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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拉·德·图尔切诺维奇逃离苏瓦乌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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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苏瓦乌基的街道两边是低矮方正的房屋,但街上却空无一人。会不会是虚惊一场?几乎所有人都在无望地祈祷着——其实更像是在自我欺骗:“不会发生在这里”,或者“他们会略过这个地方”,或者“我们大概不会受到影响”。那些无穷无尽的谣言有可能只是一厢情愿的想象,只不过经由口耳相传而变得像是真实故事一样。所以,近几个星期流传着形形色色的消息,有人说柯尼斯堡已被攻陷,也有人说俄军已进逼柏林,种种说法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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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如往常,其实没有人真的知道前线的状况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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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长列一长列的马车来来去去。增援部队从镇上穿行而过。不时也有飞机飞过上空,抛下炸弹或宣传单。有时候,还可看到成排身穿灰色服装的德军战俘拖着脚步行经这里。不过,交通量在这几天有显著增加,而且昨天首次出现了事情进展得不太顺利的征象。首先是一大群农民从东普鲁士边界附近的偏远地方逃到了这里来:“男人、女人、小孩、狗、牛、猪、马,还有板车,全部混杂成一团。”接着,他们开始听见一种先前没听过的可怕声音——远处传来的枪声。有人说那只是哥萨克骑兵猎捕叛逃军官的声音而已。人总是可以怀抱希望嘛,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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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倒是一片平静,从乡下来的逃难者也都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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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们那幢大宅邸后方的窗户,可以清楚望见环绕在城镇周围的平原,还有通往东普鲁士的干道。早上六点,劳拉看见一大群马车缓缓驶来。马车上满是伤员,而且那些伤员对他们说,前线已经陷落,俄军正在撤退。他们该怎么办?离开苏瓦乌基,还是继续待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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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劳拉迟疑不决,满心惶惑,觉得孤单无助。她的先生斯坦尼斯劳因为公务而身在华沙。她询问了几个高级官员。她想发电报,却发现电报线已经断了。在百般不愿的情况下,她终于决定他们应该在天黑之前离开苏瓦乌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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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时间,她和孩子们一起坐下来用餐,并且环顾了餐厅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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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奇特的老房间看起来多么漂亮,楼梯通向高窗,地毯颜色柔和,餐桌上铺着精致的桌巾,摆放着精美的银器与玻璃制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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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非常快。首先,他们听见步枪开火的声音,响亮而清楚,“仿佛就在房间里面”。然后是大炮的轰隆声响,一会儿之后则传来瓷器摔破的碎裂声。正要把汤端上桌的仆人因为惊恐而不小心把盘子与汤碗摔落在地上。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没有出声,接着小女孩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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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一团混乱。劳拉不断下达指令——他们所有人必须在十五分钟内出门。家庭教师负责照顾孩子,劳拉自己则是忙着打包贵重物品——金币、卢布钞票,还有她的珠宝盒。屋外的枪炮声愈来愈大。所有人都漫无头绪地东奔西跑,抓取、撕扯、尖叫。劳拉发现自己跑来跑去,挥舞着一堆彩色丝袜,仿佛旗帜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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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把所有东西装上两辆农场大车。街道上也是一片混乱。她看见运兵车;她看见手持武器的俄军士兵;她看见许多人尖叫着、推挤着、争吵着;她看见一个老妇人把一张小床顶在头上,身后拖着一只茶壶,茶壶在街道的圆石上不停跳动。“一切都乱了,如同原始人般的男男女女在无可阻挡的力量逼迫下不得不逃亡,一切礼仪习俗都遭到舍弃,仿佛那些规范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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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们出发了,投入那“洪流般的人潮里,许多人仓皇奔跑,身上背满了东西,像马儿一样,渐渐地,承受不了那些物品的重量了,于是把东西抛在地上,但还是不断往前走”。劳拉和孩子们以及大多数的仆人都搭乘第一辆马车,大部分的行李则是由第二辆马车载运。她回头望了屋子一眼。她认识的一位教士催促他们赶紧上路,并以十字圣号的手势为他们赐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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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赶往火车站。半途中,劳拉看见一个男人——他们家的一名旧识,爬上了第二辆马车,开始殴打车夫。接着,那个人把马车掉头,带走了他们所有的行李。孩子们养的白色狐狸狗达西站在行李上高声狂吠。马车与狗儿就这么消失在恐慌不已的人群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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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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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9月13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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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茨·卡夫卡思索着前线传来的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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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来了。布拉格全城笼罩在一股诡异的气氛中。最初的欢呼声早已止息,化为静默与无物。城里大部分居民是捷克人,针对这场对东方为数众多的斯拉夫民族兄弟所发动的战争,他们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有所保留。现在,这谨慎的态度转为面对敌人的沉静。大家引颈企盼势如破竹的大胜利[21],如今却一无所获。先前欢呼的群众已安静下来,陷入怀疑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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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东部与南方塞尔维亚战线上的动态,没人能得知较详细的信息;军方借由有效的检查措施,竭尽所能防止讯息流出。[22]但传言、捷报的悄无声息,报纸文章被移除后留下的空白字段,以及大批涌入的来自加利西亚的难民,都间接描述着政府当局极力隐瞒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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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两点半,他就坐在劳保局偌大的新巴洛克建筑风格的办公室里。随后,他回到聂鲁达巷48号的公寓用午餐,再来到石棉工厂读报(卡夫卡家所订阅的《布拉格日报》[23],其当天的新闻标题如下:“兰堡之战打响”;“在德国有二十万战俘”;“德军轰炸机朝南锡投弹”;“华沙被合并”;“皇帝探视伤员状态”;“教皇呼吁和平”;位于策特纳巷20号、营业时间为八点到十二点的路德维格·克雷培塔克小店,则刊出“冬季入伍展售会”广告,睡袋、驼毛睡毯、马裤、棉袜特价),写信、工作一下,一小时后散步回到公寓,试着入睡,九点再到父母家吃晚餐,最后才回到聂鲁达巷。(他有自行车,但却一直手拄拐杖步行)那时,他真正的生活才开始,他尽己所能地写作。几星期以来,他一直在写一部小说。标题暂定为“审判”,写得不怎么样。他饱受失眠之苦,一心想远离、远离布拉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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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试图将战争隔绝在外。“字面上来说,是个外在世界的梦游者”,将自己置于“内在放逐”中。[24]他的男性友人绝大部分已入伍,他也被列入第二十八步兵团第三后备连的动员名单内。但他在劳保局的上司一再力保、强调他负责的职务“无可取代”[25],使他免受征召。于是他继续和布洛德及其他年轻文友到“阿寇咖啡馆”碰面,就在中央车站附近的希伯纳路上。他也继续想着菲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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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卡夫卡在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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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只写了两页。一开始我以为奥地利战败的愁云惨雾和对未来的焦虑(基本上就和愚蠢的焦虑一样荒谬可笑)会完全妨碍我写作。但这没有发生,我只是一再压制那一再出现的无感。反而在我停笔时,所有时间都被哀愁与伤痛占据。对战争的思绪,一再提醒我对F[26]的忧伤。它们从四面八方,用最使人苦痛的方式,将我一点一点啃食殆尽。我无力承受忧伤,也恐怕将死于忧伤。不消多久,当我变得更脆弱时,即便是最微小的忧伤,也足以将我击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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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9月20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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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麦克诺坦正在前往安特卫普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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