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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贝茨和机组人员在他们的飞机前拍了一张正式的合影。凌晨2时20分,蒂贝茨说:“好了,我们开始干活吧。”机组爬上了飞机,再次向围观人群挥挥手,接着关上了舱盖。启动引擎之前,蒂贝茨透过座舱左侧座位旁的舷窗向摄影机咧嘴一笑,最后一次挥手致意。舷窗下是用黑体字蜡印的他母亲的名字:伊诺拉·盖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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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巨大的引擎点着了火,人们纷纷向后退去。长长的螺旋桨开始旋转,引擎轰鸣起来。飞机滑行到A跑道和B跑道的边缘。“伊诺拉·盖伊号”关闭着航行灯,在2时45分开始起飞滑跑。由于带着5吨重的原子弹并满载燃油,这架轰炸机需要跑完几乎整条跑道才能离地升空。仪器载机“大艺术家号”在两分钟后从B跑道起飞,再过两分钟后升空的则是第二架观测机“必要之恶号”。三架飞机随后转向北,开始爬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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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诺拉·盖伊号”安全升空后,总军械师“迪克”威廉·S.帕森斯海军上校爬回炸弹舱,着手进行整备“小男孩”的复杂操作。这枚武器长10英尺,直径2.5英尺,重9 800磅。帕森斯把炸药插进枪式起爆设备中。几个小时后他还要回来接通起爆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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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5时45分,机组看到了硫黄岛,折钵山在朝阳下清晰可见。“大艺术家号”加入了编队,距离“伊诺拉·盖伊号”的右翼仅仅30英尺;“必要之恶号”则来到领队机的左侧。从硫黄岛向北飞了两个小时后,三架飞机开始缓慢爬升至9 000英尺高度。几名无事可做的组员在路上睡了几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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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架气象侦察机“同花顺号”、“加比特III号”和“满堂红号”已经提前起飞,在轰炸机前方飞行,侦察广岛和备选目标小仓及长崎上空的天气。“伊诺拉·盖伊号”的无线电员收到了在广岛上空盘旋的“同花顺号”发来的加密电报:“全空域云量少于3/10。建议:轰炸首选目标。”于是机组人员穿上他们的高炮夹克,背上了降落伞。蒂贝茨给座舱增压,“伊诺拉·盖伊号”继续缓缓爬高,最终在32 700英尺高空转为平飞。飞机在上午8时50分飞过四国岛南部海岸。空中没有日本战斗机,也见不到高射炮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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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森斯上校和他的助手回到炸弹舱,完成他们的炸弹整备检查工作。他们取下了保险,把尾管拧进去,接通起爆电路,并在这些机构外安上装甲护板。“小男孩”现在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他们拆下脚手架并收好,离开了炸弹舱。他们不会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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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贝茨和他的副驾驶(罗伯特·路易斯)透过“伊诺拉·盖伊号”的花房式机头看着下方熟悉的海岸线轮廓和濑户内海的岛屿。这是个天清气朗的早晨,空中只有零星的碎云。他们直接从龙虾形状的江田岛上空飞过,这里是日本海军兵学校所在地。吴港的港口和城市从他们右侧下方滑过。在前方,广岛人口稠密的扇形三角洲出现在了视野中。这是一座宽阔且平坦的城市,位于太田川分叉的潮汐河口上,一侧临濑户内海,其余三面被青翠的山岭所包围。蒂贝茨以磁罗经航向272°进入了最后的投弹航线。透过一道云缝,他和副驾驶清楚地看到了他们的瞄准点——中岛北侧横跨太田川的巨大T形相生桥。此时,“伊诺拉·盖伊号”和僚机正在31 600英尺的高空,距离下方的城市几乎有6英里远。(广岛当地时间)上午8时5分,领航员喊道:“10分钟后投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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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时14分,距离投弹还有1分钟时,蒂贝茨下令:“戴墨镜。”于是所有机组人员都戴上了焊有深色偏光镜片的保护风镜。投弹手托马斯·费雷比检查了诺顿轰炸瞄准具,确认瞄准点“入镜”,这意味着飞机正直直飞向目标。此时,两架观测机也收到了无线电预警信号。8时15分,“伊诺拉·盖伊号”打开弹舱门,挂着“小男孩”的挂钩缩回槽内。费雷比告诉蒂贝茨,“投弹完毕”——其实飞行员已经知道了,因为飞机一下子轻了5吨,突然升了上去。蒂贝茨随即向右压坡度转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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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诺拉·盖伊号”右翼“大艺术家号”的飞行员查尔斯·斯威尼看到这枚10英尺长的圆柱体从投弹机上落了下去。他想:“木已成舟了。那上面也没有绳子或钢缆。无论它起不起效,我们都拉不回来了。”[3]“小男孩”轻轻摇晃或者说“海豚跳”了一下,随后就像一枚导弹那样沿着航向稳步飞去。它的弹道相对陡峭,很快就从视野里消失了。它将要下落43秒,到达相生桥上空1 800英尺处的起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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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艺术家号”投下了仪器盒子,它们可以收集测量数据并通过无线电传回飞机。随后斯威尼向左大坡度急转,他的B-29随之进入了155°俯冲转弯,他和第509大队的其他飞行员已经为这个动作训练了9个月。“伊诺拉·盖伊号”向右进行了相似的转弯。文多弗基地的试验已经表明“超级堡垒”能够承受这样的转弯而不会有结构损坏的风险。[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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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弯时,蒂贝茨和斯威尼二人都小心翼翼地盯着他们的仪表。戴着焊有偏光镜的风镜看仪表盘实在不容易,他二人都快要把额头贴上去了。“大艺术家号”正在飞离爆心的途中,机舱内突然充满了炫目的银蓝色光芒,斯威尼发现他前方的天空变成了一片耀眼的亮白色。他本能地闭上眼,但仍能感到满眼光亮。同时,他发觉自己嘴里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像是铅。(这是伽马射线产生的臭氧。)在此时距离爆心15英里的“必要之恶号”上,一名机组人员发现机舱里明亮至极,戴着墨镜也能看清他袖珍《圣经》里的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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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蒂贝茨也注意到了闪光和口中的金属味。“我看到了光亮,”他后来说,“我还尝到了它。是的,我能尝到。那味道就像铅。这种感觉就落在我的牙齿上。你们看,这就是辐射。因此我尝到铅味时大大松了一口气——我知道它爆炸了。”[5]他的副驾驶罗伯特·路易斯从座椅上回头向后看。他立刻一边拍着蒂贝茨的肩膀一边大叫:“快看那儿!快看那儿!快看那儿!”路易斯后来在任务日志中写道:“我的天,我们干了什么?”[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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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分钟后,第一次冲击扫过了“伊诺拉·盖伊号”。飞机的铝蒙皮开始出现明显而猛烈的扭曲,就像是外面有人挥舞着巨大的铁锤敲打机身一样。飞机被猛地一推,颤抖起来,好在还没有散架。蒂贝茨估计这一击的力量相当于2.5G。第一次冲击过后,第二次冲击接踵而至,这次的力量就小得多了——这是第一次冲击碰到地面之后向上反弹而形成的回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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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飞行人员没见过“三位一体”核试验,因此当飞机向爆心转弯拍照时,他们对自己所见到的场景毫无准备。“大艺术家号”的无线电操作员阿贝·斯皮策中士觉得这看起来就像是“太阳从空中掉下来,落在了地上”。[7]这一幕令人敬畏而恐惧,一个火球带着无数紫色和琥珀色阴影冉冉升起,四周是大团翻腾的烟尘和燃烧的气体。巨大烟柱的顶端形成了一朵灰色的蘑菇云。烟柱已经升到比飞机更高处,因此飞行人员要抬起头才能看到蘑菇云。除了水面上几条长码头的外端之外,从空中看不到广岛市的任何部分。城市北面和西面的绿色山岭在灾难面前岿然不动,但浓密的烟尘之毯沿着蜿蜒的河谷向内陆铺开。“在下方你只能看见翻滚的黑色烟团,”蒂贝茨说,“我没去想底下的地面上发生了什么——你不能想这个。不是我下令要扔这枚炸弹的,我只是在执行任务。”[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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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诺拉·盖伊号”和“大艺术家号”环绕广岛三圈,以螺旋形航线逐步降低高度,机组人员们则一直盯着下方难以言表的灾难,目瞪口呆。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人说话。仪器载机上的高速摄影机拍下了数百张照片,摄影技师报告说照片拍得非常好。帕森斯上校则向提尼安岛发回加密电报,报告称核爆成功,B-29正在返回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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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斯提伯里克是“伊诺拉·盖伊号”上的一名机组成员,他后来回忆说,在漫长的返程中,机上所有人都几乎一言不发。“我被惊呆了,”他说,“我猜是因为那种五味杂陈的感受难以言表吧。我们都处于震惊之中。我们所有人想得最多的大概是这东西会结束战争,我们努力让自己从这个角度去理解它。”[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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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个夏天,广岛城中都是流言四起。据说美国人给这座城市准备了某种可怕的命运。否则为什么这一区域几乎所有的城市都被摧毁了,包括吴港、岩国以及德山,唯独广岛完好无损?8月5日至6日的夜间,城中两次响起防空警报,有人乖乖爬起来躲进防空洞,但其他许多人则在警报声中继续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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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一早,海岸雷达网侦测到了“伊诺拉·盖伊号”前方的气象侦察机B-29。于是日本人拉响了防空警报,把城中居民召到了掩体内。早上8点,警报解除。空袭志愿队人员,包括许多学龄儿童,都解除了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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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还没有过去,这是一个晴朗、炎热的早晨,空中只有一朵云彩。道路上挤满了早高峰的人群,有人步行,有人骑着自行车,有人乘坐黄包车、马车、汽车,还有有轨电车。当“伊诺拉·盖伊号”和两架观测机从南面嗡嗡飞来时,从地面上可以清楚地看见它们。目击者看到高空中展开了若干降落伞,那是“大艺术家号”投下的仪器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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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8时16分,“小男孩”在距离地面1 870英尺的高度,与瞄准点水平距离仅550英尺处爆炸了。爆炸造成的核链式反应,使核爆区中央的温度高达100万摄氏度,引燃了周围直径近1千米的空气。火球吞没了市中心,地面上约两万人当场蒸发。高温和电离辐射令距离火球表面1千米之内的所有人当场死亡,要么死于灼烧,要么五脏六腑被震碎。更远处,以爆心为圆心,呈同心圆状扩散的伽马射线、中子辐射、光灼伤、冲击波和火焰风暴将人们卷入其中。最初的冲击波从爆心处以超声速向外冲出,速度达到每小时约984英里。有轨电车从轨道上被吹下来,像玩具一样翻倒在一旁。人们身上的衣服都被扯掉了。2.3千米之内几乎所有的木质建筑都被夷平,半径3.2千米处的此类建筑则被摧毁一半。后来,调查人员发现爆心内圈半径里留下许多人的影子。他们都化为了气体,但其身体在路面或附近的墙上留下了淡淡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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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头上B-29中的机组人员一样,地面上幸存的目击者也记得爆炸时的闪光和口中的臭氧味道。蜂谷道彦医生当时正待在家里,他的起居室突然充满了刺眼的白光。就在他的房子倒塌前一瞬,这位医生还在好奇是不是有人在他窗户外面点燃了镁光灯。松重美人当时是《广岛日报》的摄影师,他记得出现了一道“明亮的闪光,满眼雪白,就像我们原来拍照时使用的镁光灯那样”。[10]约翰尼斯·西梅斯是德国耶稣会神父,也是东京基督教大学的现代哲学教授,他从首都被疏散出来,来到广岛郊区长野的耶稣会修道院。当时他正坐在他简陋的卧室里,距离爆心约1英里,突然,屋里充满了“炫目的光芒,就像是摄影时候使用的镁光灯,我还感到了一股热浪”。[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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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巨响,天花板和墙壁突然塌了下来,堕入深渊之感包围了每一个人。蜂谷医生的屋子里充满了烟尘。他只能看到一根木柱歪倒在旁,之后又看见屋顶塌陷了下来。他原来穿着内衣,但是闪光之后,他转眼就变得一丝不挂了,虽然他都没有注意到衣服被撕掉。和许多其他人一样,这位医生起初以为是一枚常规炸弹直接落在了他的房子上。他向妻子大叫道:“这是个500吨炸弹!”[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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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身处户外的人被掀飞到了空中。山冈美智子是个15岁的女孩子,当时正在前往她工作的电话局途中。原子弹爆炸时,她正抬头观看空中的飞机。“不能说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她几年后回忆道,“这很难形容。我直接昏过去了。我记得我的身体飞到了空中。可能是冲击波导致的吧,但我不知道自己飞出去多远。”[13]碎玻璃和木头碎块扎进了她的肉里。田冈英子是一位21岁的母亲,正抱着她的男婴坐在一辆开往市中心的有轨电车上,车里突然充满了“奇怪的气味和声音”。她低下头,看见一块碎玻璃划破了她孩子的脑袋,孩子流了许多血,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起来也不疼。他还带着一脸血向妈妈笑。[14]中村初代也是个年轻的母亲,她疯狂地想要把她的孩子们从家里的废墟中挖出来。她5岁的女儿痛得大叫。“现在没时间管疼不疼了。”她一边答道,一边把女儿拉了出来。她身上有几处划伤和青肿,不过没受其他伤。[15]北山双叶是一位33岁的妇女,在防火障拆除队工作,她被埋在了一座她正在拆除的房屋的废墟下。从废墟中挣脱之后,她发现自己正在流血。她的头发上落了一些还在燃烧的木块,碎玻璃扎进肉里。她找到一条毛巾,于是拿过来擦去脸上的血。“让我感到恐怖的是,我发现我脸上的皮肤也被毛巾擦了下来。哦!我的手和胳膊上的皮肤也脱落了。我右手从胳膊肘到指尖的整块皮肤都脱落了,奇怪地挂在那里。我左手的皮肤也落了下来,五根手指,就像手套一样。”[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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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烟和尘埃笼罩在城市上空,遮天蔽日,白昼如夜。中村的女儿在和妈妈逃离家的废墟时一直问个不停:“天怎么黑了?我们家怎么塌了?发生了什么?”[17]大批难民——悲惨而痛苦的人组成的人潮——在大火前四散奔逃,远离爆心,或者涌向河堤。他们一瘸一拐,张着胳膊;许多人的大部分皮肤都已剥落,要张着胳膊才能避免和身体摩擦时的剧痛。许多人都是赤身裸体,而且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许多人还光着脚,他们的鞋子陷入了燃烧的沥青路面,被扯掉了。他们的脸都可怕地烧黑、肿胀,头发被烧焦并蜷曲起来。那些被困在废墟下的人呼喊着路过的人,请求帮忙给点水喝。到处都能听见哀伤的呻吟:“水,水,水!”[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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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过来后,山冈意识到她被严重烧伤了。“我的衣服都烧掉了,皮肤也是。我的衣服成了破布。我的头发原本都扎了辫子,但现在就像是狮子鬃毛一样。有些人还有一口气,努力想把肠子塞回肚子里;有人腿被拧断了;有人没有头;还有人的脸被烧黑、肿胀,都不成人形了。”[19]松重美人带着他的照相机来到了街上,想为他的报社拍几张照片,但刚一出门,他就发现自己面对这一幕幕可怕的景象实在无法按下快门。“人们的尸体都肿胀了起来,”他说,“他们的皮肤被烧掉,一条条挂了下来。他们的脸都被熏黑。我把手放在了照相机上,但是地狱般的鬼魅之景让我无法按下快门。”[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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