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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文化战争逐渐升级,最后竟然闹出了人命。米拿现并不打算保持缄 默。他知道他的敌人肯 像被匕首刺中一般,决心拼命一搏,因此他也不想 就此罢手。哈斯代冷眼旁观,享受着这场角斗士比赛一般的争斗,并最终向 杜纳什竖起了他那赞许的大拇指。当米拿现(以及他忠 的门徒)拒绝继续 保持缄默时,哈斯代认为这是在向他本人挑战。这场有关希伯来文的战争已 经不再是一场纯粹的学术争论。在一个安息日,这位犯上作乱的“老秘书” 在自己家里遭到暴力袭击,他的头发被扯 ,并被投入了监狱。他漫长而忠 诚的职业生涯终于用仇恨画上了一个残忍的句号。显然,这样的 罚并没有 让伟大的哈斯代·伊本·沙布鲁改变自己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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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绝望却能够造就天才。米拿现正是用被他的对手嗤之以鼻的那种 严谨的韵脚,给他的老主人写了一封信。深情的回忆和沉重的负罪感就像滔 滔洪水冲击着哈斯代的良知。良心上感到不安?还是问一问他天堂里的父母 吧,愿他们安息!“还记得你高贵的母亲去世的那个夜晚……感谢上帝让你在 深夜步履匆匆地找到我/请求我写一篇悼词,一首凄美的挽歌/你发现我已经写好了开头……当你的父亲去世时/我也写 一篇伟大的挽歌/所有的以色列人每 天都要吟唱/在那些哀悼的日子里/我曾让赞颂你的诗行四处传扬/让你辉煌的 传奇像战车一样驰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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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斯代依然不为所动。即使把米拿现从监狱里放出来(何况他绝对不会 这样做),他也只不 是一个残疾人,这辈子肯 已经完了。他那些余恨未消 的门徒将会继续他的事业,而他们心目中真正圣洁的希伯来文必将在历史上 留下新的一页。只要还有人在读希伯来文,那么有关其真 性的激烈争论就 会一直持续下去。然而在当时,杜纳什及其倡导的文风——动人的《圣经》 体与强烈的时代性融为一体——毕竟获得了成功。他的希伯来文平顺和优雅, 并将其植入到一种清新的希伯来文学之中。一个新的“犹太文风”时代到来 了。正是由于杜纳什的诗歌形式是自由的和流动的,所以很适于编成歌曲吟 唱。他的诗作有些被收入了祈祷书,其些则成为最早的非正式祈祷仪式上的 音乐
:安息日之夜唱的圣歌。米拿现的幽灵仍然在庄严的学术研究机构里游 荡,而杜纳什的诗歌却登堂入室,每一个家庭都会在安息日的烛光下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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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 诗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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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肯 是诗歌无法做到的,比如让一个注 灭亡的王国国祚延长。 杜纳什开创的一代文风,虽然在伊比利亚半岛的塞法迪犹太人中间,展现出 广阔而激动人心的前 ,但在倭马亚王朝统治下的科尔多瓦却几乎没有产生 什么影响。在1013年春天,也就是杜纳什·本·拉布拉特去世之后二十三年, 阿卜杜拉赫曼三世的这座最宏伟的城市被心怀怨恨的柏柏尔武士洗劫一空, 而这些人原本是他雇来守护他的王宫的。除了位于城市中心的一座高大气派 的清真寺之外,科尔多瓦几乎全部被夷为平地。如果还有下次,可别忘了给 柏柏尔人付工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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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科尔多瓦即将化为废墟之前匆忙逃离的人群中,有一个名叫撒母耳·伊本·纳赫雷拉(Shmuel ibn Naghrela)的年轻犹太人。据说他的父亲约瑟 (Yehosef)是一个博学而虔诚的人,甚至还让他的儿子拜在了传说中的圣哲哈 诺·本·摩西(Hanoch ben Moshe)门下。根据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你其 不应该相信),这位圣哲曾经和他的700个门徒一起服侍哈里发,并且每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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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都有自己的马车。注203纳赫雷拉之所以被人们记住,并不是因为他的极度虔诚, 而是因为另一件完全不同的事情
:诗歌与力量惊人地集于一身。他不仅和哈 斯代·伊本·沙布鲁一样有着敏锐的政治嗅觉,并且至少在好几个日常学科 中都有所建树——如医学、哲学和文学——但与哈斯代不同的是,他本身就 是一个伟大的诗人。根据一位来自格拉纳达的14世纪的编年史学家的描述, 他在文学和科学上的成就堪称完美,“对阿拉伯语的语法规则有着深入的研究, 对当时语法学家最细微的学术成果都很熟悉”,同时还“精通……数学和天文 学”。他是 格拉纳达犹太人的守护者(nagid)注204,并曾出任日里德(Zirid)王朝 两朝国王的首席大臣(wazir)。更为令人惊奇的是,纳赫雷拉即使不是格拉纳 达的柏柏尔埃米尔(Amir)军队的总司令(他很有可能当 ),也肯 担任 高级指挥 ,是一位在军事方面运筹帷幄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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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与他的诗歌创作相比,所有这些都显得十分苍白。纳赫雷拉采用 杜纳什开创的阿拉伯化诗歌形式,形成了一种清新的希伯来文诗风
:感性而 通俗,诙谐又充满激情,同时充满了血与火的力量;有时在繁花装点的喷泉 旁彻夜笙歌的酒会上纸醉金迷,有时又在臭气熏天的露天市场里闲逛和争吵。 在一首破碎的诗歌残片上,最激动人心的情节是对那些自认为高于等待屠宰 的不会说话的动物的人大加谴责,纳赫雷拉用这种方式把读者——也可以称 为听众,因为这是一首用于朗诵的诗,并且朗诵时常常有长笛(halil)、乌得 琴和鼓伴奏——带进了这样一个世界
:“集市上挤满了牛羊……数不清的家畜……和成群的家禽,都在等待死亡/当屠夫切开它们的喉管/溅出的鲜血不断地在血块上凝结”。当仔细品味纳赫雷拉的一首诗时,你所有的感 都会 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我不会为这些年轻人做什么/他们会在深夜响起 的熟悉的长笛和琵琶声中警醒/看到我手里拿着杯子站在那里,就对我说‘从 我的唇间饮下葡萄的血’。哦,月亮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月牙(yod)[其中‘y’ 很像希伯来字母中的撇号]/破晓的晨光在金色的水雾中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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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王国和社区事务非常繁忙,但纳赫雷拉却几乎未曾放下 手中的笔。 当他率领的军队在“一个很久之前就被战争夷为平地的古老要塞”宿营时, 他向广大读者展现了军人在断壁残垣中横七竖八的睡态
:“我在想……我面前 躺着的这些人究竟经历了什么/建筑工人和士兵,还有有钱人/穷人,奴隶和 他们的主人都去了哪里呢?……他们也许在地球的另一面 居/却在大地的中 心长眠——他们华丽的宫殿变成了坟墓,/他们行乐的宫廷化作了尘土。”但 我们这位诗人将军却又不是一个沉湎于伤感的挽歌诗人。他或许曾痴迷于爱 情,有时会渴望有个女孩或男孩把葡萄酒倒进他的杯子,但他随后就会让你 知道他早已饱经风雨。“第一次战争就像一个美丽的姑娘,我们都想和她调情 并相信她/但她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令人憎恶的老妓女/那些期待着她的访客只有 痛苦和悲伤。”所以,在征战的要塞里,虽然鼾声如雷的马夫们横七竖八地躺 地草丛中,但在他的心目中,他好像正在检阅着一支早期 居者的商队,只 不 往日的繁华早已褪尽罢了
:“如果他们突然伸出头来/生命和快乐也许会 被夺去。我的灵魂告诉我,也许很快/我也会像他们这些宿营者一样。”以前 从来没有出现 像他这样的人。并且尽管许多伟大的诗人都在仿效他,但直 到今天,也没有再次出现一个像他一样的诗人。他的诗作没有丝毫的狭隘主 义色彩。你根本不需要对他所处的时代或 教有任何深入的理解就可以读懂 他(甚至不需要具备希伯来语自身的韵律和节奏感)。所以,请你就像读邓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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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nne)、波德莱尔(Baudelaire)或布罗茨基(Brodsky)的作品那样用心灵 去读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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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 撒母耳·伊本·纳赫雷拉的作品,读者们在犹太文学中第一次感受到一个本色的、大写的“自我”,一种超越了手抚、拍背、击胸等热情表达方 式的强大人格,同时又能表现出内心的自省和情欲的凄美。即使在他耽于沉 思默想、不切 际的岁月里,纳赫雷拉也称得上中世纪所有伟大的希伯来文 学家中最纯朴的诗人。如果说要想象出一位希伯来诗人同时也是一个战场上 的武士和宫廷里的政治家的话,那么他肯 是纳赫雷拉。因为他的大脑每一 次活动和肌肉的每一个动作无不展示出他身上所蕴藏着的强大战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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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开始,他的大胆尝试就受到了世人的关注。当年轻的纳赫雷拉离开 只剩下残垣断壁的科尔多瓦时,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那失去的家园一眼。他 离开了,带着对他那些怀疑他的狂妄朋友的愤怒离开了——他们怀疑他之所 以离开是为了寻找“悠闲或享乐”。他写道,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 际上与 他们的想象恰恰相反。“凭着上帝和对上帝的忠诚信仰——我恪守发下的誓言 /我要攀上最高的峭壁/跨越最深的深渊/走 沙漠之间的边缘,穿 道道峡谷/ 在群山中上升/直到我对‘永恒’有了新的理解/让我的敌人胆寒/并让我的朋 友/找到安慰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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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自夸有些大言不惭,但这也说明,他的确喜欢战斗的音符。据说, 年轻的纳赫雷拉曾与阿拉伯作家伊本·哈西姆(Ibn Hazm)毫无禁忌地进行 辩论。后来,伊本·哈西姆因此而对纳赫雷拉产生了强烈的仇恨。然而, 大多数情感炽烈的希伯来诗歌的力量恰恰就在于其蕴含的那种斗争意识。人 们有时甚至错误地认为,希伯来诗歌的“黄金时代”是在西班牙稳 的统治 下那种相互同情的宁静氛围中开始形成的。然而 际上,正是在倭马亚王朝 跨台之后的混乱、暴力的环境下,才出现了希伯来诗歌的繁荣。只要各教派 及其小型城邦之间还在忙着相互争斗和彼此倾轧,那么已经丧失从政资格的 犹太人是不应该有政治野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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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们并没有逃 战争、围困以及在旅途中随时发生的骚扰。他们 不得出于自卫而携带武器,宁愿因此而受到严厉的 罚。对他们来说,首当 其冲的嫌疑就是骡马背上挂的鞍袋中藏有武器。尽管正值轻狂的青春期,撒姆耳·伊本·纳赫雷拉也曾一度沦落到在港口城市马拉加(Malaga)经营一 间小小的香料店。根据后来的传记作家尤其是易卜拉欣·达乌德(Ibrahim Da’ud)关于12世纪犹太历史的记述,格拉纳达宫廷总管的几名仆人意外地发 现了他,他们意识到他正是宫廷事务中迫切需要的阿拉伯语大师。他的文笔 为他打开了仕途的大门。于是,纳赫雷拉应召进入要塞中的宫廷,成为宫廷 总管的秘书。他在战争和外交事务中证明自己是可靠的,从而在宫廷总管去 世后,顺利接任了这一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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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爬上高位,纳赫雷拉很清楚如何保住自己的职位。1038年,他的赞 助人哈布斯(Habbus)去世后,埃米尔的两个儿子都声称是王位继承人并准 备为此开战。在纳赫雷拉的社区中,大多数对王位既感到骄傲又多少有些害 怕的人都选择支持老埃米尔名声最大的儿子。而纳赫雷拉反而站在了更年轻 的王子巴多斯(Baddus)一边。尽管困难重重,但巴多斯最终成功继位。后 来,这位犹太学者、武士兼诗人,毫无争议地当上了格拉纳达的总督,成为 国库的管理人和军队的高级指挥 ——恐怕连哈斯代·伊本·沙布鲁都未曾 梦想 赢得这样的荣誉。而所有这些荣誉,是在一个一度在安达卢西亚东部 拥有霸权地位的王国里取得的。后世的评论表明,很多人都为日里德王朝的 埃米尔把王国的命运托付给这样一个人而感到震惊,但从政治上来看,纳赫 雷拉却应该为自己不具备亲自担任埃米尔的资格而感到庆幸。正如一位编年 史学家所说,他“完全摆脱了对权力的贪欲”。或者说,至少摆脱了这种贪 欲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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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许多方面( 除了最重要的一条注205),纳赫雷拉与他所尽心服务的人几乎 没有什么差别。而他的非凡成就也最终决 了他的儿子和继承人的命运。他 的阿拉伯语十分纯正,行为举止非常得体,待人接物礼貌而周到。当有必要 冷酷的时候,他的克制能力也得到了认可。如果说有人能够作为一个归化者, 把伊斯兰文化和权力与其犹太教背 集于一身的话,那这个人肯 就是纳赫雷拉。这也正是像伊本·哈提布(Ibn al Khatib)这样的阿拉伯评论家们,对 他们这些人时刻保持谨慎态度,并对把这样一个国家的政权完全托付给一个 犹太人的做法感到多少有些震惊的原因。但他也承认“尽管上帝没有告诉他 正确的信仰是什么”,但纳赫雷拉必须被视为“一个非同寻常的人”,因为 他“把坚 而智慧的人格与清 的头脑、礼貌而友好的行为举止……集于一 身”。难怪后来有一篇文献忿忿不平地抱怨,当纳赫雷拉和他的主人埃米尔 本人一起出现在公众面前时,他那华丽的装束,甚至让人分不清到底谁是主 谁是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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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宫廷总管的纳赫雷拉无疑是小池塘中的一条大鱼。但格拉纳达并不 是一个纯粹玩弄权术的地方。格拉纳达经历 一次又一次的战争,曾先后与 阿尔梅里亚(Almeria)、塞维利亚以及其他柏柏尔小国为敌,但几乎总能获 胜。至于这位犹太人是否担任 一支柏柏尔军队的总指挥,恐怕我们永远也 无从得知。但是没有学者会认为,他的战争诗篇是在高墙下花园里的躺椅上 凭空创作出来的。他的诗行沾满了鲜血和泥土。正如人们所期待的那样,他 的大量诗歌都延续了阿拉伯战争史诗的传统。其中还有许多动物和鸟类的意 象,如凶猛的狮子用利爪撕开了逃跑的鹿的肚子。纳赫雷拉的确通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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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经》中的一些节奏更快的古体诗,从而形成了自己的传统风格。但他有些 诗作却是图形化的,几乎像我们现在的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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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战马的骚动和喧嚣声遮天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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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群驰过,大地在震动和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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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一群人突进来,投掷石块,然后我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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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呼声和号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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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爬到用弓和飞行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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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成的梯子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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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想迈步,你可能会踩到一具尸体或一个头颅还能听到士兵垂死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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