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7350360
1707350361
在带刺铁丝网围墙内,大约有23万人拥挤地生活在糟糕透顶的环境中,生活在泥路或鹅卵石路旁的房屋里。没有窗户的公寓容纳了整个社区的居民。空气中弥漫着臭水沟和人体腐烂所散发的臭味,不论活人死人都在腐烂。隔离区内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们看上去神经兮兮,无暇顾及自己的外表。松松垮垮的皮肤就像衣服那样搭在身上,许多人在灯光下就像幢幢鬼影,仿佛一阵轻风就能把他们吹走。萨拉说:“在那里生活最久的人看上去最可怕。他们严重营养不良,因为饥饿而全身浮肿。他们几乎无力行走,并且面黄肌瘦。实在是太可怜了。”
1707350362
1707350363
1707350364
1707350365
1707350366
罗兹犹太隔离区的犹太人行道,使其与雅利安人街道隔开
1707350367
1707350368
三座陡峭的木桥跨过隔离区的主要街道,街道禁止非雅利安人通行,电车就在木桥下方开过,乘客不许在此下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隔离区内情况恶化。阿布拉姆丘克一家曾经生活在色彩斑斓、活力洋溢的家里,如今只能看到周围幽灵般的人们和单调乏味的颜色,似乎生活的色彩已经因为饥饿与寒冷而褪去。就像每一处隔离区那样,纳粹坚持犹太人要自己养活自己,所以人们只有拼命工作以换取生存的机会。围墙外面有超过100家工厂,所有年纪在10岁到65岁之间的人都必须干活。在隔离区最大的开放空间,即卢托米尔斯卡街的消防队大院里,每天都有高音喇叭发布各种通知,通知新来者在工厂上工哨响之前去何处报到。纳粹制定了所谓的“犹太定量”,每人每天可以从公共食堂领取价值大约30德国芬尼的定量配给,但每位居民都必须工作以偿还这项“债务”。拉海尔及其家人很快就被雇用,为德国战争机器生产原材料。这些原材料包括织物、鞋子、背包、马鞍、皮带和制服。作为回报,纳粹只提供足够(也并不总是足够)让人们存活的食物,以及少数基本服务。
1707350369
1707350370
一旦工人完成一半工作定量,他们就能获得一碗汤或“泔水”和一小片面包。每周,人们都要排队领取其他定量配给,如甜菜、土豆、甘蓝、大麦或洋葱,反正有什么就领什么。如果当局大发慈悲,还可能分发一小根来路不明的香肠、一块人造黄油、一把面粉、一点儿人造蜂蜜或几条(发臭的)小鱼,那些东西得一个月才有一次。大门外偶尔会送来牛奶,但在夏天时牛奶很快就酸了,那时候任何生鲜产品都会迅速腐烂。
1707350371
1707350372
至于如何获取每周的食物,取决于每个人能想到的办法。有人会把鞋子、衣服、香烟、书籍或其他贵重物品拿出来,换取额外的食物,如萝卜叶,好让清汤有点味道,如菜根,这本是用来喂牛的。拉海尔的父亲沙伊阿是位老烟民,经常用自己的食物换几根香烟,因此日益消瘦。
1707350373
1707350374
拉海尔及其家人对隔离区的绝大多数记忆就是“总是在干活,总是饿肚子”。他们饿到眼窝深陷,而且髋骨突出到可以磨破衣服。裤腰带紧了又紧,还得在上面再打孔,一家人仅有的几件衣服,也很快就变得破破烂烂、油光可鉴。他们腹部胀痛、步履沉重。一如在华沙那样,人们只有靠黑市才能存活,因为食物分配点和土豆仓库日益成为腐败和盗窃的对象,人们称之为“揩油”。数以百计的人罹患脓疮或肢体浮肿,这都是营养不良所导致的。萨拉回忆道:“有些人几乎无法行走,因为他们空空如也的肚子里都是水,他们喝了太多水了。有一次我的双脚都撑不住我的身体了,妈妈给我弄了点黑色的油与褐色的糖,就当补充维生素。我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但真的见效了。”
1707350375
1707350376
据估计,隔离区有20%的居民死于劳累、饥饿或疾病。在寒冷的冬季,人们在床上就冻死了。有人跳窗、服毒、上吊自杀,就是为了避免那无可避免的结局。有些父母会杀死孩子,然后自杀。还有人“自投罗网”,他们冲向路障,相信纳粹的子弹会给他们痛快的死亡。后来,在集中营里,彻底绝望的囚犯经常使用这种方法自杀,他们冲向电网,只求死得痛快。
1707350377
1707350378
莫迪凯·哈伊姆·鲁姆科夫斯基(Mordechai Chaim Rumkowski),一位无儿无女的63岁波兰商人,被纳粹任命为“犹太长老”。就像切尔尼亚库夫在华沙那样,鲁姆科夫斯基在巴乌迪广场的总部负责隔离区的日常运作。他也能决定每个男人、女人和孩子的命运。鲁姆科夫斯基曾经是纺织品制造商和孤儿院负责人,从他决定与纳粹合作开始,他就注定成为极具争议的人物,有人视其为英雄,也有人视其为内奸。
1707350379
1707350380
鲁姆科夫斯基长着白发与蓝眼,他相信借助谈判技巧,就能成为市内最大孤儿院的负责人,就能通过技术工人“流动”来拯救犹太人。他的格言是:“我们的出路只有一条,就是工作!”他坚信如果隔离区能够维持高效生产,纳粹就难以承受因放弃这支宝贵劳动力而造成的损失。有人认为,在华沙隔离区以及其他隔离区被摧毁两年后,他们还能够继续活下来,不得不说这是项伟大成就。
1707350381
1707350382
然而,鲁姆科夫斯基也在隔离区内制造了极为森严的等级架构,许多与他合作的统治精英被称为“长老”,他们按部就班地工作。这帮人是导致犹太同胞受骗、挨饿、被剥削的帮凶,他们住在舒适的公寓里,饮用伏特加,占用别人的食物配给。有些人甚至在马雷辛拥有夏季别墅。他们为自己的孩子雇用音乐老师和希伯来语老师,享受热水和肥皂,享用外面运来的商品,甚至出席音乐会和招待会,而普通人却只能蹲坐在窝棚里刮擦自己的疥疮。在冬天,只有熬汤的食堂以及面包房允许在炉灶中使用燃料,精英阶层却有充足的燃料供应,而普通人则只能在煤车里找煤渣,或者拆掉废弃的房子,把屋椽拿来烧。
1707350383
1707350384
拉海尔以及家里其他8名成员共用一套指定公寓的一个大房间,公寓位于隔离区正中央,这个区域被重新命名为费费尔加斯(Pfeffergasse),条件比许多人都好。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得肩并肩睡在没有床的床垫上,既是为了取暖,也是为了节省空间。拉海尔的弟弟贝雷克,很快就由于年轻力壮而被送去做苦工,因此也就搬走了。一家人每周的面包定量要从当地一家杂货店领取,他们让年纪最小的赫涅克去排队,希望店主出于怜悯多给他一点面包。每当赫涅克把珍贵的面包带回家后,母亲法伊加总是小心翼翼地把面包切成九份,然后把最大的一份给孩子们的父亲,因为他是“家里的国王”。
1707350385
1707350386
1707350387
1707350388
1707350389
罗兹犹太隔离区的奴工
1707350390
1707350391
每天晚上,当家里比较年长的成员下班回家,法伊加总会给他们端上汤,食材是她千方百计找来的。有时候,他们还能吃到土豆,尽管在冬天绝大多数土豆运来的时候就已经冻硬,而当土豆解冻时又已经发黑发臭,人们不得不把土豆埋掉以免有人食物中毒。有时候,他们也许会找到芜菁。按照定量,他们可以获得人造咖啡粉,法伊加会将其与水混合,制作几片软馅饼,让孩子们填填肚子。此后,咖啡的味道总会让拉海尔与妹妹们想起那些别出心裁的小馅饼。
1707350392
1707350393
萨拉说:“尽管我们很饿,但我们还是尽力苦中作乐。我们仍然相信,终有一天,一切都会变好的。”
1707350394
1707350395
父亲沙伊阿·阿布拉姆丘克可谓心灵手巧,他整天待在工棚里,利用他的手艺改善家里的生活。他把房间的一角改造成隔间,把孩子们穿破的鞋子改造成支架,还给家里拉上电线,让家人用上电灯和电动缝纫机。这对萨拉来说尤其有用,萨拉是个很有天赋的缝纫女工,她给德国人缝制衣帽。每当她在灯光昏暗的工厂里完成工作,她就拖着酸痛的双脚走回家,她喝点汤,然后就开始用旧布料做新衣服。她会把衣服卖给统治精英,以换取一点额外的食物。
1707350396
1707350397
萨拉说:“我的工作……是制作优雅得体的女装,这些女装会被运回德国。有时候,我还设计衣服,德国人进来看着我干活。回到家里,我则化无为有……我还记得,我曾经有许多绿色的布料。”
1707350398
1707350399
工作不仅是为了换取食物,还是为了逃避被“遣送”到劳动营的危险。早在1942年1月,即在拉海尔及其家人被塞进隔离区之前,遣送行动就已经开始了。从1941年下半年起,来自欧洲各纳粹占领区的犹太人和吉卜赛人陆续被运到罗兹,鲁姆科夫斯基及其领导下的遣送委员会接到命令,必须确保每天遣送1000人,以便腾出空间。如果老人未能完成工作定额,纳粹则要求老人的妻子和孩子为其完成定额。由于反复接到交出手底下之人的指示,鲁姆科夫斯基面临巨大的道德困境,但他别无选择,只能遵照执行。他早就意识到,如果他不服从,那些拼命毁灭犹太社区的人必将找到更听话的人来取代他。他希望至少能够通过谈判来降低遣送人数。
1707350400
1707350401
每当遣送行动开始,德国警察就会在隔离区辅助警察的陪同下,沿街搜索“新鲜猎物”。枪声此起彼伏,因为如果在围捕期间有人反抗,反抗者就会被当场射杀。每当在名单上选定了一批遣送者,身穿制服的男人就会乘坐卡车抵达现场,包围整栋公寓。他们会把公寓楼里的所有人都拖出来,即使对方穿着睡衣也不例外。如果住户拒绝主动开门,警察就会破门而入。
1707350402
1707350403
那些不幸登上名单的人,首先被关押在查尔内基街的隔离区监狱,然后通过有轨电车被送往位于马雷辛的拉多格西奇铁路干线车站,这座车站就在隔离区外围。据估计,战争期间,有20万犹太人通过德国人所称的拉德加斯特装载站被送走。当他们被关押在查尔内基街期间,他们还心存希望。在这几个小时里,有时在这几天里,他们的家人会绝望地走遍隔离区,试图找到一名“中间人”,即他们可能认识的任何有影响力的人。他们会哀求或贿赂中间人,请求对方把家人从遣送名单中划去。人们的请求几乎总是徒劳的,但假如请求得到满足,也仅仅意味着其他人顶替获救者的位置以填满配额,人们委婉地称之为“跳进油锅”。
1707350404
1707350405
尽管围捕行动偶尔会停止,但隔离区内人人自危,迟早都要面对遣送和死亡。拉海尔的家人越来越感觉到希望渺茫。他们此时唯一的想法是尽可能多活一天,尽可能保护家人。在这种任意抓捕中,沙伊阿·阿布拉姆丘克越来越害怕失去部分甚至全部家人,他采取了一些实际措施以保护家人。孩子们都认为父亲的聪明睿智堪比发明家,父亲延伸了房间的隔墙,并且制作了一张木制梳妆台挡在隔墙正中央。父亲在梳妆台下方的背面开了一扇暗门,通过暗门——一旦家人听到警察和党卫队抵达——他们就能躲进暗格。萨拉说:“里面的空间刚好够我们挤进去。任何人进入房间都会以为房间是空的。父亲甚至在隔墙上挂了画,这样看上去隔墙背后就是实心的了。”
1707350406
1707350407
1942年9月,当隔离区内的遣送行动重新开始时,暗格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每当卡车柴油机的轰鸣声和长筒军靴的脚步声预示着卫兵上门时,邻居们就会被抓走,最后不知所踪。每一次,阿布拉姆丘克家都会爬过梳妆台下的暗门,一家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遮住耳朵,不去听隔壁妇女的哀求和尖叫,不去听那虐待狂的奸笑。萨拉说:“德国人来了之后对所有人大喊大叫:‘滚到外面去!’然后,他们开始选人。他们会把五六十个人塞进公共汽车。这种事情反反复复地发生。”一家人能做的,仅仅是默默地对将永远消失的朋友和邻居道别。
1707350408
1707350409
围墙之内,很少有人知道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很少有人真正了解他们被送走的亲人境况如何。由于实际上与外界消息隔绝,人们都不知道在海乌姆诺,唯一的选择就是死于子弹或一氧化碳。从东方回程的运牛火车的缝隙里偷偷夹着小纸条,暗示着前方的恐怖前景,写纸条的人劝告犹太同胞,千万不要登上火车。来自欧洲各纳粹占领区的遣送者的衣服和行李,也回流到隔离区,以供战争期间循环利用,有些衣服上还写着衣服所有者的名字,而这些名字还是留在隔离区的人们所认识的。久而久之,罗兹犹太人开始产生怀疑,开始相信传闻中所谓“油锅”的真正含义。
[
上一页 ]
[ :1.70735036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