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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和号”及其9艘护航舰上的官兵们并不抱有什么幻想。他们的任务就是一次海上“万岁冲锋”,一次没有明确战术目标的无意义的自杀冲击。由于没有空中掩护,他们将只能靠自己的高射炮去对付一批接一批的美军飞机。和早前的“捷号”计划,也就是日军为莱特湾海战制订的计划一样,舰队被要求去自我毁灭以维护荣誉。但和前一次海战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突袭美军舰队的希望。有一名高级军官评论道,这“甚至不是一次‘神风’攻击,‘神风’攻击至少还有机会干掉一个有价值的目标”。[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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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捷号”计划一样,这次作战也是由联合舰队总司令丰田大将从他在日吉的指挥地堡里发出的命令。和前次一样,丰田此番选择不亲自率军出击,此举令“大和号”舰桥上的悲观论者们几乎就要起来造反了。丰田的参谋长草鹿龙之介中将飞往吴港去兜售这次计划。接替栗田健男担任第二舰队司令长官的伊藤整一中将坚决反对这次自杀性任务,而且他毫不犹豫地表了态。这种单程出击是对军舰、燃油、弹药,以及本土防御所急需的受过训练人员的无意义的牺牲。巡洋舰“矢矧号”舰长原为一称其“荒谬透顶……如以卵击石”。[54]草鹿则反驳说这次计划是一次“诱饵作战”,其真实目的是在从九州各机场出发的数百架“神风”机攻击敌舰队时分散美军航空母舰的注意力。但草鹿也承认,大本营急于避免“大和号”在港口里迎来终战的耻辱。长时间的争论之后,事情很明显了,无论草鹿的语气如何委婉,这次自杀任务都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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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海前一晚,“大和号”全体舰员都领到了大量清酒,各个分队自行组织,开怀畅饮。副舰长通过舰上的大喇叭喊道:“神风‘大和’,我们要成为真正的神风!”[55]在第一礼堂里,有贺幸作大佐站在一群大尉和少尉中间,举起一大瓶清酒直接灌进嘴里。在“狂歌劲舞”的人群中,空酒瓶在脚下的甲板上乱滚,无数只手放肆地伸过来拍舰长的光头,有的人甚至还用力揍一下。副舰长则干脆脱光了上衣和其他军官比赛相扑。[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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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当舰员们还在对付宿醉后的头痛,给家人写诀别信时,“大和号”将德山油库里的重油搜刮一尽。食堂里所有剩余的香烟和其他好东西都被免费分发给了舰员们。下午6点,“大和号”全员在前甲板上集合。战列舰上升起了第二舰队的将旗。当夜幕降临时,巡洋舰“矢矧号”引领整个编队驶入了丰后水道。各舰排成纵队沿着九州岛海岸以12节航速南下。在愈加浓重的暮色中,舰员们看到岸边的樱花已经开始绽放。军官们小口吮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烈酒。高射炮手则只能在战位上就着绿茶吃饭团了。甲板上,水兵们在磨快刺刀,收集步兵武器,准备发给舰员们,一旦他们成功让军舰在冲绳岛上冲滩搁浅,并加入岛上的地面部队,这些东西就有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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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弯新月从东方升起,随后,当舰队绕过九州岛南端后不久,东方迎来了拂晓的第一束阳光。鹿儿岛的绿色群山逐渐消失在了军舰尾流的远方。此时人们还能看见有些日军战斗机在上空巡逻,但是它们很快就返回九州岛的基地了。“大和号”舰桥上的一名雷达官吉田满少尉郁闷地写道:“看不到一架护航飞机了,此后也一架都看不到了。我们被抛弃了。”[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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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和号”的无线电监听员截获了一些无线电通信,有些就是英语明文,报告了日军舰队的位置和航向。和预期的一样,他们被丰后水道外的敌潜艇盯上了。PBM水上飞机在“大和号”上空高处兜着圈子,跟踪其去向。它们小心翼翼地飞在日军高射炮的射程之外。军舰的某座主炮塔偶尔也会打一轮齐射,空中会出现高炮爆炸的烟团,但那常常出现在美军飞机的下方和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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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12时20分,第一批来袭的美军舰载机出现在了“大和号”的雷达屏幕上。战列舰上的领航员吼道:“前方出现超过100架敌机!”[58]警报立刻通过灯光信号发给了舰队中的其他各舰。10分钟后,瞭望哨看见了第一群黑点,它们位于高空,在“大和号”巨大的460mm主炮防空弹的射程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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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军控制着时间,他们在日军舰队上空逆时针绕圈子,等待后续中队跟上来,就如同一群在腐尸上空盘旋的秃鹫。高空中的能见度并不好。透过3 000英尺到5 000英尺高度上的碎云向下看,哈里·D.琼斯少尉——他是“大黄蜂号”第17鱼雷中队的一名“复仇者”飞行员——完全看不到敌人舰队。后来,他通过一处云缝看见了“大和号”。琼斯觉得这艘超级战列舰看起来就像是“帝国大厦在破浪而行。它真大”。[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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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机燃油足够,而且没有敌机前来打扰,因此攻击机群的指挥官得以有条不紊地安排进攻。“地狱猫”和“海盗”将向“大和号”俯冲,投掷小号的炸弹,随后扫射甲板;SB2C寇蒂斯俯冲轰炸机将紧随其后,投掷1 000磅炸弹;“复仇者”机群则要算准时间,与俯冲轰炸机同时进攻,发动鱼雷攻击。大部分鱼雷都要瞄准巨大战列舰的左舷,希望令其朝这个方向翻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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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一轮攻击陆续展开时,“大和号”的高炮开火了,打出五颜六色的爆炸烟团。炮火很猛烈,但不够精准,美军飞机继续俯冲而下。“约克城号”一名“地狱猫”飞行员想道:“老天,他们根本穿不过那些弹幕!这是谋杀!”[60]但是攻击机群还是保持着速度,飞过了爆炸烟团。率领“邦克山号”鱼雷中队的钱德勒·W.斯文森少校最担心撞上其他友机的危险:“我们的飞机要从各个方向在目标上空交会。这是最危险的地方。我们必须避免撞上我们自己的飞机。飞机太多了,机动空间又那么少。我们没有相撞,这真令人惊讶。”[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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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舰以27节航速破浪而行。“大和号”剧烈机动着,“地狱潜鸟”投下的炸弹落在近旁,军舰周围顿时掀起一片“水柱森林”。高塔般的白色水柱把海水如瀑布般猛烈地泼在甲板上,把人们冲倒在地,甚至把设备从缆索上扯下来。四枚重磅炸弹接连命中,打哑了高射炮,把残骸和尸体掀飞到空中。战斗机俯冲下来,用.50口径机枪火力扫射军舰的上层建筑,击中了舰桥,打死数人。“大和号”舰尾燃起大火,后方拖出了一股黑烟。吉田看到“鱼雷的银色航迹”从多个方向朝本舰汇聚而来。[62]有贺大佐灵活地指挥他的军舰,迎着鱼雷航迹转去,躲过了多枚鱼雷,但“大和号”无法躲开所有鱼雷。三枚鱼雷接连命中其左舷中部,随后第四枚又击中了后部。每一次命中,巨舰都会颤抖一次,然后开始向左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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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和号”的左边,驱逐舰“浜风号”被多枚炸弹击中,掉了队。它从舰尾开始下沉,几分钟之内就消失在了水面上,“只留下一圈翻卷的白色泡沫”。[63]巡洋舰“矢矧号”消失在了一片水幕之中,战斗机低飞扫射了这艘舰,舰长原为一回忆道:“它们把子弹和螺旋桨气流打在我们身上,随后从桅顶高度脱离。”眼见TBM机群穿过猛烈的高炮弹雨扑过来,他想:“敌人的飞行员一定很勇敢。”[64]一枚鱼雷击中了该舰的右舷轮机舱,炸死了轮机班,炸掉了它的螺旋桨。舰体上还挨了六七枚炸弹。8 000吨的“矢矧号”根本无法承受如此打击。它变成了一具燃烧、倾斜的残骸,无法再机动躲避后续的攻击波。驱逐舰“矶风号”从后方靠近,显然是要接走受创的“矢矧号”的幸存者,但是它也吃了一两枚炸弹,燃起大火,动弹不得。“凉月号”也被击中,受了重伤,但还是幸存了下来,挣扎着回到长崎近旁的海军基地佐世保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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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对侧注水,“大和号”的左倾被纠正了,但是大火依然在舰体后部蔓延。救火队和损管队在攻击中死伤惨重,因此火势已经无法控制,当第二批美军飞机来到舰队上空时,火情仍在继续恶化。在舰桥上,当担架队员把遍布弹孔的尸体抬起来运走时,伊藤中将就安静地站在那里,双手抱在胸前。由于大火、伤亡和战损,舰桥对多个部门和战位的指挥和控制已经开始被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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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首轮空袭大约40分钟后的第二次攻击波中,“大和号”的左舷又被命中了五六枚鱼雷,右舷至少中了一枚鱼雷。还有一枚鱼雷在舰尾爆炸,摧毁了它的舵柱,令其失去操舵能力。SB2C俯冲轰炸机把重磅穿甲炸弹如雨点般投在巨舰的上甲板上,低空飞行的“地狱猫”和“海盗”则如蜂群般飞来,扫射它残存的高射炮组。吉田记得当时“不停地爆炸,闪光刺目,声如雷鸣,巨大的冲击波十分猛烈”。[65]驱逐舰“朝霜号”和“霞号”遭到重创,即使不沉也得被自己人凿沉。瘫痪的“矢矧号”又吃了四枚鱼雷和七八枚炸弹。原为一舰长前后看去,判定他这艘舰快要不行了。鱼雷在舰体上爆炸时掀起高大的白色水柱。炸弹把碎片和尸体炸飞到空中。钢质甲板上的铆钉开始迸射,舰桥也在他脚下晃动。“我们濒死的军舰随爆炸而震动,”原为一写道,“爆炸最终停了下来,但是倾斜还在加剧,海浪冲刷着甲板上的鲜血,残缺的尸体滚进了海里。”[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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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和号”低伏在水面上,它的下部舰体被海水淹没,左倾增加到了18°。上层建筑已经成了废墟——被炸垮、熏黑,还在燃烧。有些舰员开始恐慌。舰长来到大喇叭旁下令:“所有人起来修补军舰!”但是损管队已经伤亡惨重,舰桥上也很难和舰底下层岗位保持联系了。大火和进水使得舰员无法修补左舷受损的舱室。而水泵和阀门的损坏又使舰员们无法向“大和号”右侧的放水舱室进行对称注水。副舰长告诉舰长:“无望纠正倾斜!”[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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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军舰倾覆的危险已迫在眉睫,有贺舰长犹豫再三,冷血地做出了放水淹没右舷轮机舱和锅炉舱的决定。警报声立刻响起,右舷下层的电话也疯狂响起,通知舰员撤离,但是时间并不够这些人离开。所谓“黑帮”,也就是数百名负责维护军舰轮机的官兵被困在舱室里,淹死在战位上。吉田少尉说:“这对于一连数天在酷热高温和震耳欲聋的噪声下辛苦工作的他们而言,是个不近人情的结局。”[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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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约克城号”的舰载机大队在下午1时45分抵达时,“大和号”的倾斜已经肉眼可见,速度也降到了10节以下。舰上的防空炮火已被先前的攻击打残,只有少量武器还能打响,而且也不可能再从弹药库里把弹药送上来了。美军此番仍然有充足的时间来计划和组织进攻,因此“复仇者”的鱼雷攻击都算好了时间,和“地狱潜鸟”以及“地狱猫”的俯冲轰炸和扫射同时进行。舰桥上的日本军官看着这一切,绝望地仰慕着他们对手的熟练和勇敢。当多枚鱼雷再次撕开战列舰破损的舰体,有贺舰长大吼道:“大家稳住!大家稳住!”[69]但是舰上的广播系统已经失灵,因此只有周围的人还能听见他的话。“大和号”的倾斜增加到了35°,接着又到45°,右舷舭部露出了水面,把无装甲保护的薄弱舰底交给了最后一批挂着鱼雷的“复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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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舰已经动力全失,舰长开始准备下令弃舰了。由于失去了内部通信系统,下甲板上的许多人可能从未收到撤离战位的命令。伊藤将军向幸存的参谋军官们挥了挥手,回到了自己的住舱里。此后再也没人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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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方一英里外,俯冲轰炸机向着动弹不得的“矢矧号”冲了下来。原为一咬着牙咕哝道:“好吧,你们这些美国鬼子,你们赢了!”[70]下午2时6分,他大声向舰员们下令弃舰。他跳进海里时,F6F“地狱猫”机群吼叫着从头顶飞过。原为一被沉船的旋涡卷了进去,但是他的救生马甲又把他拉回到了水面上,之后他和另外几个满身油污的幸存者一起紧贴在残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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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和号”仍在侧倾,甲板侧舷几乎触到了水面。此时正值中午,但浓烟遮天蔽日,宛若黄昏。吉田少尉牢牢抓住舰桥上的结构,他后来记录了这可怖的场景留给他的印象:“地平线似乎出现在了一个疯狂的高角度上。当受损军舰的倾斜达到了令人不可思议的80°时,黑色的海浪拍过来,打在了我们身上。”向后看,他看到了30英尺长的巨大“旭日”战旗没入海里。一名年轻水兵紧紧抓住旗杆底部,显然是想与舰同沉。舰体深处传来了机器设备滑落时的隆隆声、震动和撞击声。在舰桥上,有贺大佐把自己绑在罗盘箱上。领航员和他的助手也把自己绑在一起,“当军舰翻覆时,他们只是瞪着涌来的海浪”。[71]伊藤将军的参谋长吼叫着要那些年轻军官逃生,有些年轻人离舰时有些犹豫,他就过去揍他们,把他们抛进海里。当海浪冲到舰桥甲板上时,许多人没抓住,也落到了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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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田在黏稠的原油中游泳挣扎。当巨舰开始下沉时,周围的海面上形成了巨大的旋涡,吉田也被吸了进去。在水面以下,他看到了一道闪光以及“巨大的火柱冲向昏暗的天空”。[72]“大和号”的主炮弹药库被引爆了。吉田被抛出了水面,之后又被拖了下去,然后再次浮上来,发现自己周围满是残骸碎片和与自己一样游在水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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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和号”升起的烟云直径超过1 000英尺,迅速升腾到2万英尺的高空。连在125英里外的鹿儿岛上都能看见这场爆炸。当烟云升起时,“大和号”已然不复存在。舰上只有23名军官和246名士兵幸存;巨舰带着近3 000条人命一同沉入深渊。剩余的三艘未受损的日军驱逐舰来到幸存者中间,把他们捞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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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过4 000名日军水兵在这场基本只是象征性的战斗中丧命。美军赢得了胜利,代价只有区区10架飞机和12名飞行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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