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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仍然是一场对抗邪恶的战争。她对这一点没有任何怀疑。(实际上,她内心的这种感觉在春季期间只有得到增强,原因是她听闻了客轮遭到击沉的消息,也初次目睹了德军毒气攻击的受害者。)此外,她也仍然坚定认为这场战争的重点在于义务与原则以及英国的荣誉。可是,这场战争到底会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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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大的军费支出无疑有一天会终结这场战争。我们每天花费两百万英镑,法国一定不比我们少,德国说不定更多,奥地利与俄国更是远多于此。如此做法,不过就是为了让士兵待在一点儿都不舒适的露天坟墓里,为了把高爆弹射上天空,但常常又什么都打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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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诺坦努力思索这个问题。在这个月初,一名志愿士兵私下对她说,他希望自己能够受伤,“以便光荣返乡”。她也对自己扮演的角色思考了一番,结果认定她可以在后方从事宣传工作,以便发挥更大的功用。她正在写一本小书,以阐述她的经验。(毋庸讳言,书中内容多少对事实有些更动。她采取了坦率却又微带幽默的语调,而且仔细去除了文字里所有的疑虑和牢骚。她已经为这项出版计划找了一家出版商。)她也有意实现自己的巡回演说计划,向兵工厂的工人发表演说。[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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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努力想要为没有意义的牺牲是否也有可能崇高这个难题找出答案——甚或这种牺牲会不会因为缺乏意义而更加崇高。她听说过有些炮兵奉命回去取一门炮,据说他们的士官对他们说:“我们会送命,可是那不重要。”他们的长官更是“重重地”答道:“没错,那不重要。”这个故事深深感动了她。她在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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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重要”——什么事情都不重要。我有点儿怕回伦敦,因为在那里,各种事情可能又会开始显得重要,于是我又会因此受到束缚。我们的士兵在这里笑着赴死,原因是死并不重要。我的同胞怀有一种自豪的谦逊情操,至今仍然很少有人理解。这是育幼院与公学教育造成的结果。在这些机构里,人都不能太看重自己,所以自己一旦死了,也“不重要”。上天保佑那些孩子们!但愿他们知道这件事对我们有多么重要!对他们而言,人生已经结束了。我们甚至无法确知他们是不是还有来世。可是我知道他们的精神永远不会消失。我不确定人格是否能够永存。我关心这一点,但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的是:借着这些简单、光荣而且毫无埋怨的牺牲,他们因此达到了某种更崇高、更纯净也更光辉灿烂的境界。我们因此多多少少得以摆脱那些愚蠢、烦乱、累赘而且令人鄙夷的事物所造成的沉重负担。这些英雄确实会“升华”,而我们也随着他们而“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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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得有些迟,但现在总算已完全降临,带来了“一片令人叹为观止的绿”。不过,紫丁香与温暖的海风让她更想家了。这里的日子还剩下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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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年6月6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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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雷斯滕·安德烈森从位于努瓦永的一家医院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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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他一命的或许是运气,又或许是命运的一点小转变。在5月初的一个黑夜里,安德烈森跌入一条狭窄的战壕而导致右腿脚踝上方骨折。自此之后,他大部分的时间就都待在医院里,躺在一间原本是剧场的大病房内,由亲切的法国修女照料。他觉得很烦闷,因为他没什么书可以看,也对贫乏的餐点深感厌烦——因为上头认为病患所需的食物没有前线的士兵那么多[49]——不过他还是颇为满足。医生说他至少要休养六个星期。要是运气好一点儿,他说不定可以拖到7月再返回前线,而且搞不好那时候战争就已经结束了——虽然可能性不大,可是搞不好真的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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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病在床的这段时间里,安德烈森一如以往,对于战争以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做了许多幻想,另外也幻想了和平以及和平一旦降临之后可能发生的状况。意大利在5月向同盟国宣战;英军在佛兰德斯发动攻势,法军也在阿拉斯发动了顽强的攻势;异常激烈的战斗已经延伸到满是弹坑的洛雷托高地;目前流传的谣言称美国以及几个巴尔干国家也将在不久之后加入反对德国的阵营。可是许多德国人在面对这些日益增长的威胁时依然怀有自信,这让安德烈森颇感讶异:他们都说这些现象也许会拉长战争的时间,但德国终究还是会获得胜利。就安德烈森自身而言,他希望各大政治势力的消长——不论是真实发生的还是想象中的——将会带来和平。他知道自己在和平一旦降临之后要做些什么。在1914年8月之前,他曾在温丁当了整整六个月的教师,他在战后也打算重回教席,继续从事大众教育,和年轻人待在一起。他还梦想自己盖一栋小房屋,和“多萝西娅阿姨的鸡舍差不多大小,但里面和外面都打造得非常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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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鲁瓦周围的情势在近几天来已变得相当危急,这座城镇距离他的军团所驻守的前线只有十公里左右。他们日夜都听得到炮火声,而且据说法国步兵已经突破了德军阵线。幸好他不必参与那场战役,谢天谢地。而且还不只如此:由于医院很快就必须腾出病床收治大量新近受伤的士兵,因此所有康复中的病患都必须撤离——传言说是送回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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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对此一无所知,因为他星期日几乎整天都躺在一棵梨树下的嫩绿草地上,温暖的空气中隐隐传来远方的炮火声。傍晚时分,他又去听了一场教会音乐会。直到他跛着脚回到医院之后,才听说了这些事情。安德烈森立刻开始打包他的东西。回德国!他的武器和各种军事装备都堆成一堆,私人物品则堆成另一堆。他们被一一点名,领取旅行文件,然后每个人都在胸口黏上一张硬纸板小标签——上面列有姓名、所属单位、伤势,等等。他们在晚上十一点收到了出发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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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爬上汽车,五人一辆车,然后车子便驶入了夏日的夜晚。他们在途中看见几个高级军官站在路边眺望着远方那条被炮火的光芒、探照灯以及缓缓落下的信号弹所照亮的地平线。不过,这一切对他而言已经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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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全都要回德国去了,我实在无法形容我内心的欣喜。远离战场,远离那些炮弹。不久之后,我们就再也听不到大炮的声音了。我们穿越富饶的乡间,经过微笑的村庄。我的心里满是喜悦、星期日的平静以及悦耳的钟声。回家,我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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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预计在绍尼中转,然后接下来的旅程都将在火车上度过。他们在一座大公园里集合,一名医生对所有人再度进行了一次检查。轮到安德烈森的时候,那名医生看了看他的文件,然后把他胸口的硬纸板标签撕了下来。安德烈森的旅程到此为止了。那名医生认为安德烈森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再过几天就可以返回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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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森垂头丧气地走开了,一切突然变成了“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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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回到公园的时候,看见其他人都已排成队伍。有几个人在叫他。他的名字被点到了——他终究还是可以回德国!安德烈森刚加入队伍当中,随即就被发现他胸口上没有那张标签。于是,他又再次被赶出了那群人的队伍:“再见了,离开的旅程!再见了,家乡!我又要回到战场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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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年6月11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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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萝伦丝·法姆伯勒听闻德军渡过桑河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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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们待在莫沃迪屈的第三个星期。戈尔利采陷落之后的第一次仓皇撤退已被人忘却,不管怎么说是几乎被人忘却吧。自从5月初那些坏日子以来,第三军已经损失了竟20万人——其中14万人是被敌军俘虏的。不过,现在第三军已在宽广的桑河沿岸占据了一块新的且显然相当坚固的阵地。增援部队也总算来了。此外,他们也接到了最高层下达的命令:在这里,就在这个地方,阻挡德军与奥军的进攻!不能再撤退了![50]于是,河流沿岸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双方都发动了不少小规模的攻击行动。[51]一天晚上,芙萝伦丝第一次看见大批身穿灰色制服的德军战俘;他们在月光下迈着步子,头上戴着标志性的尖顶盔,骑着马的哥萨克部队在旁戒护。传言称敌军遭遇了重大损失。现在有了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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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萝伦丝所在的地方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战斗,这点无疑强化了她认为危机大概已经结束的感觉。她有许多时间做其他事情,例如到河边洗东西、庆祝意大利参战,或是庆祝她自己的命名日。[52]她还花了许多时间在寂静翠绿的树林里漫步,摘采初夏盛开的花朵。除了普通的斑疹伤寒以及霍乱病例之外,这里的情况平静得让有些护士心生不耐,甚至有意请调其他单位,好让自己能够多做出一点儿贡献。他们的主管努力安抚他们,暗示说他们的分队反正不久就要移驻其他地方,也许到兰堡的第八军,甚至是高加索地区。(高加索前线传来了大家渴望的好消息:传言土耳其战线后方发生士兵哗变,俄军部队受此鼓舞已开始南移,并跨过了奥斯曼帝国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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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下午三点,芙萝伦丝·法姆伯勒已经工作了一天,正坐在她的帐篷外休息。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平静。她看见四名护理员抬出了几具尸体,准备埋在附近一片原野上的临时公墓里。一对鹳鸟在一座农场的茅草屋顶上筑了巢,她听得见它们拍动翅膀的声音。来自另一个紧急行动分队的一名男子走了过来,递给她一封信,请她转交给他们分队的医生。她随口问了问对方的分队目前状况如何。那个人“努力克制着激动的情绪”对她说,那天上午有榴霰弹的子弹落在了他们附近,所以他们已经在准备迁移。德军已经渡过了桑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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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消息令她惊恐,但她对消息的真实性还是心存怀疑。尽管她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猛烈的炮火声,但是在晚餐时间问及旁人时,她发现他们也都和她一样抱持怀疑态度。晚餐过后,她回到自己的帐篷,里面仍然残留着热气。在那里她遇见了另外一名护士安娜,结果安娜有气无力地证实了这个消息。德军渡过桑河的传言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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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他们蜂拥而来,根本阻挡不了。我们有人,但却没有武器。据说有些军团甚至连一发子弹都没有,只有几座炮台能够持续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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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接着说:“我们的士兵一定会惨遭屠戮,而且从这里进入俄国只需一天的时间。”一旦想象到俄国遭到侵略而且被夷为平地的景象,她就觉得自己实在难以承受。她瘫倒在床上,以手臂掩住脸庞嚎哭了起来。芙萝伦丝笨拙地安抚她:“‘安娜,’我说,‘别哭了,这可不是你的本性呀。’”安娜移开手臂,怒目瞪视着芙萝伦丝:“‘本性!’她驳斥道,‘什么是本性?’”接着,她又激动地说:“‘允许这种巨大的灾难发生,难道是上帝的本性吗?在这样的屠杀当中,人不但会丧失自己的本性,连灵魂也会跟着死去!’”然后,她又继续哭了起来。芙萝伦丝没有再说话,“我没有再试着安慰她,我找不出话可以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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