他们的父母都或许体验过这样的生活。但他们有时所写的内容,却好像他们仍然经历着犹太人的主流生活一样。这本书的大部分内容关注的是动牲祭和谷物素祭这类令人惊愕而又非常深奥的问题,好像这样的圣殿献祭仪式一直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什么样的“污点”会使一只动物被从牲祭仪式上排除呢?书中一开始就提到了一头患有隐睾症的公牛。(当然,《密释纳》中也规定了确定牛是否患有隐睾症的方法。)什么样的污点会让一个人失去在圣殿中主持仪式的资格呢?头长得像萝卜的男性,肯定要排除。另外还有塌鼻子的(我本人就是塌鼻子,当然不够格!)、菜花耳的(《密释纳》中说像海绵一样,可能更有画面感),甚至——有点残酷——秃顶的,都得要排除。那么什么是秃子呢?“从一只耳朵到另一只耳朵之间没有一绺头发的人。”所以,《密释纳》想象出一批秃顶的男人焦急地排成一列长队,等待利未人目测,仿佛罗马人焚毁圣殿这场灾难从来也没有发生过!更加温馨的是,作者俨然回忆起了“为‘圣殿四祖’完成的十大奇迹”:女人永远不会流产;作为祭品的肉永远不会变质;苍蝇永远不会出现在屠宰间里;大祭司在赎罪日之夜永远不会梦遗(我也希望他不会梦遗);大雨永远不会浇灭祭坛上的火;狂风永远不会吹散祭坛上的烟;祭台上的无酵饼永远不会变质;一群人站在圣殿里时显得很拥挤,但当他们膜拜时身边就会出现足够的空间;蛇和蝎子永远不会咬进入或住在耶路撒冷的人;而最大的奇迹就发生在朝圣期间——永远不会没有地方住。“从来没有人会对他的同胞说:‘这个地方太挤了,我在耶路撒冷根本找不到地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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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66 如何凭想象和记忆重建耶路撒冷呢?这才是使命所在。单单靠这一串串“字符”就能做到吗?这似乎一度曾经是正统犹太人的答案。如今,由于发现了杜拉要塞,我们才知道密密麻麻的“字符”配上色彩鲜艳的画面作为补充不仅十分和谐,并且可以进一步发挥出“字符”的力量。这两种记忆和保存《托拉》的方法不仅并不矛盾,实际上还相得益彰。我们已经对尚处于成形期的犹太教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的看法。而我们对这个“字符”与画面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遗迹的全部认知只有这个犹太会堂本身,这让我们感到兴奋!杜拉要塞的确是不同寻常的,因为惊人的想象力就体现在墙上。除了墙壁,这个要塞里也有其他的空间,填充了那些犹太人共同认知的标记和符号,而且都是平面式的。杜拉犹太会堂的天花板是彩绘的砖块铺成的,拼出了许多我们熟悉的象征物,如光明节的灯台以及类似的器物。但那些建于公元3世纪—6世纪所谓会堂萌芽期的犹太会堂的外表——无论是在巴勒斯坦地区还是在世界各地的其他散居点——装饰的画面却都是以镶嵌画的形式铺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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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68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犹太人的艺术创造力发生了倒退。这个时期正是犹太教的“播种期”,强大的《密释纳》规定着犹太人的美好生活。然而,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认为,那里会出现恪守《密释纳》和光彩照人的镶嵌画天花板的犹太会堂 。对于这个问题,《密释纳》在谈到形象时却一反常态,只是一带而过。例如, 在其中篇幅很大的《损害》注185 里,只是在一篇短文中提了一下形象问题,但随后就又开始罗列各种“阿嘎嗒”式矛盾。拉比梅尔对此采取了强硬的立场,直截了当地说“所有的形象都在被禁止之列”;但后来有一位佚名的圣哲则说,只有那些画着“棍子、鸟形或球形”的形象才会被禁止。几乎可以肯定,“球形”象征着太阳或月亮及其崇拜,但当时显然没有人意识到。这篇短文的其余部分则全部是在描述各种崇拜亚舍拉的树、流行的偶像以及如何通过故意亵渎的方式才能打碎偶像头上的光环,如“削掉(它们的)耳朵、鼻子或手指”,等等。(这是《密释纳》中属于具有强制性但却不合时代精神的内容,毕竟那些雕刻在树上的亚舍拉形象已经废弃了数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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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70 对于那些绘制的壁画,拉比们并没有说什么,显然采取了默认的态度。毫无疑问《塔木德》相关内容的写作与犹太会堂的建造几乎是同时开始的。最初在加利利地区塞弗利斯一带曾经建造了18座犹太会堂并且风靡一时。其中唯一留存下来的一座就是在第一次编纂《密释纳》和“王子犹大”的犹太公会的所在城市里建造和装饰完成的,并且这座城市一度成为古典优雅、极度虔诚和美轮美奂的镶嵌画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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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72 在中古晚期的其他各个散居点,犹太会堂中装饰镶嵌画的现象也并不罕见。在巴勒斯坦本土以及其他地方,迄今已经有不下40处这样的镶嵌画地面出土,并且随时可能发现更多的例证。从小亚细亚直到北非马格里布西部各国,在这种建筑形制初创的年代里,装饰丰富而华美的犹太会堂是一种标准格式,而不是个别现象。在现在位于突尼斯的迦太基海岸的哈马姆利夫(Hammam-Lif,当时腓尼基人称为“纳罗”)有一座建于公元4世纪的犹太会堂,在那里可以看到古代世界最鲜艳而生动的镶嵌画。10这些装饰画面大部分是纯几何形的,以镶嵌的形式把失落的圣殿的标志物——灯台或者号角融会在画面中。而会堂的另一个房间,则俨然是一个大型的动物镶嵌画展厅:墙面上先是一排各种鸟类的形象。另一排的布局则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一只海豚和一条大鱼中间竟然出现了两只鸭子。下面则是两只开屏的孔雀并形象地演化为一个不断飞溅的喷泉。这是生命的源泉,表明哈马姆利夫犹太会堂的镶嵌画所表现的不只是一个趣味盎然的动物寓言,而是对上帝创世本身的呼唤。是用描绘精致、脸颊肥大但又尖牙利齿地潜伏在海洋深处的 大鱼寓意巨兽利维坦注186 ,还是用(我更喜欢的)喜庆标志来象征一个繁荣的突尼斯港口,这完全取决于你内心觉得哪一种表现方式更具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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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74 通过这种华丽的镶嵌画,犹太会堂的资助人坚信他们将会被后人感谢和铭记,因为他们的名字就用阿拉米语镌刻在这些画面中间。如“由朱莉安娜出资建造”,这样一句铭文无疑是在强调:“为了她本人得到救赎,才为这座神圣的纳罗会堂镶上了这些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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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76 一位犹太女性在哈马姆利夫会堂里为自己的慈善行为留下名字应该没有什么令人惊奇的。女性在《密释纳》中扮演的角色受到严格的限制,一直是作为男性针对她们的权利和要求作出裁定的接受者而出现的,但这样的角色对于社会现实来说可能是一种误导。当时的实际情况是,男人和女人在犹太会堂里是肩并肩地混坐在一起的,从来也没有分区而坐。事实上,不管是《托拉》还是《密释纳》都没有讨论过这个话题。而且从这个时期的犹太会堂出土的大量证据来看,并没有发现任何专用的女性座位区或其他形式的分区迹象。像其他许多被认为是远古犹太人的做法一样,这种(按性别分区)强制性制度是在很多个世纪后才建立起来的。也就是说,这在当时是一种创新,并不是一种传统。放弃“五体投地”的膜拜方式也与此类似——很可能是为了与穆斯林的习俗区别开。《密释纳》的《先贤篇》中的相关经文曾认为,“五体投地”应当是一种常规的膜拜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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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78 然而,这些建于公元3世纪—6世纪的装饰丰富而华美的犹太会堂动摇了我们有关犹太人诵读《托拉》和祈祷场所的所有成见。这些会堂的存在清楚地表明,在犹太教重新构建的初始阶段,实际上在某些方面不仅文字而且形象也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正是通过这种不可或缺的形式,犹太教与其周围的文化联系在一起,而不是分离开来。首先,在像哈马姆利夫、太巴列、西索波利斯(贝特谢安)或塞弗利斯这类城市中一些富裕家庭里,当时都可以看到这样的镶嵌画——不仅仅是具有生命的动物和植物,并且还有人类的形象。这些城市里的犹太会堂——像普通的犹太生活一样——可以说是一种文化上的奇妙延伸,而不是一种故意的躲避或退却。这些镶嵌画的风格和题材大多来源于犹太人曾经生活过并且相对来说没有遇到什么麻烦的异邦世界。葡萄藤、椰枣树、海豚、狮子是一神教(当然起源于希伯来《圣经》的一神教)与周围的异邦世界(在某些方面相近)的共同文化遗产。就像在杜拉要塞,大卫或但以理的形象不仅出现在犹太会堂里,也同样出现在基督教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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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80 如果需要更多有关犹太教在其孕育和繁荣的文化中坚持开放性原则的证据,可以再看一看这些建于拉比犹太教形成初期的犹太会堂地板,上面镶嵌画中的所谓“日历少女”正在以不同的表情注视着我们。她们是季节的人格化,每个人物代表一个月份。因此,加利利的塞弗利斯会堂或许是地面镶嵌画最为壮观的犹太会堂。象征提别月(Tevet)的冬季少女脸上挂着泪珠,从她包着头发的长袍[令人惊异的是很像现代伊斯兰教徒的头巾(hijab)]的褶皱后面露出一双惆怅的眼睛,更多地体现出季节的寒冷,而不是对女性着装适度的要求。象征尼散月(Nissan)的春季少女有着一头浓密的金发,并用《密释纳》中不允许在安息日使用的那种鲜艳的发带高高地束在头顶上。与其说更糟糕不如说更搭配的是,她的左耳上显然挂着一个金光闪闪、叮当作响的耳环。象征搭模斯月(Tammuz)的夏季少女则会使人想起当年浮躁的以色列人崇拜金牛犊的岁月,她似乎戴着一顶扎眼的平顶贝雷帽,并且裸露着诱人的香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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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382 在塞弗利斯这样的城市里,展示女性美的镶嵌画以及我们认为那些对上帝不敬的异教徒能够想象出来的所有形象——各种各样的动物,尤其是兔子、鸭子和鹿——在街道两边一排排华丽住宅中的地面上可以说随处可见。每一次新的发掘,都会看到更多的这类精美的装饰品,表明当年这座城市曾经沉醉于一种极乐和田园牧歌式的情怀之中。塞弗利斯的市容装饰得如此华丽,展示出如此多的罗马—希腊风格的标志物——在一座巨大的剧场(靠近幸存的犹太会堂)内,甚至建造了高大的放射状回廊——从建筑美学上看,毫无疑问属于异邦古典主义的杰作。但事实上,塞弗利斯并不是一个异邦或非犹太人的城市,而是一个典型的犹太城市,其市政会议(相当于立法会议)的成员大部分都是犹太人。剧场虽然是为犹太人而不是为罗马人建造的,但却像罗马帝国晚期的其他地方一样,上演的是战车比赛和角斗士表演。但没有理由认为这些门楣高大、装饰豪华的建筑——如所谓的“尼罗河神庙”及其内部绘制的欧西 里斯节注187 狂欢场面和整个尼罗河流域的各种动物形象(鳄鱼、河马等)——不是属于犹太人的。整个城市中装饰最为精美的镶嵌画——包括一个令人神魂颠倒的美女,或许就是阿佛洛狄忒,还有大力神赫拉克勒斯和其他经典题材——当属“酒神狄俄尼索斯山庄”,这个建筑物就位于西面的山坡上(距剧场和犹太会堂不远),从这一带发现的彩色烛台等犹太器物来看,这里可能曾经有大量的犹太人居住。那么,这座酒神山庄又是属于谁呢?关于这一点,学者们之间存在很大的分歧,但至少有部分学者接受了这样一种令人吃惊的可能性:这里曾是耶胡达·哈纳西的住处,因为这位族长当年是罗马皇帝的朋友,又是《密释纳》的主要编纂者,还是“大议会”的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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