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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安排当然不会白纸黑字写出来,在“捷号”计划或者丰田的后续命令中也不会言明。在战后关于这次战役的叙述中,伊藤正德坚称西方的批评者没能理解这些“[西村的]任务背后的特殊环境”。但是幸存军官和舰员们的陈述却证明他们对自己的这一角色心知肚明。驱逐舰“满潮号”的舰长田中知生说:“本舰队的全体军官都知道自己执行的是自杀任务,无人期望生还。”[1]战列舰“扶桑号”的一名作战参谋告诉他手下的水兵,他们将顶着美军舰队的优势炮火冲进塔克洛班锚地,军舰将会冲滩搁浅,这样即便遭到足以导致沉没的战损,也能继续用主炮射击。“我们将要进行一场水上特攻。”他如此告诉手下。[2]他所谓的“特攻”指的就是单程自杀式攻击。据另一名目击者说,在一次战前布置中,西村将军“强调不仅要做好战斗准备,也要做好精神准备。西村已经准备好赴死。他的态度感染了全体官兵,令他们心甘情愿地随他踏上这场赴死之途”。[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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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军的PT鱼雷艇正守候在西村的前进路线旁。39艘艇分成三个艇群,环绕在保和海和苏里高海峡南口周围的岛屿旁。它们停泊在平静的海面上,艇上的帕卡德发动机空转着,排出的废气随微风飘散,海浪轻轻拍打在它们的木质艇壳上。这个夜晚闷热而晴朗。西边的夜空中低垂着一弯月牙,淡黄色的月光洒在碧波粼粼的海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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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卫鱼雷艇分队布置在海峡南口60英里外,紧靠着保和岛和甘米银岛。晚10时36分,PT-131号艇在雷达屏幕上发现两个大型回波信号正以20节速度从西边驶来。彼得·加德少尉拿起夜间专用望远镜扫视海平线,很快看到了敌人:双路纵队,4艘驱逐舰打头阵,其后是2艘带有独具特色的宝塔形塔楼的战列舰,最后是“最上号”巡洋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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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加德用无线电发出敌情报告时,日军也发现了PT鱼雷艇群,并向这个方向打出了照明弹。照明弹在头顶上点亮,整个战场顿时洒满了强烈的红光。加德的三艘鱼雷艇立刻开足了马力。它们的引擎轰鸣着,艇体跃出了水面,艇尾拖出长长的白色尾迹。“时雨号”驱逐舰的探照灯罩住了它们,舰上的5英寸炮随即开火。以超过30节的速度接近目标时,这些木质小艇的周围掀起了白色的水柱。“我们被探照灯逮住了,”PT-152号艇上的一名艇员说,“我只知道这艇在飞奔,那声音大得难以想象。”[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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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T-152号艇的40mm炮组向“时雨号”开火,想要打灭它的探照灯,但未能成功。“时雨号”和日舰纵队中的其他几艘军舰向进攻方迎面转来,减少被弹面并准备躲避鱼雷。鱼雷艇射出鱼雷之后便转弯脱离。所有鱼雷都没有命中——可能还差得很远,因为日军瞭望哨没有看到鱼雷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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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字形航行、施放烟幕高速脱离时,PT-152号艇的艇尾被一枚炮弹直接命中。艇上的37mm火炮被击毁,炮手当场阵亡,艇后部舱室内燃起大火。PT-130号艇也被击中了,击中它的可能是“山城号”一门副炮射出的6英寸炮弹,但是这枚穿甲弹把艇上的桃花心木艇壳打了个对穿,没有爆炸。在这危急时刻,受损的PT-152号艇眼看就要被“时雨号”追上干掉,但是日军驱逐舰却返回了己方纵队,放弃了追击。日军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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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坏运气来了,加德分队的全部三艘艇都发现自己的无线电坏了。于是PT-130号和PT-131号两艇转向东南方,奔向甘米银岛,在那里找到了另一个分队。加德跑到PT-127号艇上,用无线电向海峡另一头的奥尔登多夫将军发出了他的敌情报告和作战报告。现在奥尔登多夫知道西村就在他西南方约90英里处的保和岛以南,接下来的这一整晚他都会不停收到新的对手位置信息。盟军战列舰和巡洋舰继续以5节航速在海峡中巡航,火炮指向南方,等着敌人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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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利马萨瓦岛时,日军舰队重新编成双纵队,驱逐舰在两翼护卫。德怀特·H.欧文上尉指挥的第12鱼雷艇中队的3艘艇在近距离上看到了它们,先是在雷达屏幕上,继而是目视。当西村来到帕纳翁岛南端附近时,欧文的鱼雷艇冲出岸边的阴影区,发动了进攻。151号和146号两艇顶着周围不断升起的水柱,冲向探照灯,在1 800码距离上射出了鱼雷。鱼雷都不知射到哪儿去了。这两艘艇随即转弯,以之字形航线逃生。在混战中,战列舰“扶桑号”将巡洋舰“最上号”误认为是敌舰并短暂向其开火,但没有造成严重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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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舰队在帕纳翁岛旁转弯,向北驶入苏里高海峡时,突然陷入了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攻击之中。罗伯特·利森少校指挥的3艘鱼雷艇(PT-134、PT-132和PT-137号艇)向日军纵队中央冲过去,被罩在了一艘战列舰令人目眩的探照灯光中,可能射自“山城号”。它们冲到1 500码的距离上,放出了7枚鱼雷,之后急转弯脱离。它们在“山城号”巨炮和暴风雨般机炮火力的追杀下拼命沿之字形航线逃命。“它的40毫米火炮和14英寸主炮把夜晚照得如同白昼,”一名鱼雷艇员说,他觉得能从这次战斗中生还纯属侥幸,“5英寸炮火也很猛。驱逐舰一定也开火了,到处都是曳光弹、浓烟、爆炸和火焰。”[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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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军炮火追击利森那三艘撤退的鱼雷艇时,另三艘艇从东南方的阴影中杀了出来。PT-523、PT-524和PT-526号艇发现它们目标的轮廓正好被其自己的炮口焰和照明弹映了出来。它们发射了鱼雷,随后迅速逃向苏米伦岛背后寻找掩护。没人知道日军是否看见了这三艘从右舷来的刺客,因为几乎就在同时,PT-490、PT-491和PT-493号三艇从北边冲出来,展开了几乎是正对头的攻击。这支分队从藏身的暴雨区冲出来,发现自己距离最近的敌人驱逐舰只有700码。敌舰正忙于和另一边的鱼雷艇作战,无暇他顾。于是这三艘艇进行了当晚最大胆的鱼雷攻击,在被敌人的探照灯照亮之前,它们接近到了400码的距离上,射出鱼雷,掉头脱离,白色的水柱就在它们身后炸开。在沿之字形航线向北脱离时,所有三艘艇都被敌人火力击中。PT-493号艇遭到了当晚所有鱼雷艇中最严重的打击:一枚5英寸炮弹命中艇尾,第二弹击中水线下方的艇体,第三弹击中海图室后方,当场炸死2人,炸伤7人。由于无人掌舵,PT-493号艇开始毫无规律地乱跑,甚至差点掉头回到敌人附近,后来一名幸存者抓住了舵轮,才让它直线脱离战场。它逃进了一片路过的暴雨区,但此时这艘艇已经被炸得稀烂,行将沉没,大部分艇员受了伤,动弹不得。幸存者把它开到帕纳翁岛旁,把伤员抬上岸,等着第二天上午自己人前来搭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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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前为止,鱼雷艇的攻击对日军来说只是骚扰。它们射出了超过24枚鱼雷,却无一命中。后来人们认为鱼雷艇部队的官兵还需要进行更多的鱼雷战术训练。毫无疑问,他们在敌人炮火的攻击下常常是胡乱发射,或者慑于自身毁灭的危险而不敢冲到近距离。他们的有些武器还可能失灵了,有些鱼雷或许实际上命中了目标却没有爆炸。尽管如此,这些鱼雷艇还是完成了它们的首要任务,即在敌人接近时提供早期预警。当日舰迎击这一连串蜂拥而来的“魔鬼艇”时,炮火和照明弹照亮了夜空,在很远之外就能看到。据“西弗吉尼亚号”的日志记载:凌晨2时6分,“看见东南方远处出现照明弹”。2分钟后:“180°正方向观察到炮火。”[6]在这一路移动的烟火表演中,西村揭开了自己的隐身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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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并没有停下,甚至没有放慢脚步。进入海峡中央后,西村各舰朝着0°正北航向,向等候着的美军舰队疾驰而去。晚11时,月亮落入了海面,夜色伸手不见五指。大海依然平静,只是有时会有一阵暴雨从这片海域扫过,降低了能见度。日军的瞭望哨只能勉强识别出左边帕纳翁岛和右边迪纳加特岛的轮廓,而完全看不到它们高大、密布森林的山脊线,只是在远处偶尔亮起闪电时才会例外。在北方,熟悉的大熊星座和北斗星低垂在天幕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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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西·科沃德上校的第54驱逐舰中队正从北面快速驶来。科沃德把他的驱逐舰分成两个分队平行前进,意图从两翼包抄日军纵队。双方以高达40节的相对速度彼此接近——科沃德的驱逐舰以20节速度南下,西村则以相同速度向北冲刺——两军在相距5英里时同时目视发现了对方。科沃德的东侧纵队与日军几乎是迎头对进,出现在日军先导舰右前方仅仅10°处。美军接近时施放烟幕,以进一步降低能见度——但眼睛如猫头鹰般锐利的日军瞭望哨仍然能够在迪纳加特岛平坦的轮廓前方辨认出形状独特的驱逐舰烟囱在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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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在远距离上开了火,但他们的第一轮射击毫无准头,弹着水柱距离目标近了2 000码。[7]由于紧贴着苏里高海峡的海岸线航行,科沃德的舰队藏身于多山岛屿下的“雷达阴影区”。据“时雨号”驱逐舰舰长西野繁中佐说,这一战术达到了目的。备感挫败的日军炮手紧盯着雷达屏幕,“无法区分陆地和敌舰。屏幕上只是一大片回波信号。我们不顾一切地射击,但我觉得那十分无效”。[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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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舰没有还击,以免自己的炮口焰成为敌人的瞄准点。科沃德要求他的中队仅使用鱼雷攻击。凌晨3点,他东侧分队的三艘驱逐舰射出了27枚鱼雷,随后在各种口径舰炮的追杀下向左急转脱离。日舰的瞭望哨看到了来袭的鱼雷尾迹和掀起的绿色磷光,日军纵队随即转弯规避。“扶桑号”的14英寸火炮向正在逃离的驱逐舰开火,还对“麦克格万号”取得了跨射,却未能命中。然而几乎同一时刻,“扶桑号”的右舷中部挨了两枚,也可能是三枚鱼雷。它的锅炉舱被海水淹没,舰体向右严重倾斜,并突然丧失了电力。它掉了队。跟在它后方的巡洋舰“最上号”不得不紧急转弯,以免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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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沃德的另一半驱逐舰——由“蒙森号”和“麦克德莫特号”组成的西侧分队——在接近到八九千码时扇面射出了20枚鱼雷。西村舰队正在转回正北方的基本航向时,这批鱼雷抵达了目标。结果是灾难性的。三分钟内,日军纵队4艘驱逐舰中的3艘被击中。“山云号”中部被两枚鱼雷同时命中。爆炸还引爆了军舰自己鱼雷管里的两枚鱼雷。几个战斗部的爆炸把它炸成了两半,它短短两分钟内就沉没了。西野中佐回忆说,它沉没时还带着咝咝声,“就像一块巨大的红热铁块插进水里”。[9]“满潮号”被一枚命中左侧轮机舱的鱼雷打残,瘫在水面上开始下沉,硬是靠着幸存舰员们的英勇奋战才浮在水面上。第三艘“朝云号”前部中雷,整个舰首被撕掉,但舰员们还是设法堵住了破口。[10]这艘舰只好掉头向南蹒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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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到重创的“扶桑号”不能动了。它已是自身难保,“从水线到桅顶,全都被火焰包围”。[11]在随后的一个小时里,它无力地随波逐流。舰长下令弃舰,于是舰员们开始跳进苏里高海峡温暖的海水里。大约凌晨4点,它终于向右舷翻倒,巨大的上层建筑在海面上砸出了巨大的水花。它的舰首沉入了海面,舰尾从海面上竖起150英尺高,螺旋桨还在旋转,它就这样沉了下去。泄漏出来的燃油在海面上扩散开来,把火焰带到了数百英尺外,吞没了许多正拼命游泳逃生的人。没人知道多少人从沉船上逃了出来,但很少有人在海上漂流的几个小时中幸存下来。最终只有10名“扶桑号”成员在战役结束后回到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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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日军各舰陷入了巨大的混乱。有些人觉得纵队已被鱼雷艇包围。西野中佐一直以为被击中的是旗舰“山城号”而不是“扶桑号”。实际上“山城号”仍在继续以25节航速北上,但西村将军和他的幕僚们并不知道“扶桑号”和三艘驱逐舰已经中雷,整个纵队总吨位中的一半已经沉没或者丧失了战斗力。和旗舰待在一起的只剩下“最上号”。唯一幸存而且还能航行的驱逐舰“时雨号”加快了速度以逃出鱼雷攻击区,但随后它就和舰队其余各舰失去了联系。西野一度无法通过无线电联系上任何一艘友舰,于是他转向南“去看看‘山城号’怎么样了,可能的话去接收命令,然后转回来继续北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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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海峡北端,奥尔登多夫战列舰和巡洋舰上的雷达捕捉到了接近的日舰。他们能零零星星监听到一些日军低功率无线电通话。瞭望哨能看到远处的照明弹和炮火,听见远方爆炸的隆隆声。奥尔登多夫将军看见一艘敌舰的探照灯光束扫过海平线,他形容这像是“黑夜中挥舞着的一支盲人的拐杖,尽管我们看不见它指向哪里”。[13]“山云号”爆炸时,火光在海峡顶端都能清楚地看见——几秒钟后,雷达屏幕上的那个“亮点”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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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手们已经锁定了目标,做好了射击准备,但遵照奥尔登多夫先前的指示,他们没有开火。要先让最北边的驱逐舰群——第56驱逐舰中队——向敌人发动攻击。凌晨3时34分,奥尔登多夫命令驱逐舰前出攻击,“拿下那些大家伙”。[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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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领这最后一轮驱逐舰进攻的是坐镇“纽康姆号”的罗兰·斯穆特上校。他的第56驱逐舰中队各舰被分成3个分队,每队3艘弗莱彻级,排成纵队——分别攻击西村的左翼、右翼和正前方。它们沿着海峡以25节航速直扑而来。由于意识到奥尔登多夫的重炮即将开火,最好在重炮打响时让他的驱逐舰躲开火线,因此中路纵队指挥官电令各舰:“要快。在鱼雷旁守着。”[15]当距离接近到6 000码时,各纵队都转向用侧舷对敌,射出了鱼雷——每艘舰5枚,共计45枚。之后它们继续以最高速度开向海峡边缘,并用烟囱施放大量烟幕,脱离射击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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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斯穆特的最后一枚鱼雷从发射管钻入海中时,北方海平线上的大炮响了。右翼巡洋舰上的6英寸和8英寸炮率先开火,战列舰的14英寸和16英寸主炮齐射紧随其后。红色的曳光弹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缓慢地在天上飞过。这些巨大的炮弹在飞向目标的12英里航程中似乎是慢悠悠地挂在空中。斯穆特上校说这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景象。夜空中曳光弹的弧线宛如亮着灯光的列车从山头上一列列开过”。[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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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3时53分,“西弗吉尼亚号”的首轮齐射落地。枪炮官打开送话器喊道:“首轮达阵”。赫伯特·V.威利上校用望远镜观察目标,看见目标在第二轮齐射落地时爆炸开来。[17]他不知道的是,这个目标正是西村的旗舰“山城号”,这艘日军战列舰很快遭到了至少12艘美军巡洋舰和战列舰的集中射击。“丹佛号”的战报写道:“几乎从3时50分开始射击时起,敌舰在我舰瞭望哨眼里便成了一团团爆炸的火球。”[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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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号”坚定地向这场风暴迎面而去。在随后的7分钟里,整个盟军舰队所有的舰炮都向这一艘舰集中射击。水柱在它左右近旁垂直升起。厚重的装甲甲板遭到了雨点般穿甲弹的洗礼。伤员被送到军官餐厅里,安放在桌子上,然而一枚直接命中的炮弹炸毁了这个舱室,杀死了里面的所有人,包括医护人员。即便在内部通信全部中断,炮塔炮手和舰桥失去联系之后,他们仍然在用主炮和副炮喷射弹雨,在美军驱逐舰和右翼巡洋舰周围掀起水柱。[19]由于没有火控雷达,“山城号”的射击精度远逊于对手,但还是有几发炮弹落在盟军巡洋舰近旁,令他们心惊肉跳。一轮齐射落在澳大利亚巡洋舰“什罗普郡号”远处,第二轮近了一些,第三轮就从头上飞过,在远侧溅起巨大水花。“凤凰城号”和奥尔登多夫的旗舰“路易斯维尔号”周围也炸开了水柱。于是将军命令巡洋舰纵队加速进行机动规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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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城号”后方1/4英里处的“最上号”上,一名舰员回忆道,炮弹来袭时的尖啸声“可怕而令人恐惧,它们从左边飞到右边”。当第一轮齐射跨射此舰时,“黑暗中突然出现一堵高大的白色水墙”。[20]6英寸和8英寸的炮弹落在舰体上方,击毁了一座炮塔,并让海水淹没了轮机舱。舰长下令右转以让侧舷对敌。“最上号”向着海峡前方炮口闪光的大致位置射出了4枚鱼雷。但这些鱼雷都被设为高速模式,因而降低了射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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