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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声嘹亮,人们在头顶上方挥舞的无数帽子与手帕连成了一片海洋,载运着后备军人的那列火车响起哨声,缓缓开动了,围观众人欢呼着,呐喊着,挥动着他们的手。第一四九步兵团也将在不久之后离开。艾尔芙莉德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她随即被淹没于人群里,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她看见一名哭红了双眼的老妇人,以撕心裂肺的嗓音尖叫着:“小保罗!我的小保罗在哪里?至少让我看看我儿子啊!”裹挟在无数条胳膊与大腿之间的艾尔芙莉德并不知道保罗是什么人。惊吓之余,或者纯粹只是庆幸自己在这片激动混乱的影像、声响与情绪当中总算有个能够集中注意力的焦点,艾尔芙莉德于是立刻祈祷起来:“神啊,求求您保佑这个保罗,让他回到那个婆婆身边!求求您,神啊,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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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士兵列队走过,她身旁的一个小男孩透过栏杆伸出手,以恳求般的声音说着:“士兵哥哥,士兵哥哥,再见!”一名身穿灰色制服的士兵伸手和他相握:“再会,小弟弟!”所有人都开怀笑了起来。乐队奏起《德意志高于一切》的旋律,群众中有些人跟着唱了起来。一列装点着花朵的长列车冒着烟驶入1号站台。随着一声号角响起,士兵立刻陆续上车,咒骂声、笑语声与命令声此起彼落。一名急着赶上其他人的士兵从站在栏杆后方的艾尔芙莉德面前经过。她鼓起勇气,对那名士兵伸出手,害羞地咕哝了一声:“祝你好运!”他看向她,微微一笑,在经过时握了一下她的手:“后会有期,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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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芙莉德的目光跟着他,看着他爬上其中一节货车车厢。她看见他转身望向自己。然后,火车颤动了一下,开始前进,先是缓缓移动,接着速度愈来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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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呼声震耳欲聋,士兵的脸都挤在敞开的车门口,花朵飞过空中,广场上的许多人突然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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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会有期!我们很快就会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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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害怕!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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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回来和妈妈一起过圣诞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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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要平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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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进的火车上传出激昂的歌声。她只听到了副歌的一部分:“……在家里,在家里——我们将会团聚一堂!”然后,火车就消失在夜色里,消失在夏夜那片温暖的黑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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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芙莉德满怀感动。她走路回家,努力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她一面走,一面把被士兵握过的那只手举在身前,仿佛那只手上有什么极为珍贵又脆弱的东西。她爬上灯光黯淡的阶梯,回到阿尔特班霍夫大街17号的门廊,在门廊上匆匆亲吻了一下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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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麦克诺坦在乡间度过一段开心的长假之后,于今天,8月4日,回到伦敦。今年的夏天异常炎热晴朗,而且她和她的朋友所享有的平静完全没有受到打扰。(他们在割晒牧草的时节听闻了巴尔干半岛上的刺杀案,但随即就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或是压抑在记忆里,不然就是纯粹把那则消息视为一件发生于遥远地区的不幸事件——虽然令人遗憾,却总是每隔一阵子就免不了发生类似的事情。)她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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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没人相信有可能会开战,直到大家放完了8月份的银行假日回家之后,才看见士兵在车站和家人道别。即便到了那个时候,这一切仍然带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以致大家难以体悟到事情的真相。我们看见妇女对着离开的男人挥舞手帕,并且将婴儿抱到火车车窗前让爸爸亲吻……我们不禁屏住气息,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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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8月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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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穆齐尔目睹战争热潮席卷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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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快就注意到城里急速变化的气氛:民情激愤,群众开始集合起来,滔滔不绝的爱国演说,妇女简单、朴素的穿着。“被认定无法上前线服役的人们,以卧轨表示抗议。威廉皇帝纪念教堂的阶梯上,世俗教友在赎罪与代祷礼进行时,开始祷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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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三十三岁的罗伯特·穆齐尔,身材矮小,身体稍微前倾,头发稀少,有点儿面无血色,眯着眼,眼皮厚重。他在半年多前和妻子玛尔塔搬到柏林,只为圆梦。一如其父,穆齐尔受过完整的工程师教育,拥有博士头衔,智力过人,极具天赋,却因为作家与自由写手领域诱人的条件,转而开拓这条未知道路。他的心性属于文学、艺术、心理学与哲学。然而,他的文学生涯实在不怎么突出。他的几篇短篇小说曾获得出版,现正着手撰写一部戏剧,但进展相当缓慢。穆齐尔搬到柏林,是因为文学杂志《新评论》[4]的评论员工作。他也在为不同的报刊撰稿。夫妻俩住在夏洛特堡,摩森街64号。最近,他们才刚从叙尔特岛的海滩度假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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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令人不满,文学生涯显然将停滞不前;他严厉、无情地检视自己的文章,觉得简直毫无可取之处。穆齐尔陷入了危机。或许,这就是战争对他具有吸引力的原因?一种解脱、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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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在他周遭的一切,令人既沉迷又恐惧。咖啡店的爱国歌曲只让他觉得厌烦。今夜,他目睹下列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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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一个人朗诵着报纸的特别报道,一群人围着他,一辆有轨电车试图从中缓缓驶过。那位二十多岁的高大男子狂热地挥动手中的拐杖,大声吼道:“停车!我说,停车!”他的眼神俨然像个疯子。精神病患者简直如鱼得水了,过着比谁都充实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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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再过几周,穆齐尔就要回到奥地利老家,志愿从军服役。即使他智力过人,天性冷静又懂得保持距离旁观,但面对扩散开来且日益高涨的情绪,他最后还是把持不住:“战争像疾病一样朝我袭来,比发烧还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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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8月5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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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斯特·冯·莱韦措跟随“埃姆登”号前往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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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他们射出了最初的炮弹。更精确地说是十二发炮弹。今天一切又平静下来,至少表面看是平静了。那十二发炮弹,包括两发空弹,其精确落点是北纬35度5分,东经19度39分。所有最初的炮弹都是落在这个纬度上。这些炮弹的射击意味着欧洲大战的战火蔓延到了亚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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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现在又调转方向,在朝鲜半岛和济州岛之间朝西航行。这段海域还是不平静,但是昨天的大雨和几乎风暴一样的强风已经停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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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艘军舰的名字叫“埃姆登”号,是一艘轻型巡洋舰,通常驻守在德国占领的山东青岛,隶属于德国海军东亚分舰队。这艘军舰漆成了很漂亮的白色,黄色的舰桥,三个高大的、漆成黄色的烟囱。两根主桅杆和六门小炮塔也都漆成了黄色。甲板上铺了红褐色的油毡布。因为船身优雅的线条,这艘快速的军舰得到了“东方天鹅”的美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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