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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697 她和她的部队驻扎在戈尔利采——这是奥匈帝国加利西亚地区的一座贫穷的乡下小镇,被俄军占领已有六个月之久。戈尔利采距离前线非常近。奥地利的大炮每天都以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轰击着这座小镇,仿佛这是一种原则,而不是什么有计划的攻击行动。他们的炮火所击中的对象,大多数都同样是维也纳那位皇帝的子民,但他们似乎不太在乎。大教堂的高塔从中间裂成两半,许多房屋也都成了废墟。这座城镇在战前原有一万两千名居民,现在却只剩下尚未逃离的几千人,而且这些人白天都躲在家中的阁楼里。直到目前为止,法姆伯勒与战地医院的其他人员都把大部分的时间花在了安抚平民的事情上,主要就是发放粮食。缺粮情形非常严重。大地已经覆上了一层新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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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699 第10野战医院的人员分为三组。其中有两组是“紧急行动分队”,可以被迅速派往最需要他们的地方:这两个小组各自都有一名军官、一名士官、两名医生、一名医务助理、四名男护士、四名女护士、三十名救护人员、二十几部两轮救护马车,马车的防水布篷上漆有红色十字图案,还配有相应数量的车夫与马夫。剩下的一组便作为医院的大本营,这里收容伤员的空间比较多,也是各种补给品的贮存处,而且运输装备也比较多,其中以两辆汽车最引人注意。芙萝伦丝属于其中一支紧急行动分队。他们在一栋弃置的空房子里建了一所临时医院,并将屋子刷洗干净并且粉刷一新,然后设置了手术室与药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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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701 如同先前提过的,戈尔利采位于前线,就在喀尔巴阡山脉的山脚下,因此每天都有炮弹从天而降。尽管如此,这个区域却已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平静状态,因此这里的俄军也相当懒散懈怠。任何人只要上到前线,都不免会注意到这一点。这里不像西部战线的其他地方那样设有坚固厚实的防御工事[39],战壕都只是草草挖掘而成的浅沟,与其说是战壕,反倒更像是排水沟,而且也只有几股带刺铁丝充当防护设施。不可讳言,冬季要在这样的地面上挖掘战壕是相当困难的,即便现在地面都已解冻,挖掘工作还是没有什么大的进展。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为懒散,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铲子的数量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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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703 俄国炮兵极少响应奥地利的轰击,据说是因为缺乏弹药,但后方其实囤积了许多炮弹。这些物品都由身穿军服的官僚控制,而他们偏偏就宁可把弹药留着不用,等待着更大的事情发生。俄国军方计划在更南方发动新攻势,在喀尔巴阡山脉上那些著名隘口的方向(“通往匈牙利的门户!”),尽管那里仍然弥漫着尸臭,到处都是冬季那些伤亡惨重又毫无收获的战役所留下的尸体。把资源投注在那里会比较有价值。问题在于实际情况或许并不如此:最近几天,一股焦虑的情绪已在驻扎于戈尔利采的俄军部队当中扩散开来,传言称与他们对峙的奥地利部队已获得德军步兵与重型火炮的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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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705 在今天这个星期六,芙萝伦丝和医院里的其他人都在天亮前就被密集的炮声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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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707 她慌乱地滚下床,所幸她上床睡觉之前没有换下外衣。所有人——也许除了俄国第三军指挥官拉德科·迪米特里耶夫以外——早就都已猜测到恐怕会有什么状况发生。随着他们周围的俄国大炮开始开火,强度大小不一的爆炸声变得愈来愈频繁。榴霰弹爆炸之后洒下的子弹哗啦啦地落在街道与屋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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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709 透过不停震动的窗户,芙萝伦丝可以看见各种光线映照着仍然黑暗的天空。她可以看见炮口发出的明亮闪光以及炮弹爆炸时较为微弱的光芒。她看见探照灯的光束,还有照明弹发出的五颜六色的光芒,以及大火燎原时那无声的光亮。他们蹲伏在室内。墙壁与地板都不断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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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711 接着,伤员开始涌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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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713 一开始我们还应付得了,后来就应接不暇了。成千成百的伤员不停从各方涌入;有些还能走路,有些则是趴在地上努力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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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715 在这么急迫的状况下,医院人员唯一能做的就是狠心筛选伤员。只要是自己站得起来的伤员就得不到帮助,医院人员请他们自己想办法到基地单位去,然后就把他们送了出去。无法行走的伤员非常多,全都一排排地躺在室外露天的地面上,他们先给伤员止痛剂,然后再处理伤口。“伤员的呻吟声和尖叫声惨不忍闻。”芙萝伦丝和其他人尽力帮助那些伤员,尽管他们觉得这一切根本都是徒劳,因为那些残破的躯体无穷无尽地不停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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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717 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其中偶尔会有一段比较长的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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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719 天色逐渐转暗,傍晚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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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721 在尖叫与哀号声当中,只见朦胧的身影在远方刺眼光芒的照映下不停到处奔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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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723 第二天早上六点左右,芙萝伦丝和她的同事听到了一种先前没听过的可怕声响:一阵撼动大地的怒吼,犹如瀑布的轰然巨响。这是九百门以上不同口径的大炮全部一起开火所发出的声音——也就是说前线每隔五十米就有一门大炮。几秒钟后,来自各个角落的金属爆裂声形成一道厚重的音幕,嘈杂的噪音愈来愈强烈,犹如某种自然力量一样旋绕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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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725 这股炮火对俄军前线造成的轰击,具有一种不同以往而且令人厌恶的规律性。德语里有专门称呼这种炮击方式的用语“Glocke”,意为“钟”;英语中称之为“creeping barrage”,意即“徐进弹幕射击”。这场炮火之舞沿着俄军的前线与交通壕前后左右不停摇摆。这种炮击方式与奥地利炮兵那种偶尔随性开个几炮的做法相当不一样,比昨天那阵猛烈的炮击还要令人难以忍受。这是一种科学性的炮击方式,借由精密计算让炮火产生最大效果。这是他们没有见过的新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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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727 他们听到了“撤退”的呼声——一开始还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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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729 接着,他们看见满身泥污而且一脸疲惫的士兵列成歪歪扭扭的漫长队伍从他们身旁经过。然后,他们接到了立刻撤退的命令,要求他们抛下所有设备与伤员。抛下伤员?没错,抛下伤员。“快!快!……德军就在城镇外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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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731 芙萝伦丝抓起她的外套与背包,冲出屋外。伤员纷纷大叫、祈祷、咒骂以及哀求护士“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抛下他们”。有人抓住了芙萝伦丝的裙摆。她把那只手甩开,然后和其他人一起跑上崎岖不平的道路。这是个炎热晴朗的春日,但天色还是受到了烟雾的掩蔽。城镇外围的储油槽已经起火燃烧,汽油味的黑烟在空中缭绕。[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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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733 1915年5月12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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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735 威廉·亨利·道金斯丧生于加里波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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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737 我们也许不免纳闷,让他最忙乎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是岸边的苦力活,还是他的牙痛。最有可能是前者。道金斯确实很尽职,而且目标明确。不过,从他找医生的情形来看,他的牙痛必然一直持续不断,不时隐隐作痛,引他分心。[41]而他在这些日子里的体验,必然也是一种奇怪的混合,一方面是史诗般波澜壮阔,另一方面却又一如既往地私密而琐碎,而夹在这两者之间的则是一片空洞:他可能很快就与日常的平凡琐事脱节了,例如今天是星期几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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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739 他们于两个星期前登陆,之后这里的天气就一直相当好,尽管夜里颇为寒冷。不过,两天前却开始下起了毛毛雨,而且现在仍然下个不停。大量的人员与牲畜不断往返于海岸与陡峭山丘上的战壕之间,在泥泞的地面上踏出了一条条小径。不过,深谷里那些湿滑的黏土令行走着实变得艰难。威廉·亨利·道金斯和他的下士睡在岸边那片斜坡上的一道崖缝中,除了开口处有所遮蔽之外,崖缝内唯一的家具是一张几天前被海水冲上岸的老旧扶手椅。道金斯有时候会坐在那张椅子上下达命令。今天早上,他一醒来就发现外面下着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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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741 所有人都可以看见这场庞大的行动已然陷入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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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743 协约国其实只在两个地点建立了真正的桥头堡:一处是在加里波利半岛的最南端,另一处则是在这里,加里波利西侧的伽巴帖培[42]。不过,道金斯和其他人却没有在正确的地方上岸,而是在预定地点以北大约一英里处。从某一角度看,这样的结果其实颇为幸运,因为奥斯曼部队在那个地方的防卫力量异常薄弱,毕竟那里的地势非常险恶,守军由此认定协约国应该不可能会在那里登陆。[43]于是,进攻部队得以在不遭受惨重伤亡的情况下上岸。不过,他们上岸之后,却必须费尽力气穿越那些有如迷宫般的地形,包括长满了灌木丛的陡峭深谷以及岸边的峭壁。等到被慌忙派出的土耳其步兵抵达这里时,澳大利亚与新西兰的连队已经朝着内陆推进了二十几公里的距离。然而,他们却在那里停了下来,讽刺地反映出西部战线的停滞状态。正如法国与比利时的情形,双方先是以极快的速度互相攻击,最后才在精疲力竭之余意识到对手不可能退却。接着,双方便就此展开艰苦沉闷的战壕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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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69745 其中一部分的艰苦工作是维修保养以及供应粮食与水。高层人员对这些事情其实事先考虑过:他们知道水源会是个问题,尤其这时已近一年当中最热的季节。所以,他们登陆的时候带着许多驳船,上面装满了从利姆诺斯岛带来的水,足以在工兵凿出水井之前应付士兵的需求。道金斯与他的部下动作很快,随即挖出了几口井,并且为牲畜与人员设立了取水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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