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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975 在这样一种破败的环境下生活是很艰难的,或者说是根本不可能的。有一小股犹太人在西墙外住了下来,但他们只是一些叫卖者、乞丐、食客和搬运石头建造墓地的苦工,或利用《托拉》行骗的人。对迈蒙尼德来说,最好还是把那种神圣的感觉留在心里。当然,或许还有其他的因素促使他离开。当时,他的父亲已经去世,并且像他希望的那样埋葬在了以色列的土地上,但祷词并没有告诉他兄弟们该去什么地方。难道他们要永远守在父亲的墓旁?因此,在他进入圣地一年之后,摩西选择了离开。他一路向南,去了他后来在给一个也门人回信时所称的“家乡”,也就是犹太人一次次地被告诫要远远躲开,但却又一次次返回的地方:埃及。他还能去哪呢?在摩哈德人以及后来不断变换的柏柏尔人部落的残酷统治下,菲斯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安达卢西亚已经永远地消失了。在被摩哈德人征服之后,犹太人掀起了一股从马格里布核心地区——凯鲁万(Kairouan)、马拉喀什(Marrakech)和菲斯——向东面的 福斯塔特注219(Fustat) 移民的浪潮。当时,埃及仍然掌握在什叶派法蒂玛(Fatimid)王朝哈里发的手中,但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福斯塔特不仅是一个繁荣的商业和文化中心,而且在那里虔敬和哲学是不分离的,这很可能是吸引迈蒙尼德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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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977 虽然在他之前来到这里的犹太人很多,但作为一个学识渊博、医术精湛的医生的声望还是为迈蒙尼德打开了哈里发王室的大门。他几乎立即就成了哈里发驻埃及的总督沙瓦尔(Shawar)和势力最大的大臣阿卡迪·阿法迪尔(al-Qadi al-Fadil)的私人医生。他们认为这个年轻的犹太人是一个学者同人和哲学家。迈蒙尼德虽然写过一些文体优雅的律诗,但这并没有妨害他的前程。同时,他又是一个医术全面的全科医生,并且像他的前任 哈斯代·伊本·沙布鲁注220 一样,是一位擅长解毒的专家。因此,迈蒙尼德在纷争不断的穆斯林政权圈子里一直只是一个受人尊敬的才子。迈蒙尼德写下了许多治病救人的实用医学常识手册,从诊治阳痿(他的秘方就是将患有这种疑难杂症的病人的下体浸在用蚂蚁调制的一种藏红花油膏中,保证“举而坚且久”)到痔疮和哮喘,可以说一应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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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979 显而易见,迈蒙尼德实在是太优秀了。他很可能赢得了他的十字军盟友阿马立克一世(Amalric Ⅰ)的欢心,因此,总督沙瓦尔请求迈蒙尼德为当时驻扎在亚实基伦的这位耶路撒冷基督教国王治病。迈蒙尼德当时已经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他不可能会因为担心发生不利的后果而拒绝前往。他的另一位朋友和崇拜者、诗人伊本·阿穆尔克(ibn al-Mulk)曾经写道,别忘了,“即使月亮请他治病……他也能把它治好,他甚至可以在满月之夜治好月面上的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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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981 甚至推翻法蒂玛王朝的下一个政权——库尔德人的阿尤布(Ayyubids)王朝也未能打破他的职业前程。这是因为这些刚刚掌权的武士属于逊尼派,而迈蒙尼德的赞助人和朋友阿卡迪·阿法迪尔本人恰好是一个逊尼派教徒,并且在他为什叶派法蒂玛王朝效忠时就已经是一个逊尼派教徒。当这位大臣见风使舵投靠他的新主人时,他并没有忘记这位最机敏、最忠心的受保护者。迈蒙尼德就定居在罗马人留下来的要塞附近的马苏萨街区,并在三十多岁时(对一位犹太人来说的确太晚)娶了一个老福斯塔特家族的女儿。他的犹太身份属于“伊拉克”会堂,而不是属于“巴勒斯坦”会堂。不用说,当时的各个会堂都有自己的崇拜仪式和风格,但相互之间并不缺少爱心和帮助,而迈蒙尼德则更喜欢在小书斋里祈祷。不管怎样,他毕竟成了犹太社区中的权威人物,被称为“拉弗”(rav),负责对提交给宗教法庭的律法问题进行裁判。而更令人吃惊的是,他还曾一度成为埃及整个犹太社区的领袖(ra’is al yahudiya),经常在犹太社区与当地政府之间就税收问题进行斡旋。迈蒙尼德或许曾为这种信任而得意,但他也非常清楚这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一个让双方怨恨的中间人。一年之后的1172年,他主动从这个角色中解脱出来,因为他的事情太多,实在无法分身。他是一个医生,又是一个宗教裁判和权威,而同时还要为他宏大的《密释纳》研究工程以及相关的文字工作熬到深夜。所有这些耗尽了他的时间和(作为一个医生最清楚的)健康。但是,作为社区的领袖,迈蒙尼德显然受到他的穆斯林同人的敬佩和信任。而反过来说,他也深深地为他们的希腊哲学,尤其是亚里士多德哲学译本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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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983 然而,历史总是这样上演,某个偶然发生的事件使迈蒙尼德从这种与穆斯林无拘无束进行文化交流的满足感中剥离出来。1172年,他收到了一封来自也门的信——那里一度出现过一个犹太王国——从信中,他得知由于一场救世主运动而引发了强迫犹太人改宗的骇人听闻的事件,其方式的残酷与摩哈德王朝的宽容形成了鲜明的对照。针对这股邪恶的浪潮,他引用了《撒母耳记》中的经文:“‘凡听说这件事的人无不感到两耳刺痛。’的确,我们的内心非常沉重,我们的大脑一片混乱,我们的身体衰弱无力,因为世界的两端,即东方和西方对我们的迫害带来了可怕的灾难。”在也门,犹太人被强迫集体改宗,而对信仰“异端邪说”——遑论在规定的时间祈祷、饮食或其他类似的“邪恶”罪行——的惩罚就是死刑,一律由残酷而狂热的马赫迪(即救世主运动)叛军执行。显然,这封信所描绘的痛苦画面是如此令人忧心,迈蒙尼德不得不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写了一封回信。在信中,他首先对陷入困境的也门犹太人进行安慰和鼓励,然后以近乎挑衅的口气重申:犹太教要远远高于“拿撒勒人耶稣”。在这封长信的字里行间,他对“犹太恐惧症”引发的这种陈词滥调发出了尖锐而正义的追问。正如迈蒙尼德所说,这种恐惧症深深地根植于其他宗教的所谓不安全意识中,在面对毋庸置疑、崇高无比的犹太信仰和摩西律法时总会流露出来。我们这位医生开出了医治心灵痛苦的第一个良方:心灵的痛苦不仅是因为自己犯罪而受到惩罚引起的,而主要是由于对新兴的一神教要求所谓的“异端邪说”崇拜某个实体而不是上帝本身,或对虚假预言的迟钝造成的。平时,这位阿尤布王朝精英阶层的宠儿(到1172年,迈蒙尼德曾多次用优美的阿拉伯语给他们上科学和哲学课)以心思缜密、勤奋好学、举止得体、彬彬有礼著称。他从不愿意对别人说三道四,行事温和而节制。但此时,他却突然变得激烈而狂暴,一反常态地对主流文化发出了痛苦而愤怒的呐喊声。迈蒙尼德在他的《〈托拉〉重述》中写道:“愤怒只是缘于悲痛,而悲痛只能引起愤怒。”言下之意,也门发生的事件正是使他愤怒并使他反思的原因。他进而想到,西方摩哈德王朝的迫害和东方的压迫,很可能在伊斯兰世界中的任何地方重演;在习惯性屈从的大环境下,给予像他这样的人的所谓礼敬甚至信任只是一种权宜之计,不过是从主人紧握的拳头里漏出来的一点文化碎屑而已。“永远不要忘记,”他对读者写道(后来这封信被各地的犹太人传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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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985 由于我们犯下了数不清的罪,上帝把我们抛弃在这个民族即阿拉伯人中间……我们已经忍受了羞辱和谎言,他们的荒谬行为已经超出了人类的忍受力……我们磨炼我们的男女老少去忍受这样的羞辱,因为以赛亚曾告诫我们“人打我的背,我任他打;人拔我腮颊的胡须,我由他拔; 人辱我吐我,我并不掩面注221” ,但我们仍然不能平息他们发泄不尽的怒气。我们愿意与他们和平共处,而他们却更喜欢冲突和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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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987 一年后的1173年,迈蒙尼德被一场并非阿拉伯人造成的自然灾难彻底击垮:他的弟弟大卫在一次商务旅行中死于印度洋上的风暴。由于比摩西小11岁,所以大卫一直受到这位伟大人物的特殊关爱。摩西在8年之后仍然难以抚平丧弟带来的创伤,在给阿克一位犹太人回信时,他甚至亲切地称大卫为“儿子、兄弟和学生”。尽管他自己是一个勤奋而早熟的《塔木德》学者,但正是大卫通过经营珠宝特别是珍珠生意资助摩西实施其宏大的《密释纳》研究工程以及其他的研究工作。这一点尤其重要,因为迈蒙尼德一直作为宗教裁判和学者为犹太社区工作,但却拒绝接受任何费用,并且事实上他非常鄙视那些宣称“我是一个伟大的圣哲”,并要求“拿钱资助我吧”的人。迈蒙尼德认为,古代的犹太圣哲都要干一份维持生计的力气活儿——汲水工、伐木工等——但仍然利用晚上的时间进行研究。而让他感到骄傲的是,他自己作为医生的日常工作恰恰体现了“劳动最高贵”的光荣传统。所以,大卫的生意可以为两个家庭的餐桌提供食物,尤其是为摩西提供在安息日享用一个传统的犹太家庭所能做到的最丰盛的三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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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989 因此可以想象,大卫不得不经常到遥远的东方去购买珠宝,然后在埃及的市场上出售或转手其他国外的珠宝商。而每当他踏上旅程,摩西就会对他出门在外可能遭遇的种种危险充满了忧虑。在商路经过的沙漠地带,一群群嗜杀成性的强盗正等待着缓缓移动的商队。在海上,海盗会突然出现在甲板上,抢走财物,并劫持人质勒索赎金(在那片海面上,海盗现在仍然十分猖獗)。众所周知,那时的航船并不结实,且很容易进水,弄不好就会在风暴中沉没。显然,大卫自己就恰巧登上了这样一条船,但同时上船的也有一些经常走这条线路的长途商人,所以他对面临的危险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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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991 大卫第一次旅行是走水路沿尼罗河从福塔斯特到库斯(Cus),然后溯流而上直达卢克索,一路上平安无事。后来他开始改走陆路,通常要在沙漠里陪着骆驼艰难地跋涉三个星期。绿洲之间的距离大都非常遥远,旅人要想尽一切办法保护自己,以免在强烈阳光的烤晒下变成干尸。他们终于到达了红海边上的阿伊扎布(Aydhab)港,大卫在那里给他的哥哥写了一封信,这封信竟然奇迹般地被保留了下来。信中描述了他一路上如何疲惫,看着受到残暴的强盗袭击后幸存下来的骆驼商队艰难进入港口时如何焦虑,发现除了剩下的一点点靛蓝染料外一无所有时如何失望,以及他最后改为乘船下红海过印度洋的决定。因为在马拉巴尔(Marabar)海岸有一个繁荣的犹太社区,他有信心在那里买到需要的珠宝和货物带回家乡。由于大卫非常了解他的哥哥,做事情往往急于求成(尽管他是一位以性格温和著称的斗士),所以他尽可能地缓解摩西的忧虑心情,即使在他忍不住述说自己所遭受的苦难时依然如此。“那个把我从沙漠中救出来的人自然会把我从海上救出来。”但是写到最后,一丝有点令人不寒而栗的宿命论情绪爬上了心头,就好像弟弟有一种再也见不到哥哥的不祥预感。他最后用一个古老的阿拉伯谚语写道:“做了也就做了。”(Wa-ma fat f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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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993 没有人准确地知道大卫在旅途中是在什么时候或什么地方失踪的,只是根据迈蒙尼德那封令人心碎的信中的说法,他被淹死了。迈蒙尼德接着写道,家里购买珠宝的钱都是靠他挣来的。如今,这个大家庭的经济支柱倒下了,摩西不得不自己挣钱供养弟弟留下的寡妇和孩子们。但是,这个他在世界上最爱的人的去世使他患上了一种外伤性麻痺。由于严重的炎症、发烧和精神紊乱,迈蒙尼德不得不“躺着并卧床”整整一年。当时,这是一种连这位埃及最伟大的医生都无法医治的疾病。只要他看到大卫写下的一封信或一片生意上用过的便笺,他的心就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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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995 在他慢慢地、痛苦地从黑暗中站起来后,他的性格由于前后降临的两场灾难而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集体性的灾难是他在也门的同胞被迫改宗,而个人的灾难就是他永远地失去了弟弟。当时,他还不到40岁,但他却有一种强烈的迫切感,要以现身说法的方式解除犹太人在保住生命和忍辱负重问题上的困惑,直指犹太生活的要害,不要再为一时的满足或日常仪式受到的表面保护所蒙骗。他的观点的本质就是:要在逆境中生存下来,需要的是思想,而不仅仅是对习俗或未经检验的传统的忠诚。上帝给予人类尤其是他的犹太子民的最宝贵的礼物是智力,这是人类与动物的主要区别,并且智力本来就是给人使用的。“因此,我们是由物质构成的。”在 《迷途指津》注222 一书中,他对亚里士多德哲学的评注家、来自阿弗洛狄西亚(Aphrodisias)的亚历山大的观点表示认可,他认为争论的欲望源于三个主要原因:第一,支配他人的冲动;第二,所争论的问题具有非常复杂的细微差别;第三,争论者不知道彼此是在为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而争论。针对上述三条,迈蒙尼德认为还要加上一条,即习惯的原因,并据此对“那些可怜的传教士和评注家”进行了激烈的抨击,“因为他们认为,词语的知识和词语的解释就是科学,所以按照他们的观点,用得词语多……就是完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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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997 迈蒙尼德并不是因此而否定《塔木德》的风格,以及其中表现出的毫无节制的反复争论的欲望,不断出现的各种矛盾,突然却又无来由地离开话题和改变话题;其中津津有味的偶然事件;其中为了求证细节而咂嘴巴、抡拳头的认真态度;其中漫无目的的争论过程;其中不停地和不舍弃地追问,某位圣哲对《圣经》中某个含义模糊的段落所作的评论是不是与一种同样讲得通的反面解释相一致或相对立。迈蒙尼德指出,这种字句上的啰唆其实是一种享受,对初学者来说是一种深奥的游戏,孜孜以求的是一种最后的“啊哈”(顿悟后的兴奋)。而且这正是另一种语言——阿拉米语(这不是真正属于“以色列人”的语言,所以能够理解这种语言的犹太人越来越少,并且在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作用也越来越小)——追求的目标。尤为重要的是,这种语言直指犹太生活的内核。尽管迈蒙尼德在面对着内部的同时也面对着外部,需要应付使用这种语言的各方政治势力,并尽其所能地为他们服务,但却从没有放弃自己对犹太教的忠诚。站在这种外部的立场看,他一方面意识到保卫犹太教的迫切性,一方面努力汲取智力的营养,都是为了化解犹太民族的危机,因为在后《圣经》时代,这样的危机似乎一直在持续着。他认为,犹太人被两股一神教势力挤压在一条狭窄的夹缝中生存,并且这条夹缝变得越来越窄,这还要感谢萨拉丁政府及其开明文人的谦和的幽默感。在日渐黑暗的地平线下,仅仅继续后退到他们常人难以理解的神秘困境中躲起来是远远不够的。他们必须要学会在这场审判中用某些更有力的证据为自己辩护,而不是“任人打他们的背和拔他们的胡须”,也就是说,要用上帝赋予的智力进行反击。如果认为研习哲学不会加强而只会削弱《托拉》《圣经》和《密释纳》的力量,那就是低估了这些犹太经典的力量。事实上,只有糟蹋神授的智力天赋才会削弱这些犹太经典的力量。可以肯定,正如他曾说过并且还会重申的那样,有大量的律法条文经不起理性的分析,但却不得不接受,上帝授予摩西并通过他传播的律法,其中绝大部分内容都具有伦理和社会合理性,是应当遵守的,但并不是盲目地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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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6999 在这个成型期(不仅指他个人的学术生涯,而且指他的民族的漫长历史),迈蒙尼德已经站上了犹太人共同经历的顶峰,就像站在西奈山俯视着历史的长河缓缓流去。他正在做的工作的重要意义就在于其中有一种强烈的自觉意识,就好比穿上了神赐的斗篷。“本人,摩西,塞法迪人迈蒙的儿子”此时,他既是旷野中的立法者摩西,也是拥有希腊名字的哲学家迈蒙尼德。他是摩西,这位以色列人当年曾带领犹太人走向幸福;他是迈蒙尼德,这位著名的科学家和哲学家将引入普世原理,从而使犹太教为全世界所理解和接受。他既是犹太人,也是普遍人性的化身,历史的长河随着他雄辩的呼喊声缓缓流过。从此,信仰建立在理性的基石之上,以这种方式建立起来的智慧圣殿将永远矗立在人们心中,直到解放人类的弥赛亚在耶路撒冷建起另一座真正的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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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7001 他最重要的革命性贡献几乎占用了他的余生(他于1204年去世,当时还不到60岁)。首先,他澄清并强化了《托拉》中所体现的犹太生活的本质,并使其内化于犹太人的日常行为之中。其次,他组织了一系列的论据,从而把犹太人武装起来,使其敢于面对各种各样的攻击(几乎可以肯定来自暴力),保护自己的信仰,或许还要保护自己的生存权利。他还在菲斯时,就已经开始做第一项工作,即《〈密释纳〉评注》。这块巨大的基石被不断滋生的“《塔木德》解释”苔藓覆盖得如此严密,以至于根本看不清原貌。于是,迈蒙尼德转向用中古后期希伯来文写成的原文(既不是《圣经》用的希伯来文,也不是犹太会堂使用的那种夸张的诗歌和祈祷文字)。他要创造——或者说再创造——一种纯洁的经典语言,一种强大却又透明的传播根本真理的工具。要达到这个目标,就必须要清除大量的拉比观点和反面观点,放弃长篇对话形式而直指问题的核心。也就是说,他在其延伸版本中使用了一种更经济的方式,从而最大限度地表达了他的意图,这就是《〈托拉〉重述》。这部著作既充满了哲学论证,同时就忠于《密释纳》原作的精神而言,也是一本指导犹太生活的实用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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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7003 迈蒙尼德肯定非常清楚,《论知识》(Sefer HaMada)作为一本哲学入门书会引起争议,应该重写,因为这本书的确重复了几代圣哲的话,尽管其核心部分对犹太律法起源于摩西时代上帝在西奈山上的显现这个问题作了无可指责的陈述。所以,迈蒙尼德后来用阿拉伯语写成的《迷途指津》采用的是带有柏拉图味儿的风格,因为这本书是专门为那些思想成熟的人而写的(一味地追根溯源对无知的人是非常危险的)。在这本书中,他主要探讨了上帝的创世行为方面的问题,而这本身是与亚里士多德关于宇宙是自存的永恒这一观点相对立的。(迈蒙尼德还旁敲侧击地对那些在希腊哲学权威面前卑躬屈膝,并认为不赞成希腊人的观点就是犯上的人进行了抨击。)对迈蒙尼德来说,如果不预先假定有一个第一原因和第一推动力,即使世界上的物质已经存在,所谓世界的存在在逻辑上也是站不住脚的。他认为《圣经》中的许多情节应该像在历史上的其他地方(最典型的就是出埃及的故事)经常发生的那样,理解为一种比喻。但是,无论是从《〈托拉〉重述》的引言还是从《迷途指津》来看,迈蒙尼德都不愧为犹太释经学的第一位大师。他认为,对理解和知识的本质进行探究与信仰并不冲突,而是恰恰相反,前者是后者必不可少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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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7005 《〈托拉〉重述》简化并澄清了最初规定的那些复杂的诫命和习俗,尽管其中也督促人们遵守祝福仪式、犹太节期、祈祷时间、洁净规定、民事侵权赔偿原则,但迈蒙尼德几乎在每一个重要问题上都增加了为什么这些描述性文字应该寻求理性支持的案例。还有一些文字——例如用大量的篇幅充满激情地从反面论证“节制”和“中庸之道”的重要性——在《密释纳》原本中根本就没有提到过,但迈蒙尼德认为,自己应该既是祖先智慧宝库的开发者,又是犹太人新的时代生活的创造者。针对“无节制”展开的争论直接指向禁欲主义,因为当时这种由法蒂玛王朝统治下 盛行一时的苏菲派注223(Sufism) 引领的时尚正在对犹太教造成破坏性的影响。迈蒙尼德认为,在这种貌似超凡脱俗的极端的苦修习俗中,难免有自我放纵的成分,而像 卡拉派注224(Karaite) 奉行的冷酷的文本主义或极端《塔木德》派倡导的空泛的传统主义一样,他最讨厌这类极端的修行方式。上帝和他的摩西律法在这个世界里无处不在,如何在些律法中生活以及其中无所不包的一切事物都要经过智力的检验。这就是迈蒙尼德的高论,对他来说,心灵的健康是信仰和习俗这个躯体上的内在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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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7007 因此,迈蒙尼德医生的《〈托拉〉重述》无异于一部“行为疗法”百科全书:不要在明知某个人会拒绝的情况下请他吃饭;不要记恨阿谀奉承;你若不赞成某个人的观点,千万不要以让他在公共场合难看和蒙羞的方式纠正他的观点;吃喝时要得体(尤其是在安息日),不要狼吞虎咽,时刻牢记《玛拉基书》中有关暴饮暴食的禁令:“ ……我要把粪抹在你们的脸上。注225” 可千万不要出错!另外,你只能住在具备下列生活条件的城镇或乡村中:有内科医生、外科医生,有浴室、厕所和流动的可靠水源,有学校、教师、文士以及掌管捐赠物品的诚实司库,另外还要有公正的法庭。祈祷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不得懒散或草草应付,例如,不得在喝醉或被笑话逗得哈哈大笑时祈祷,也不得嘴里念着祈祷词而脑子里还想着自己的生意。要亲自抄写属于自己的《托拉》经卷,以便做成经匣戴在额头上或前臂上,如果你做不到,可以请一位文士替你做。要隆重地用盛餐过安息日,其丰盛程度要超过一个星期中的普通食物,一日三餐,一餐两块面饼,还要有足够的葡萄酒,当然,你可以根据你的生活状况尽量做好。丈夫要一起参与准备安息日的食物:购买原料,清洗餐具,总而言之要打好下手。我们都知道,安息日是在提醒我们上帝创世后需要在第七天休息,但按照迈蒙尼德的典型思路,他先从哲学上分析七天创世的焦虑概念,然后联想到历史上的出埃及事件,进而认为,之所以规定守安息日,是为了提醒犹太人,他们曾经是奴隶,根本不能决定自己到底该干多长时间或者什么时候该停下手里的活儿休息一会儿。按照这种思路,雇主按照劳动时间为雇工支付工资并且不得拖欠是理所当然的。在商业活动中,迈蒙尼德规定了最高的伦理准则。他不赞成商人买空卖空或短斤少两,他最讨厌对客户隐瞒货物瑕疵的行为。他认为,无本获利就等于亵渎了上帝的名声。他指出, 有些人拒绝被称为彼勒注226 并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在希伯来语中,这是一个特别冷酷的恶魔的名字。他也很讨厌赤裸裸地炫耀自己的钱财,并列出了许多慈善行为,而其中最神圣或最能取悦上帝的行为莫过于把钱财慷慨地施舍给穷人。但是,千万不要用傲慢的态度或者通过唐突或沮丧的举止,而是要用真诚而愉快的心情来表达你的乐善好施(作为社会行为主义者,迈蒙尼德的这番教导尤其令人感佩)。为穷人找到合适的工作就是履行了伟大的“诫命”。或许《托拉》中的伦理智慧的最高体现就是对待死者的态度,无论死者和他的家庭多么富有,死者在下葬时都不应穿华贵的寿衣。上帝希望并且的确发布过命令,要求死者要穿得尽量简陋一些,从而使那些已经捉襟见肘而忧心如焚的穷人不会继续受到羞辱。富人只有像穷人一样用简朴的仪式下葬,才会受到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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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7009 选择生命!尽管安息日是神圣的,但为了抢救一个生命可以违背有关安息日的规定,正如有些人建议的那样,不要等到过完安息日后才开始治疗病人。要立即开始,并且不要有任何犹豫和保留。选择生命!永远不要仅仅根据一个人自己的证词就判他死刑,只有在至少两位证人作证的情况下才能作出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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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7011 就犹太思想和著述而言,迈蒙尼德既是一个例外又具有代表性,这是因为他几乎每天都在现实世界与政治势力之间遭受折磨。由于迈尼德与萨拉丁宫廷中的权贵甚至与他护理的国王本人关系密切,他是从一种现实的甚至哲学的角度来看待政治的。(他曾告诫国王不要沉湎于酗酒和性欲,以免毁掉他在自己臣民心目中的威望,况且这样做也会妨碍他处理公共事务。)他认为,摩西律法以独有的方式在显然已经自我分裂的以色列人中间建立了一个“政体”。但是,他又不希望他在《〈托拉〉重述》中所作的大量注解仅仅是一种他所称的“准则”(nomos),即类似于希腊的公民自治手册,而希望是一个实用的伦理纲要。最后,迈蒙尼德决定要做一件更大的事,它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人生中最大的事:追求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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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7013 这个逐步完成的计划是在他的《迷途指津》中实现的。这部巨著不仅构思奇妙,展现出强大的智力,而且致力于解答各种各样的困惑和矛盾。然而,这正是迈蒙尼德思维的敏锐及偶尔闪现的完美和诗意所在,使读者不由自主地沿着他的思路进行思考。他的读者大多是犹太人,尤其是在迈蒙尼德同意由他的一位年轻的朋友撒母耳·伊本·蒂本(Samuel ibn Tibbon)把他的著作翻译为希伯来文后,犹太读者越来越多。他认为,对三种自我完善的途径要有正确的认识。第一种当然是徒劳的,也是最庸俗和最自欺欺人的,即财产和物质方面的完善,因为这些不过是生命中的渣滓。第二种是肉体的完善,最终的结果无非是体格上的健壮和活力,但是由于不可能在一个人遭受病魔袭击时将其心灵提升到更高的境界,故这还是人所需要的(他应该对此深有体会,尤其是当他作为自己的病人时)。然而,对自我完善而言,这也不过是一种软弱无力的狭隘追求方式,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并按照上帝的命令,所有的肉身终究要化为尘土。根据他在其著作中最为关注的《托拉》经卷的教诲,第三种追求自我完善的方式则具有更重要的意义,由此将进入一种由个体和社区共同分享的“善的生活”。但即使如此,也并不意味着最后的完善。这是再正确贴切不过了,的确在世界上是无与伦比的,因为《托拉》中的诫命和禁令的表面文字下面隐藏着更深刻的含义,其目的就是要引导严守教规的人达到最终的和唯一的完善:接近上帝的本性。如果说这听起来有点老亚里士多德学派(但他们所持的观点却与这位犹太希腊哲学大师格格不入)的形而上学嫌疑的话,那只是因为的确如此。迈蒙尼德不遗余力地坚持认为,上帝的本性对我们来说一直隐藏在智力范围之外,就像他的名字曾经隐藏在我们的祖先关于上帝知识的范围之外一样,因为他当年拒绝显现他的面孔,而只是向摩西显现了一下他的背影。摩西和他率领的读过《托拉》真本的以色列人只不过接近过他的属性,通过践行他所称的“理性美德”而变得神圣。但对于迈蒙尼德来说,这本身就是一次超自然的启示,是为了把人引向一种享受福佑的接近状态。尽管迈蒙尼德是一个风格优雅且雄辩有力的作者,但他毕竟不是一个诗人,无论如何也比不上那些创作希伯来诗歌的伟大的族长——撒母耳·伊本·纳赫雷拉、所罗门·伊本·加百列、摩西·伊本·以斯拉和犹大·哈列维。然而,他诗意的心弦却无时不在随着对《雅歌》的深入理解而跳动着,作者对以色列人与上帝融为一体的渴望化作了一首首生动的爱情诗。他觉得就应该这样,于是他劝告那些追求接近上帝的人,要一心一意地、至情至性地用自己的身体去爱上帝,就像情人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在迷恋中思念着爱人的面容那样,从而凝固为一幅色彩强烈的特写画面。然而,尽管迈蒙尼德把这种专一的思想看成是一种对上帝赋予人类思考能力的感恩行为,但这种思想毕竟是受限制的。即使知道也许永远无法超越这种限制,但他还是劝告人们要尽量缩小这种限制,抓住来自天国的那种曾使摩西的 脸闪耀着舍金纳注227(shekhina) 光芒的哪怕是一缕神的辉光。整部《〈托拉〉重述》讲述的都是犹太人日常的祈祷和虔诚准则,因此被称为“爱之书”(Sefer Ahav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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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7015 尽管他认为在写作时注入了强烈的感情,然而反过来说,这部书就能力而言尚未达到他自己要求的那种“完美”。这并不是因为他缺乏激情,而是因为时间仓促。虽然他每天有大量的时间,但这些时间似乎都被那些需要他的人占用了,并且不断地有人找他寻求帮助。因此,他有时多少有点为自己作为一位闻名遐迩的伟大的医生而骄傲,甚至认为这个职业是一门高尚的艺术,可以一视同仁地免费侍候富人和穷人。但他同时也是一个爱发牢骚的人,一个喜欢吹毛求疵的人(kvetch)。且看他写给撒母耳·伊本·蒂本的一封信(这件在“开罗秘库”中发现的手稿得以保留了下来)中的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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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7017 我住在福斯塔特,而国王[萨拉丁]就住在开罗,相距约4000肘尺,两种不同的安息日传统把两个城区分开[一英里多一点]。我给国王干着一份非常累人的差事。我必须每天一大早就去看他。每当他生病或者他的某个儿子或妃子生病时,我就不能离开开罗,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要待在王宫里。然后,我每天还要侍候国王的那些官员。他们中有一两个人经常生病,我必须负责对他们进行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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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7019 总而言之,我每天早晨要赶到开罗,如果没有人需要看病,我通常中午就能回到福斯塔特……我一到家门前,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就发现我家的大厅里挤满了外邦人,有大人物,也有平头百姓,还有法官和县令,乱哄哄地等在那里,因为他们都准确地知道我什么时候回家。我下马后先洗洗手,然后告诉他们稍等片刻,我要吃点东西先垫一垫……然后,我开始给他们看病,给他们开出对症的药方。有时,就这样不断地人来人往,一直要忙活到晚饭后两个小时……有时,我实在是太疲劳了,不得不对他们说我要休息了……每当夜幕降临,我总是累得筋疲力尽,甚至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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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7021 我几乎天天如此,以至于没有工夫和以色列人说话,只有到安息日,他们在做完晨祷后才会来我这里集合,我就告诉他们下一个星期该做什么。他们一般研习一些浅显的问题,到中午就会离开,但有些人下午会回来,继续研习直到晚祷时间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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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37023 所以,这就是我每天的工作安排,并且我只能告诉你,你所实际看到的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但愿上帝保佑,荣耀归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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