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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只是把那片墓地当作花园,但过了不久,当我偶然留意那一座座墓碑时,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原来,安息在这里的大多是“二战”期间阵亡的士兵。战争结束已近40年,按年龄判断,扫墓的老太太应该是阵亡者的妻子或者姐妹,少数甚至可能是他们的母亲。中国有清明节扫墓的习俗,而这里的许多老人,几乎我每次去都能遇到,看来给亲人扫墓已经成为她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后来才知道,由于战争期间大量青壮年男子死亡,战后德国成年男女比例严重失衡,许多失去丈夫的妇女一直过着独身生活,到墓地祭扫,不啻与亲人“对话”。三十多年过去,岁月在她们脸上刻下了深深的印痕,但战争在她们心灵刻下的伤痕一定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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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中学历史教科书中的一张“老照片”:当火车载着从战俘营回家的人驶进车站的时候,妇女们举着失踪亲人的照片询问:“有谁认识他吗?”“他还活着吗?”但是,她们大多数都没能得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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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妇女是不幸的,战争年代和她们相伴的孩子,难免也要经历苦难的童年,1998—2005年担任联邦德国总理的格哈德·施罗德(Gerhard Schröder,1944—)便是一个例子。1944年4月7日,施罗德出生在离哥廷根不远的小村子莫森贝格。未及半岁,施罗德的父亲,一位德军“代理班长”就在罗马尼亚前线做了纳粹炮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儿子长什么样,儿子也从未见过父亲。施罗德13岁学会开拖拉机,下地帮母亲干活,14岁辍学当学徒,17岁到哥廷根,白天打工,晚上读夜校。一般19岁就能完成的完全中学学业,他22岁才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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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把灾难强加给别人的民族,自己也只能是不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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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廷根城周围都是树林,树林里有一些木头长凳,散步的人累了可以坐在那里休息。星期天我常常出外远足,有一次坐在长凳上休息,刚好来了一位老先生,大概也走累了,他点点头坐在我身旁。我们有过一段短暂的交谈,但那次交谈却让我知道了许多书本不会告诉我的事情。老人告诉我,在德国,人们看到的许多“二战”士兵墓其实都是衣冠冢,亲人埋葬的只能是逝者的衣帽、生前常用物品。当年客死异乡,成为“身死魂孤骨不收”望乡鬼的德国兵,恐怕不少。2004年夏天,时任德国总理的施罗德到罗马尼亚访问,专门祭扫了他父亲的坟墓。他和母亲在家乡祭扫的父亲的坟墓,恐怕也只是座空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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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空穴墓”,如果有亲人祭扫,也要算幸运的了。在哥廷根西郊一个公墓里,有一大片排列整齐的“二战”阵亡士兵墓,墓碑样式统一,让人觉得它们还像当年的士兵那样排着队列。这是一些无主的坟墓,没有人知道亡灵的亲人在哪里,是否还在人世,还是和他们一样也已葬在无主的坟墓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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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廷根西郊公墓里“二战”阵亡士兵墓(戴问天摄,198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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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廷根与德国其他的城市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差别——它是一座享誉世界的大学城。当年拿破仑的铁蹄踏遍欧洲大陆的时候,他曾说过:“哥廷根属于整个文明世界。”有传言说:当年希特勒德国与丘吉尔领导的英国曾经达成默契,德国不轰炸英国的牛津与剑桥,英国也不轰炸德国的哥廷根和海德堡。不管传说是否属实,事实是这四座大学城的确都在那次大战中奇迹般地保存下来,损毁甚少。相应地,哥廷根平民的伤亡也就远比其他城市少。季羡林先生《留德十年》有一节题为“大轰炸”,讲的是他在哥廷根挨轰炸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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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夜英国飞机光临了,我根本无动于衷,拥被高卧。后来听到炸弹声就在不远处,楼顶上的窗子已被震碎,我一看不妙,连忙狼狈下楼,钻入地下室里。心里自己念叨着:以后要多加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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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也承认:“哥廷根总共被炸过两次,都是极小规模的,铺地毯的光荣没有享受到。”德国其他城市就没有这样幸运了。战后季先生到了离哥廷根不远的下萨克森州首府汉诺威,才真正知道“大轰炸”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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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正大吃一惊:这还算是一座城巿吗?尽管从远处看,仍然高楼林立;但是,走近一看,却只见废墟。剩下没有倒的一些断壁残垣,看上去就像是古罗马留下的斗兽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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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让季先生感到吃惊、感到可怕、感到悲哀的是,街道两旁高楼断壁之下,地下室外的垃圾堆旁,摆满了花圈。原来,高楼被炸塌以后,许多在地下室里躲避轰炸的人不管是死是活,都被埋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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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我到德国的时候,一座座城市都已“整旧如旧”,恢复了昔日的面貌。老城外面或者旁边,盖起一幢幢现代化高楼大厦,又让人看到它前进的巨大步伐。但是,在许多地方,德国人有意留下一些战争的伤痕,没有去抹平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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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柏林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道选帝侯大街(也译为库达姆大街,中国人称之为“柏林王府井”),在靠近市中心最繁华的路段,有一座为纪念威廉皇帝而建的教堂“Kaiser-Wilhelm-Gedächtniskirch”。然而,现在它让人们想到的已经不是那位德国皇帝,而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教堂在英、美空军大轰炸中被炸成一片废墟,战后没有修复,而是在旁边另建了一座六方柱形极其时髦的新教堂。每天从早到晚,废墟都看着身旁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而乘车或者步行经过的人,也不由得会朝它投去沉思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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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国南部最大的城市慕尼黑,我参观过1826—1836年间建成的老画廊和“二战”后新建的新画廊。前者是欧洲最著名的画廊之一,藏有中世纪至19世纪初许多著名画家的作品,在1944—1945年大轰炸中建筑物遭到严重破坏,战后修复了,但1983年参观的时候外墙上仍然可以看到炸弹破片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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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尼黑有许多博物馆,其中一个十分特别,那就是位于市中心“宫廷花园”(Hofgarten)东侧的巴伐利亚军队博物馆,地图上标注为“废墟”。博物馆建筑相当宏伟,正对“宫廷花园”的一侧是一个持枪士兵的卧像,两边刻着两行字,一边是“我们倒下的士兵”,另一边是“他们还会站起来”。我猜想,建立这个博物馆的目的,也许就体现在这两句话上。废墟南边墙上有一处涂鸦:“再不要有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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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为什么要二战:来自德国人的反思档案 2. 纪录片中的“二战”与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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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德国两年,几乎每周都要看一个题为“Vor 40 Jahren”(《四十年前》)的电视节目。这档节目收录的是德国40年前的文献记录电影。这些老电影主要是40年前纳粹德国拍摄的新闻纪录片,例如《德国新闻周报》(Deutsche Wochenschau),类似我们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当年的《新闻周报》或者《新闻简报》,这档节目还收录有其他国家(包括英国和苏联)的同类纪录片。纳粹德国的新闻纪录电影当然都是按照当时的宣传部长约瑟夫·戈培尔的指示拍摄的,但它们毕竟记录有不少真实的历史画面,那些画面不是解说词能任意歪曲的。据当年在希特勒身边工作的人回忆,“元首”非常重视这些影片,通常在配音前就要看,由一名军官在旁朗读后期会加入的解说词。希特勒看后会提出意见,修改之后才能正式配音。40年后,德国电视台按照原样重新播出这些电影,包括解说词在内都不作任何改动。当年它们的作用是欺骗,现在它们的作用则是警示。德国电视台常年安排这样一个节目,目的便在于此。跟随这些电影,观众似乎重走了一遍“二战”历程。可惜的是,我没能跟随这个节目走完全程,只走了从1942年到1944年的一段,不过那也让我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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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82年10月17日到1983年1月30日,德国电视一台在每星期天晚上20点15分的黄金时段播出13集文献纪录片《纳粹卐字下的欧洲》。这部纪录片根据罗曼·布洛德曼(Roman Brodmann,1920—1990)的同名书籍摄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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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从柏林1936年奥运会讲起,在那次奥运会上希特勒拒绝为夺得四枚金牌、创造了新的200米世界纪录的美国黑人选手杰西·欧文斯(Jesse Owens,1913—1980)颁奖,并怒气冲冲地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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