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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方的飞行员愈来愈接近那架笨重的双翼飞机,在地面上能够清楚听到双方激烈交火的机枪声。突然间,那架意大利轰炸机往下一沉,我方的飞机在它上方盘旋了一会儿,就朝北方飞走,而那架卡普罗尼轰炸机则是以愈来愈快的速度俯冲下来,引擎已经停止运作,机翼颤抖不已,然后撞上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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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抵达坠机地点,被机枪子弹击中丧命的意大利机长已经被拖了出来,放在飞机旁边的草皮上。那只战争巨鸟的一个翅膀已弯折断裂,插在地上,满是弹孔的引擎不断流出油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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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意大利军官身穿全皮套装,外表看起来优雅无瑕,只有帽子斜压在他白净的脸庞上。一只精致的银质手表仍然正常运转,他躺在地上的模样看起来似乎只是睡着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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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搜查了他的口袋,有人把他的手提箱递给我。除了信件、钞票和纸张之外,还有一张折起来的卡片,放在一个黑色的硬式活页夹里:“马戏团季票,维罗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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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片满布弹坑的荒芜原野上,马戏团只是印在一张厚纸板上的一个名称而已。观众席底下的灿烂灯光、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的木屑、驯兽师的响鞭、身穿蓬裙又佩戴闪亮珠宝的无鞍女骑士,还有其他无穷无尽的青春乐趣,都被这个年轻人永远抛在身后了。今天晚上,包厢里其他那些清瘦潇洒的军官将再也等不到这位战友。不过,马戏团的乐队仍会奏出响亮的乐声,满脸涂白的小丑仍会带着一脸职业笑容在铺着绒毛地毯的沙地上翻筋斗。女士同样会在远方向那些军官卖弄风情,就像他仍然在场一样,说不定他昨天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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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把那张卡片塞进他沾满鲜血的上衣底下,就像古时候的英雄战死沙场之后,生前拥有的一切物品都会随着他长眠地底。所以这张票卡也应随着这位军官从地球的表面上消失,于是这世界上至少会有一个座位空下来纪念他,在维罗纳的马戏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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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利·科庞在同一天于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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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我们负责的防卫区南部朝向伊普尔的方向从事巡逻飞行之时,无意间飞入一场暴风雪中,彻底迷失了方向。我们飞机上的罗盘很差,设置在地板上,没什么用处。我完全认不得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凯默尔山出现在我面前才得以脱离险境。接着,我又飞到了敦刻尔克,然后即轻易地辨识出方向,飞回我所属的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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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1月7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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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萝伦丝·法姆伯勒抵达莫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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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朝日的微弱光芒下,火车摇摇晃晃,吭啷作响地行驶于一片雪白的冬季大地上。铁轨旁的居民建筑群愈来愈密集。十二点半,他们驶入了莫斯科的车站。从敖德萨来到这里的旅程花了她整整一个星期,这就是俄国现在的混乱状况。这场旅程不但历时冗长,也极不舒适,而且她还数度为自己的安全担惊受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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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上人满为患,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士兵,纷纷处于各种不同情绪状态:开心、暴躁、酒醉、热心、自私、欣悦、愤怒。在这场旅程的部分路段,甚至还有人坐在车顶上,有些人为了上车更是直接把车窗打破,然后从窗口钻进车厢。他们都和芙萝伦丝一样把前线与战争抛在脑后,只想尽快返回家乡。她所在的医疗队已经整个被解散,原本的想法是都一起搭车回家,但事实很快就证明这种做法并不可行,因为他们随即就在混乱的人潮当中走散了。她帮助了一个生病的孕妇,结果因此被别人占走她的座位,以致她在大半的旅途中都只能站在走廊里,把饱受疼痛所苦的头颅靠在冰冷的窗户上。她在基辅换车而终于有另一个座位之后,整整有两天半不敢离开那个位子,生怕又被别人抢走——尽管她没有东西可以吃,也没有多少水可以喝,而且周遭充斥着噪音、烟味以及一面喝酒一面大吼大叫的士兵。她所有的行李在这个时候都已经被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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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萝伦丝怀着沮丧茫然的心情下了车,身上穿着破旧肮脏的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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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个游民一样回来,失去了一切我所珍视的事物。我在红十字会的工作已经结束,我战时的流浪也画下了句点。我的心中与脑子里有一股令我深觉痛苦的空洞感受。人生似乎突然彻底陷入停摆。未来会是什么模样,完全不可能预测;一切看起来都太过黑暗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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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上次回莫斯科只是不到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但这座城市却已出现了极大的变化。漆黑的街道上,戴着红色臂章的士兵来回巡逻——他们不但手握生杀大权,而且开枪毫不迟疑。(她认识的许多人都故意穿着褴褛的衣衫,以免引起那些士兵的注意。)夜里经常可以听见枪声,而且在她的房东家里,所有人都是和衣睡觉,以便必要的时候能够立刻逃出门外。粮食短缺的情形大幅恶化,已然达到饥荒的程度。每日的粮食配给是一两面包或者两颗马铃薯。现在,即便是像盐这样的基本必需品也已经无法获得。有些餐厅虽仍继续营业,但价格已飙涨至天价,而且他们供应的肉类通常都是马肉。城里的气氛充满了恐惧和惶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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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期间,弗朗茨·卡夫卡待在位于曲瑙镇的小农庄。小妹奥特拉细心整修、维护这片庄园。看来,他的结核病正在康复,也将走出与菲丽丝·鲍尔分离的阴影。他在给担任图书馆员的朋友费利克斯·威尔齐的信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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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费利克斯:开着窗户,睡在六到八度的环境里,一大早还要先把小水桶里的冰全敲碎倒进洗衣盆里才能洗澡,当然是赤身裸体——这样一连过了八天,我就算本来不习惯,也得习惯了。你真该仿效我这个榜样。这八天中,连续待在图书馆里,其实还是挺惬意的。听完我这样的描述,你有兴趣来这里一游吧?对了,帮我问候奥斯卡。对了,别忘了转告依尔玛太太,这儿还有钢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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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茨(疗养院经理与首席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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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光线不足,使他无法随心所欲地阅读;他最怕老鼠,但它们却已开始侵入整栋建筑。然而,除此之外,他感到由衷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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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1月27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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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歇尔·科尔代思考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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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寒冷已逐渐缓和下来——才几个星期前,气温还低达摄氏零下18度。政府当局已禁止销售苦艾酒,也不准士兵围围巾。[2]蛋糕被禁止供应(茶馆现在只供应糕饼),面包配给也将在不久之后进一步减少——减至每人每天三百克。谣言称劳工阶级居住区即将发生动乱,巴黎即将遭到敌军轰炸,德军也即将在西部战线发动攻势。据说巴黎戏剧界里发现了一群全数都是女性的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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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代在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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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德河的造船厂工人打算在1月31日罢工,“如果和谈没有在那个日期之前展开的话”。在人民对领导者的抗争中,这点确实揭露出了一项新挑战——人民已开始要求领导者说明他们为什么要被迫上战场打仗。经过了四年的时间,这项正当合理的渴望才终于浮上表面。这种渴望已在俄国达成了目标,现在又开始在英国发声,在奥地利也开始抬头。我们不知道这样的渴望在德国与法国有多么强烈。不过,战争已然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也就是牧羊人与羊群之间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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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1月29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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