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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慌乱地滚下床,所幸她上床睡觉之前没有换下外衣。所有人——也许除了俄国第三军指挥官拉德科·迪米特里耶夫以外——早就都已猜测到恐怕会有什么状况发生。随着他们周围的俄国大炮开始开火,强度大小不一的爆炸声变得愈来愈频繁。榴霰弹爆炸之后洒下的子弹哗啦啦地落在街道与屋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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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不停震动的窗户,芙萝伦丝可以看见各种光线映照着仍然黑暗的天空。她可以看见炮口发出的明亮闪光以及炮弹爆炸时较为微弱的光芒。她看见探照灯的光束,还有照明弹发出的五颜六色的光芒,以及大火燎原时那无声的光亮。他们蹲伏在室内。墙壁与地板都不断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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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伤员开始涌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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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们还应付得了,后来就应接不暇了。成千成百的伤员不停从各方涌入;有些还能走路,有些则是趴在地上努力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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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么急迫的状况下,医院人员唯一能做的就是狠心筛选伤员。只要是自己站得起来的伤员就得不到帮助,医院人员请他们自己想办法到基地单位去,然后就把他们送了出去。无法行走的伤员非常多,全都一排排地躺在室外露天的地面上,他们先给伤员止痛剂,然后再处理伤口。“伤员的呻吟声和尖叫声惨不忍闻。”芙萝伦丝和其他人尽力帮助那些伤员,尽管他们觉得这一切根本都是徒劳,因为那些残破的躯体无穷无尽地不停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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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其中偶尔会有一段比较长的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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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逐渐转暗,傍晚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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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尖叫与哀号声当中,只见朦胧的身影在远方刺眼光芒的照映下不停到处奔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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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六点左右,芙萝伦丝和她的同事听到了一种先前没听过的可怕声响:一阵撼动大地的怒吼,犹如瀑布的轰然巨响。这是九百门以上不同口径的大炮全部一起开火所发出的声音——也就是说前线每隔五十米就有一门大炮。几秒钟后,来自各个角落的金属爆裂声形成一道厚重的音幕,嘈杂的噪音愈来愈强烈,犹如某种自然力量一样旋绕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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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股炮火对俄军前线造成的轰击,具有一种不同以往而且令人厌恶的规律性。德语里有专门称呼这种炮击方式的用语“Glocke”,意为“钟”;英语中称之为“creeping barrage”,意即“徐进弹幕射击”。这场炮火之舞沿着俄军的前线与交通壕前后左右不停摇摆。这种炮击方式与奥地利炮兵那种偶尔随性开个几炮的做法相当不一样,比昨天那阵猛烈的炮击还要令人难以忍受。这是一种科学性的炮击方式,借由精密计算让炮火产生最大效果。这是他们没有见过的新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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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听到了“撤退”的呼声——一开始还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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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们看见满身泥污而且一脸疲惫的士兵列成歪歪扭扭的漫长队伍从他们身旁经过。然后,他们接到了立刻撤退的命令,要求他们抛下所有设备与伤员。抛下伤员?没错,抛下伤员。“快!快!……德军就在城镇外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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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萝伦丝抓起她的外套与背包,冲出屋外。伤员纷纷大叫、祈祷、咒骂以及哀求护士“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抛下他们”。有人抓住了芙萝伦丝的裙摆。她把那只手甩开,然后和其他人一起跑上崎岖不平的道路。这是个炎热晴朗的春日,但天色还是受到了烟雾的掩蔽。城镇外围的储油槽已经起火燃烧,汽油味的黑烟在空中缭绕。[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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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年5月12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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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亨利·道金斯丧生于加里波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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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许不免纳闷,让他最忙乎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是岸边的苦力活,还是他的牙痛。最有可能是前者。道金斯确实很尽职,而且目标明确。不过,从他找医生的情形来看,他的牙痛必然一直持续不断,不时隐隐作痛,引他分心。[41]而他在这些日子里的体验,必然也是一种奇怪的混合,一方面是史诗般波澜壮阔,另一方面却又一如既往地私密而琐碎,而夹在这两者之间的则是一片空洞:他可能很快就与日常的平凡琐事脱节了,例如今天是星期几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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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于两个星期前登陆,之后这里的天气就一直相当好,尽管夜里颇为寒冷。不过,两天前却开始下起了毛毛雨,而且现在仍然下个不停。大量的人员与牲畜不断往返于海岸与陡峭山丘上的战壕之间,在泥泞的地面上踏出了一条条小径。不过,深谷里那些湿滑的黏土令行走着实变得艰难。威廉·亨利·道金斯和他的下士睡在岸边那片斜坡上的一道崖缝中,除了开口处有所遮蔽之外,崖缝内唯一的家具是一张几天前被海水冲上岸的老旧扶手椅。道金斯有时候会坐在那张椅子上下达命令。今天早上,他一醒来就发现外面下着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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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可以看见这场庞大的行动已然陷入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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协约国其实只在两个地点建立了真正的桥头堡:一处是在加里波利半岛的最南端,另一处则是在这里,加里波利西侧的伽巴帖培[42]。不过,道金斯和其他人却没有在正确的地方上岸,而是在预定地点以北大约一英里处。从某一角度看,这样的结果其实颇为幸运,因为奥斯曼部队在那个地方的防卫力量异常薄弱,毕竟那里的地势非常险恶,守军由此认定协约国应该不可能会在那里登陆。[43]于是,进攻部队得以在不遭受惨重伤亡的情况下上岸。不过,他们上岸之后,却必须费尽力气穿越那些有如迷宫般的地形,包括长满了灌木丛的陡峭深谷以及岸边的峭壁。等到被慌忙派出的土耳其步兵抵达这里时,澳大利亚与新西兰的连队已经朝着内陆推进了二十几公里的距离。然而,他们却在那里停了下来,讽刺地反映出西部战线的停滞状态。正如法国与比利时的情形,双方先是以极快的速度互相攻击,最后才在精疲力竭之余意识到对手不可能退却。接着,双方便就此展开艰苦沉闷的战壕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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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部分的艰苦工作是维修保养以及供应粮食与水。高层人员对这些事情其实事先考虑过:他们知道水源会是个问题,尤其这时已近一年当中最热的季节。所以,他们登陆的时候带着许多驳船,上面装满了从利姆诺斯岛带来的水,足以在工兵凿出水井之前应付士兵的需求。道金斯与他的部下动作很快,随即挖出了几口井,并且为牲畜与人员设立了取水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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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水量毕竟不够充足。举例而言,淡水不足以供应士兵盥洗,所以他们只能到海里洗澡。不过,他们不能用海水刷牙,因为沿岸的海水中到处漂浮着牲畜的尸体以及停泊于外海的船只所排出的秽物。他们遭遇的其中一项问题,就是水泵通往取水站的水管经常断裂——不是被炮弹击中,就是因为粗心的士兵任由推车或大炮辗过水管——以致一再损失大量的淡水。因此,道金斯与他的部下花了不少时间忙着将水管埋得更深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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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寻常的早晨,尽管天色阴灰又下着雨。道金斯如常集合了他的部队,向各组人员分派了他们当天的任务。其中一项任务就是继续将水管埋入地下。这种工作没什么荣耀,也不可能登上报章杂志,但毕竟还是不可或缺。连队中有些最会惹事的家伙正好在他的排里。不过,由于他们面临的情势相当严峻,再加上道金斯的领导气质,特别是他对属下的真心关怀,因此这些满腹牢骚又好逸恶劳的士兵都收起了任性,而与这位性情温和的年轻上尉建立起同舟共济的团结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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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开始工作的时候,天色还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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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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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晨,其中一组人员必须到一个异常危险的地段施工,而那个地段也很轻易会被看见:长度差不多只有一百米左右,地面上散落着三十几具被土耳其炮弹击毙的骡子尸体。不过,那里已经挖出了战壕——是趁着夜间挖成的。现在,他们只需在那里铺设水管,把两边的管子接起来就行了。战场上仍然一片平静。土耳其炮兵部队寂然无声。唯一令人不愉快的是那些动物死尸,腹部都高高隆起,而且伸着僵直的腿。那些尸体有的在战壕边,有的在战壕上方,有的甚至掉落在战壕里。到这里出勤的七名士兵全身都沾满了血污。道金斯也是。时间是九点四十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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