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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拉亲自照管行李,确认三件行李全都搬上了火车。接着,她和厨师匆匆话别。劳拉给了她一点儿钱,并告诉她在什么地方藏了一瓶乙醚,可以用来让达西安乐死,以备哪一天没有足够的粮食可以养活它。他们不可能带着那条狗一起走。它已感觉到这一点,开始显得焦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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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火车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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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拉看着厨师消失于视线外。她看着她的一个朋友挥舞着帽子向他们道别。她看着四周萧条荒芜的秋季景色。她看见废墟,看见正在干活的战俘。她觉得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但另一方面又不禁感到担心,原因是他们正驶向敌人的国家。东普鲁士。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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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马格拉博瓦换车,并下车接受检查。车站里满满都是人,其中许多是衣着光鲜的贵妇与少女,正等待着即将抵达的伤兵运输列车。劳拉和孩子们找不到长凳可以坐,于是在墙角的地板上坐下来等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孩子们都累了,不断发着牢骚。不少人站在周围好奇地看着他们。孩子们愈来愈坐不住,埋怨吵闹得愈发厉害了。劳拉的耐心已经到了尽头,于是厉声斥责要他们安静,便不小心说了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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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举立即引起一阵骚动。“她是英国人!”两名妇女尖叫了起来。劳拉努力解释——“不是!我是美国人!”——可是没有人听。一群杀气腾腾的身影包围了过来,大多数都是女性,而且纷纷开始咒骂她,拿东西砸她。劳拉紧靠在墙角,让吓坏了的孩子们躲在她的裙子底下。经过仿佛有“一百年”那么久之后,护送她的那名军官才终于从人群中挤过来,然后把他们带走。他们爬上等候在站台上的火车。劳拉坐在椅子上,擦拭着衣服上的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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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因斯特堡已是傍晚,他们又换了一班车。孩子们“很沮丧,又饿又渴”。尽管他们持有头等舱的车票,他们的隔间却不久就被别人占用了。一整夜,火车在黑暗陌生的乡间不停奔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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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柏林已是早上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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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劳拉·德·图尔切诺维奇和她的三个子女进入荷兰境内。在本特海姆,他们和他们的行李——应该是说他们仅剩的行李——受到严密搜查。在一名德国女官员的监督下,他们被脱得精光,衣服受到极为仔细的检查,连夹克的衬里和鞋子都被割开。劳拉的头发也被人用细齿梳子梳开检查,确认头皮上没有暗藏什么信息。除了他们身上的衣服之外,她只能带上孩子们的出生证明、三张照片以及一本祈祷书。就这些而已。然后,他们才被放行。火车进入荷兰的时候,她无法控制地开始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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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年9月22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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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穆齐尔在滕纳初次接受战火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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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高地仿佛是我们脚边巨大而凋萎的花环。战壕也隐身在树叶之中。我们前方就是黄褐色、英雄般的苏加纳峡谷,仿佛上帝一吹号角,就完成其创造。”8月下旬以来,穆齐尔接受平级调度,军阶仍为副官;位置仍在南蒂罗尔,只是更往西一点儿。和玛格达莲娜·伦齐的短暂恋情已经不了了之,除了日后在写作中提及,两人不再有任何接触。他开始见识到战争的真面目,职务也比以前繁重。他体验着恐惧以及筋疲力尽的处境。他愈来愈难以保持对一切无动于衷的冷漠;“小规模冲突与死亡,等等,这些发生在战场上的事,我到现在才开始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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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穆齐尔和一小群士兵待在滕纳嘉德湖畔一处高起的堡垒上。前线相当平静。突然间,他看到空中的异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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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架飞机尽情展翅,在空中滑翔。机翼下缘漆着绿白红三色的意大利国旗,在阳光下闪烁着,宛如教堂的玻璃窗。“这跟精神没什么关系,”我兀自思索,“但还真是美丽,好看!”就在我呆站原地,痴迷地注视着飞机的同时,脑中飞过这么一个想法:我们这些成排站着、观望着,仿佛观赏田径赛的士兵们,对飞机驾驶员来说,一定是很诱人的攻击目标。下一秒钟,我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不过,情况当然也可能完全相反。“他投了一根箭下来。”我心想。这些飞镖弹的飞镖,在武器机械化的时代显得如此原始野蛮,却令人触目惊心。这些飞镖比铅笔芯还要薄,却能将一个活人从头到脚劈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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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见的是意大利飞行员朝他们投来的一束空气箭。[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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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划破空气,一阵噪音。噪音愈来愈大声,时间过得好慢、好慢。突然,有个东西落地,就掉在我旁边。声音好像被吞咽掉一样。记不住是否有空气波。记不住是否有膨胀、扩大的迫近感。然而,由于我本能地将上半身扭向一边,双脚紧紧着地,深深地弯下腰来,情况一定就是这样。即便没有恐惧感,并非出于惊吓,更与心悸等纯粹的惊吓与紧张反应完全无关,我还是这样做了。随后,我感到舒畅无比,对体验过这一切觉得相当满意。这几近于骄傲;我感觉自己已接受了浸信礼,真正觉得自己被接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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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年9月25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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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内·阿诺在香槟区目睹大规模攻击行动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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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吹拂的西南风,阴灰低悬的云层,淅淅沥沥的雨。一个寻常的秋日。不过,在香槟区东南部以及较北的阿图瓦,今天却是一点儿都不寻常,因为发动攻击的大日子终于来临了。在香槟区,两支法国部队——菲利普·贝当的第二军与费尔南·德·朗格勒·德·卡西的第四军——即将在一条宽达十五公里的战线上展开进攻,目标是将德军沿着默兹河驱往比利时。这是这场攻击行动的其中一条轴线。与此同时,在阿图瓦省,英法联军将围绕着洛奥与维米岭展开进攻,构成这场攻击行动的另一条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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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年春季,协约国曾组织过一场一模一样的行动,几乎就在完全相同的地点。那次行动收获有限而且损失惨重[70],但这次却与先前不同:这次的准备工作比较完善,而且参与攻击行动的士兵人数以及枪炮数量都远多于上一次——香槟区已架设起2 500门左右的大炮。但他们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些大炮的恰当用法,唯一想得到的策略就是投入更多人力、更多大炮、更多炮弹。[71]此外,这场双重进攻行动的目标也设定得非常高:不只是要向前推进,还要“把德军逐出法国”——这是法军总司令约瑟夫·霞飞向进攻部队所下达的第8565号命令中的原话。他要各部队向所有士兵宣读这项命令。此外,这场行动也只是个开端而已——突破香槟区的德军阵线以及挺进阿图瓦,将代表全面进攻的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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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项行动显示协约国又回到了1914年的那场错觉中,尤其是梦想自己能够迅速获胜。[72]各方所抱的期望都非常高,简直同这场攻击行动的目标设定以及战前准备一样高调:霞飞要是能够实现他的承诺,战争就有可能在圣诞节以前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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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内·阿诺相当期待这场行动。他惊叹于准备工作规模的浩大与周密:大举调遣部队,挖掘新交通壕,还有大批的炮弹、轻型与重型火炮、为数众多的骑兵,以及“在我们头顶不停嗡嗡飞过的褐色与黄色飞机。敌军虽然不断发来高射炮,但我方的飞机仍毫发无伤。只见天空中爆出一朵朵白色的烟雾,犹如漂浮在水面上的日本折纸花,随之传来则是低沉的爆炸声”。根据自己的亲眼所见以及霞飞的信誓旦旦,阿诺也认定这场攻击行动将会是这场战争的转折点。他在一封家书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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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指挥官向我们保证这次行动一定会成功,而且从他们自信满满的模样判断,他们是打心底相信的。我们要是失败了,将会是严重的误断,那么对于所有部队的士气与斗志也会造成严重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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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工作包括发放一种全新的装备——钢盔。这种头盔相当轻盈,涂层为蓝色(以便搭配新的浅蓝灰色制服),顶端有一道突起的冠饰,前方则有一个燃烧着火焰的手榴弹的徽章。法军是率先采用这种新奇装备的军队。如同其他数种“新式”装备(战壕专用的钢盾、给突击队配备的狼牙棒、削尖的步兵铲以及各式各样的手榴弹),这种钢盔也让人回忆起了十九世纪,今古似乎在循环往复。钢盔是战壕里的必要装备:当时已经明显可见,士兵在战场上受到的伤害中,头部创伤所占的比重不但超乎比例地高,而且致命率也远高于其他类型的创伤。[73]钢盔虽然挡不住步枪子弹,却可轻易抵挡榴霰弹的子弹。不过,阿诺和他的战友却不怎么把这种新玩意儿当回事儿——这些钢盔看起来实在……很不像军事装备:“我们试戴那些钢盔的时候,都忍不住放声大笑,仿佛那是嘉年华会的道具帽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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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诺的军团被部署于战线右侧的一片树林里,他们已经做好出击准备。前方有一条浅浅的河,河对岸是另一片树林,名叫德维尔树林。据说德军就在那里,但他们基本上没看到敌军的影子,也没有听到敌军的声音。(阵地上一如往常,空空荡荡,连一个人影也看不见。)那片树林是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当然,这是在主攻部队攻破了德军前线之后的事情;在那之后,法军计划再攻击突破点两翼的德国守军。德军阵线一旦“崩溃”,他们就必须“在骑兵的支持下追击撤退的敌军”以及采取其他各种行动。而且速度要快。人多械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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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已经目睹了四天的猛烈炮击,那幅景象无疑十分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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