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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05 那些燃油不足而缺乏压舱物的驱逐舰尤为艰难。它们无论怎样控制引擎和操舵都无法保持航向,只能在巨浪和波谷之间随波逐流。中午前后,风暴达到了高峰,风速达到120节,海浪的波峰和波谷之间的高差达到差不多80英尺。[96]据“杜威号”舰长的说法,雨雾之密集,使得舰桥上的人甚至看不到舰首。如果有人暴露其中,“那感觉就像是数千枚钢针刺向脸和手”,而且这些“钢针”“就如同沙尘暴一般把许多处金属表面上的油漆都刮掉了”。这些小舰一次又一次几乎被打翻。在操舵室里,人们紧紧抓着把手,双脚悬空,直至军舰自己回正,脚才落到甲板上。一名水兵惊恐地发现自己站立在一根平时应当是垂直的立柱上。他松开手掌,对战友们叫道:“看,能松手了!”在一次角度格外大的横倾中,倾角指示仪的指针指到了顶(最大刻度是73°),“杜威号”舰桥的右侧甚至浸入了水中,舀起青绿色的海水。“我们没人听说过有什么船能从这样的横摇中复原,”舰长说,“但这艘船做到了!”[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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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07 大型军舰对风暴的承受力要更好一些,但即便是艾奥瓦级战列舰这样的庞然大物在这种滔天巨浪中也很难高枕无忧。“米克”卡尼一度担心“新泽西号”难以幸存。“当军舰侧倾过去时,可怕的倾斜角实在是难以形容,那就快要达到它稳定倾角的极限了。军舰会横摇到一个角度,然后维持在那里,直到开始回正。”[98]即便是在“新泽西号”指挥舰桥这样的高处,卡尼也要抬起头才能看见迎面而来的浪尖。在2.7万吨的埃塞克斯级航母“提康德罗加号”上,阿瑟·拉福德在指挥舰桥的走廊上恐惧地看着袭来的风暴。当巨浪涌来,“提康德罗加号”向右倾斜时,他甚至产生了一种伸出手就能触碰到海水的错觉。“提康德罗加号”的姊妹舰“汉考克号”,其水线上方近60英尺处的飞行甲板上居然积了成吨的青绿色海水。[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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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09 独立级轻型航母的舷宽比大型航母窄得多,在台风中的横摇更加剧烈。在“蒙特雷号”上,停放在飞行甲板上的4架F6F“地狱猫”松脱开来,滑进了海里,它们还带走了左舷的救生网和降落信号官平台。随着风力加大,舰长命令所有人员离开飞行甲板寻找掩蔽。然而真正的危险在下方的机库甲板上,那里的飞机被甩来甩去,固定飞机的缆绳几乎就要绷断了。地勤人员赶紧跑过去加固,并再多捆绑一道缆绳,但是当横倾角超过34°之后,他们发现自己也快要站不住了。上午9点之后不久,一架“地狱猫”战斗机突然挣脱了绳索,变成了5吨重可燃烧的攻城槌。它立刻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东撞西碰,撞毁了通风管道、电路缆线、水泵,以及其他飞机。虽然这架飞机已经放空了燃油,但其油箱和引擎管路内残留的燃油还是烧了起来。很快,一场爆炸就撕开了机库侧壁。又有几架飞机松脱开来,让这一团混乱成倍恶化。燃烧的黑烟通过破裂的通风管道涌入下层甲板的密闭空间,轮机舱里的舰员们不得不撤离,直到带上便携式呼吸设备才得以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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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11 “蒙特雷号”的姊妹舰“考彭斯号”和“圣贾辛托号”上的情况也差不多。飞机挣脱固定缆绳,或者把甲板上的固定栓扯出来,之后撞上旁边的飞机,把它们也撞到松脱,接着又在机库里左冲右撞,留下一堆堆残骸。根据“圣贾辛托号”风暴之后的报告,“备用引擎、螺旋桨、牵引车和其他重型设备都成堆地在左舷和右舷之间来回猛撞,使那些无保护、不结实的进气口和通风管严重受损。维修组和支援人员英勇地尝试逐一固定那些失控的破坏性重物,最终他们在16时获得了成功,但在此之前还是发生了一连串小规模的电气起火和燃油起火”。[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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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13 当“蒙特雷号”舰员撤离轮机舱后,舰长被迫关闭轮机。于是航母瘫痪在水面上,任由如山巨浪肆虐。所有可能燃烧的东西都被扔掉了,包括弹药整备库里的弹药。人们赶忙把消防水管拉进机库,把水龙喷向起火点,片刻延迟之后,喷淋系统最后也恢复运转。军舰最终获救,但2/3的机库被彻底烧毁。在“圣贾辛托号”上,火灾不久就被扑灭,但是大量松脱的残骸导致无法派人步行进入机库。舰长在报告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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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15 对于没经历过这种情况的人来说,各种巨大的声响让机库变得异常可怖,有飞机碰撞和撕裂的声音,通风管道薄弱的金属板落地和撕开的声音,重物在左右两侧来回滑动的声音,甲板上海水涌动的声音,还有大团蒸汽从封闭机库空间里破裂的排气管道喷出的声音。然而,尽管环境令人恐惧,机库甲板上的人们还是排成长队,从上面摇摇晃晃地来到甲板上,来到来回滑动的成堆碎片中间,冒着几乎必定非死即残的危险,成功固定住了它们,将损坏控制到最低。[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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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17 当风暴到达高潮时,狂风尖啸着裹起暴雨和海水,世界一片天昏地暗。能见度只剩下三四十英尺。军舰顶部的人已然分不清天空和大海,甚至分不清上和下,只有脚下甲板的剧烈摇晃让他们还能感觉到自己身处无边的大海之上。船长出身的作家约瑟夫·康拉德曾经描述过19世纪时在同一海域遭遇到的台风的磨难:“它猛地一歪,让人感到一种恐怖的无望感;它像是一头扎入虚空那般往前栽倒,却仿佛每次都撞在墙上……在某些时刻,迎面而来的强烈气流,如同汇聚于某一点的实体力量,要把它吸入隧道,将它整个掀离水面。有那么一瞬,它船首朝天,从头到尾震动起来。之后它又会翻滚下来,就像掉回沸腾的大锅里一样。”[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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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19 当法拉格特级驱逐舰的横摇超过45°时,其发动机就会无法吸到润滑油并停机。[103]失去航速,舵面也会失效,当陷入巨浪之间的谷底时,它们动弹不得,就像是被打败的摔跤手。无线电桅杆、雷达天线、探照灯、救生艇、吊艇柱,以及深弹投放架都被风浪卷走。弹药库厚重的钢质顶盖也被扯了下来。“赫尔号”舰长詹姆斯·A.马克斯少校甚至担心自己军舰的烟囱会被从甲板上连根拔起。当100节的狂风扫过军舰时,“操舵室甲板上的一名尉官被从左侧完全吹飞了起来,撞到舱室的右上方”。[104]最终,经历了“令人屏住呼吸的无穷时间”之后,军舰自行回正了过来。在“杜威号”上,固定烟囱的缆绳和固定栓被拉松,烟囱真的倒了下来,耷拉在军舰右半边。然而这却降低了军舰的重心,减少了迎风面积,因此尽管看上去是场灾难,但这可能反而挽救了“杜威号”。它的舰长说:“变化几乎立刻就能感觉到,军舰的航行状况改善了。”[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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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21 在“阿勒万号”上,轮机舱的风扇坏了,舱室里的温度立刻飙升到80摄氏度,迫使所有人员撤离那里。舱底也开始积水,水面深达甲板以上数英尺。大约上午11点前后,“阿勒万号”瘫痪了,侧舷几乎没入水面。失去引擎,它无法摆脱困境——然而,舰长设法用舰体做帆,调整舰尾朝向,令舰尾迎风以缓解舰体承受的压力。这使得军舰的侧倾角恢复到“只有”60°,它就在如此绝望的情况下坚持漂浮在水面上,直至台风离去。[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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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23 “赫尔号”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正午之前不久,它被拍翻,向右倾倒,横倾角达到了大约80°,并无力复原。海水淹没了操舵室,涌进了烟囱。这样的冲击是不可能回正的。马克斯少校爬出舰桥左侧,游了出来。穿着木棉救生衣,他回过身,最后看了一眼正在被海水吞没的“赫尔号”。“不久后,我感受到了锅炉在水下爆炸的震动……在那之后,我便竭尽全力,以求在砸向我们的如山巨浪中活下来。”[107]相似的命运还落在了驱逐舰“斯潘思号”和“莫纳汉号”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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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25 当晚风浪平复之后,哈尔西指示麦凯恩组织一支搜救队,沿舰队途经路线北上。正在舔伤口的第38特混舰队其余兵力,则要转向西北,争取再次向吕宋发动空袭。但是天气依旧恶劣,巨浪仍旧从北面涌来。12月21日中午,哈尔西取消了空袭,命令全舰队撤回乌利西。[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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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27 搜救队努力工作了72个小时。各舰散开成宽大的搜索线,驱逐舰在侧翼护卫,夜间会打开探照灯搜索前方海面。舰队日志记载:“搜索期间,数不清的空救生筏、软木救生衣以及漂浮的残骸出现在眼前,我们会检查那些地方是否有人。”[109]他们听到了许多口哨声。救生筏也被抛进军舰的尾流里。12月21日,驱护舰“塔伯勒号”(其自身也在风暴中遭到重创)发现了一个坐着10名“斯潘思号”幸存者的救生筏。“塔伯勒号”的舰长指挥军舰机动到救生筏的上风方向,让风把军舰缓缓推向那些逃生者,这样军舰的舰体还能为游泳的人遮挡一些风浪。军舰的背风面放下了两个大型吊货网,系着长长绳索的救生圈被抛给了水里的人。“塔伯勒号”自身的几名舰员也系上救生绳,穿上木棉救生衣跳入水中,游过去救援,把幸存者拖到吊货网中。[110]“塔伯勒号”就这样捞回来总共55名“斯潘思号”和“赫尔号”的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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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29 这场台风要了790个美国人的性命。三艘驱逐舰彻底损失,另有多艘遭到重创。风暴之后的搜索救回了93名逃生人员。死亡率最高的是“莫纳汉号”的舰员,只有6人幸存。146架舰载机被毁或者被吹下海,其中大部分都是轻型航母的舰载机。“蒙特雷号”、“考彭斯号”和“圣贾辛托号”遭到重创,需要大修。[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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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31 圣诞节前一天上午,“新泽西号”驶入了乌利西,小心翼翼开到它指定的泊位上。一长串重型舰艇也通过穆盖水道开了进来,包括几十艘航空母舰,直到“杀人犯大街”再次填满了北侧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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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33 尼米兹将军此时已经飞到乌利西,按原定计划来此和哈尔西以及第3舰队司令部开会。这位太平洋舰队总司令最近刚刚晋升为新设军衔五星上将,或曰“舰队上将”,他在下午1时50分登上了“新泽西号”。美国海军有史以来第一次在一艘军舰的主桅杆上升起了五星将旗。简单寒暄之后,将军们在指挥部会堂落座,复盘最近的作战,并制订后续的作战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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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35 在旗舰上,哈尔西的餐厅里举行了平安夜晚餐。尼米兹一行人从珍珠港带来了一棵装有饰品的圣诞树。舰队战争日志记载,此举“为这个场合带来了圣诞气氛”。[112]不过哈尔西后来承认,这个节日没法让他感到享受,因为这已经是“一连第四个远离家乡的圣诞节了,四个只有海水和沙滩,没有雪和冬青树的圣诞节”。[113]虽然哈尔西当时和后来都不肯承认,但他肯定知道自己要承担舰队刚刚遭受沉重打击的重大责任。他的下属们后来比对了各自的记录和意见,许多人都认为哈尔西错在没能在12月17日下午还来得及时躲开风暴。航母派的“棕鞋族”向来在批评时直言不讳。盖里·博根将军“觉得这简直纯属顽固和愚蠢”。[114]以待命状态待在“大黄蜂号”上的“乔克”克拉克持相似观点,阿瑟·拉福德也一样。谢尔曼做证说,12月17日海面和天空的样子已是台风即将到来的确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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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37 哈尔西之所以会那样做,是因为他决心要信守给麦克阿瑟的承诺。这个动机固然可敬,但结果却并非空袭吕宋,而是舰队惨遭台风暴虐。两个月内第二次出娄子,尼米兹不得不怀疑哈尔西究竟能否胜任他所担任的极其重要的职务。根据尼米兹的高级幕僚杜鲁门·赫丁的说法(他曾在第58特混舰队中任米彻尔的参谋长),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很难理解把特混舰队径直带进台风危险半圆区的做法……他对此深感焦虑和担忧,因为这反映了你的航海能力。而做一个好水手是军官们常常引以为荣的事情”。[115]赫丁还从小道消息听说,金上将也暴怒了,他“为了此事简直要把海军部给拆了”。[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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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39 圣诞节这一天,尼米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新泽西号”上度过,开了数不清的会议。当天下午,他和哈尔西一同会见了媒体,并拒绝回答任何关于此次台风的问题。但是尼米兹下令组建一个调查庭来彻查损失三艘驱逐舰的事情。哈尔西在12月28日接受了听证。[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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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41 调查庭的正式报告在1945年1月发布,哈尔西未能避开风暴,要承担“主要责任”,报告责备他“在战争行动的压力之下判断失误”。虽然调查庭没有提出任何具体惩罚措施,但其判决足够严厉,足以解除哈尔西的指挥职务。斯普鲁恩斯原本就要于当月晚些时候返回担任第5舰队司令,提前几个星期将他召回并非难事。但是私下交流之后,尼米兹和金决定不这么做。杜鲁门·赫丁和许多其他人都认为,是哈尔西在媒体和公众中的人气保住了他的指挥岗位,“因为哈尔西是个国家英雄,战争期间你不能这么做”。[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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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43 这位太平洋舰队司令还走出了不同凡响的一步,撰写了一篇长而详尽的题为《台风受损的教训》的备忘录,并就此向整个舰队发表了讲话。尼米兹写道,在过去的年月里,无线电发明之前,海军舰队在遭遇风暴时是无法保持队形完整和统一指挥的。这种情况下,每一个舰长都会成为自己的主人,并要想尽一切办法来拯救他的船,而不管舰队指挥官意愿如何。到1944年,情况已有所不同,一个舰队指挥官即便在风暴最猛烈的时候也能够继续发布命令,而且他们确实会这么做。这在漫长的人类航海史上还是个相对新出现的情况,在此情况下,“高级指挥官最重要的责任,就是替麾下最小的舰艇和最没有经验的舰长着想”。他绝不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有能力自己解决问题,或者以为小舰船能够“像他自己的大舰那样承受风浪”。本着同样的精神,每一位舰长都有责任尽职挽救他自己的军舰,当面临“致命危险”时,他必须自行决定是否离开队形。不仅如此,采取此类措施时一定不能犹豫,因为“对于一个水手而言,没什么比因为担心事后发现不必要而犹豫不决更危险的了。几千年来,人们依靠的都是与此相反的逻辑平安航海的”。[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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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45 [1]Evans, Wartime Sea Stories, p.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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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47 [2]St.John, Leyte Calling, p.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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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49 [3]James Orvill Raines to Ray Ellen Raines, December 4, 1944, in Raines and McBride, eds., Good Night Officially, p.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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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1051 [4]Commander Third Amphibious Force, CTF 79, “Report of Leyte Operation,” November 13, 1944, enclosure (E).5.1944, p.4.
1707361052
1707361053 [5]Commander Third Amphibious Force, CTF 79, “Report of Leyte Operation,” November 13, 1944, p.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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