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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8月6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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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尔·凯莱门在阿尔隆遇见几个美军战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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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舒适地住在一栋两层楼的建筑物里,有自己专属的卧房、客厅和大门。这栋屋子看起来像是为了出租而兴建的公寓,但是谁会到比利时的这个地方来度假呢?为了表示合作与感激[28],奥匈帝国军方象征性地派遣了四个师以及几门著名的30.5厘米口径迫击炮前往西部战线。帕尔·凯莱门就是这四个师的其中一名成员。从弗留利到这里的火车旅程历时八天,横越伊松佐河周围那些可怕而且荒芜的战场,接着进入奥地利(“城市、文化、女人,但到处都呈现出战争的疲态”),穿越德国(他看见遭到猛烈轰炸而且充满恐慌的梅斯),经过卢森堡,越过比利时边境,最后抵达了阿尔隆这座小镇。火车驶入车站的时候,这座小镇正遭受猛烈炮击。他深感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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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隆已经被德军占领了四年,德国致力让这座小镇维持正常状态,但并不成功。商店、旅馆与餐厅都和以前一样照常营业,但任何人都可看出这里的生活一点儿都不寻常——甚至还不必提及最明显可见的征象:例如空袭时从天而降的炸弹以及长程大炮不停射击的炮弹,一视同仁地炸死了许多德国人与比利时人。首先,这座城镇在每天晚上八点准时陷入死寂,因为宵禁以普鲁士人的作风精准实施,灯火管制也彻底执行。这种做法与奥地利人那种充满魅力但缺乏效率的逍遥作风完全不同:纪律严明是这里的常态。此外,这里也几乎没有男人,除了老人与幼童,就是四处可见被充当苦力的俄军战俘。阿尔隆的男丁不是在比利时军队里服役,就是被送到德国或其他地区从事强制劳役。不论在这里还是在其他占领区,德国人都设法充分剥削其经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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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这种情形对于热爱女人的凯莱门而言可谓正中下怀,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与比利时人之间有着一道无可克服的障碍。平民对于占领军毫无尊敬,也都尽可能避免与他们目光接触。不论占领军成员出于什么原因进行攀谈或者询问,当地居民都干脆假装听不懂,而且眼神和言行举止都充满了轻蔑反抗的姿态。在凯莱门所住的那栋屋子里,他为了稍微赢取女屋主的欢心,而试图向对方说明自己是匈牙利人,不是德国人,而且匈牙利人在历史上经常对抗德国人。不过,那名女屋主充耳不闻,故意假装听不懂。在阿尔隆镇上,凯莱门已经注意到“一个迷人的年轻女孩”。前几天,他看见那名女孩站在一扇敞开的窗前,随即策马过去以法语和她交谈。不过,他还来不及开始与对方调情,就有个妇人冒了出来,而将那名女孩拉进屋里。后来,凯莱门才发现那名女孩是阿尔隆警察局长的女儿——而她的父亲遭到了德军监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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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军自从3月以来的第四波攻势在上个月中旬展开,这次在马恩河,但进展的状况似乎和先前的其他攻势相同:一开始取得迅速而且重大的成果,也对协约国造成惨重损失,于是德国的宣传机器随即利用醒目的头条标题以及响亮的教堂钟声宣扬战果;但接着推进的速度就逐渐缓慢下来,一方面是因为德国的运补跟不上,另一方面是因为协约国迅速集结后备部队以加强抵抗力道。美军参战所造成的影响也愈来愈明显。这些生力军的作战方式非常轻率,简直可说是满不在乎,与近年来对军事战术获得的新洞见背道而驰,因此他们也遭遇了毫无必要的重大伤亡。不过,他们的众多兵力已经逐渐扭转了战争情势,尤其是德军的攻势原本即是希望在美军深度涉入这场战争之前率先达成决定性的战果。自从三天前,德军部队就都几乎退回了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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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隆邻近的前线区块正是德军发动最新一波攻势的地点,奥匈部队的任务是增援德军前线。今天,凯莱门首度看见一小群美军战俘被人带着经过。他觉得那幕情景颇为令人丧气,而在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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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身体状况好得惊人,他们的制服质量极佳,靴子与腰带等配件都使用了大量的皮革,而且他们即便遭到俘虏,眼神也仍然充满自信——我这才意识到这四年的战争对我们的部队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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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哈维·库欣在日记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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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为一种尚不能确诊的疾病在床上躺了三天。我认为应该是西班牙流感——三日流感——随你叫它什么。我在蒂耶里堡玩乐了两天之后,搭着一辆敞篷道奇轿车在凌晨一点回到家里,浑身又湿又冷,而且还没有吃晚餐,然后才生了这场病。我仿佛突然老了,以致我们的司机只好搀扶我上楼——我不停颤抖又疲累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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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8月17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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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芙莉德·库尔在施奈德米尔看着一个死去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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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夏日夜晚。温热的天气。他死了——艾尔芙莉德最喜欢的那个六个月大的男婴。昨天,那个消瘦的男婴在她的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他把头搁在我的手臂上——和那骨瘦如柴的身躯相比,他的头显得超乎寻常的大——就这么死了,连发出个声响或叹息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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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凌晨三点,艾尔芙莉德打算再去看一眼他的遗体。他仍然躺在一张罩着蚊帐的床上,床已被推到比较凉爽的走廊上。她摘了些野花铺在那具瘦小的尸体周围,但效果不太好。“可惜的是,躺在那些花朵中间的他,看起来像是个已经死了几百年的远古侏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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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那儿看着那具尸体,床上却突然传出一股隐隐约约的声音。那是一股模糊不清的微弱嗡鸣,听起来闷闷的,而且一会儿声大,一会儿声小,一下子又完全听不见。艾尔芙莉德一时困惑,不禁倾身向前。没错,那股声音是从床上传来的。该不会……她看了看,又听了听,从而惊恐地发现那股声音确实来自那个死去的男婴。可是他不可能死而复生啊,是不是?然而,那股声音又的确是来自他的胸中。艾尔芙莉德进一步向前俯身——没错,那股声音来自他半张的嘴里。他一定是想要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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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芙莉德鼓起全身的勇气,抓住男婴的脸颊,强行扳开他的下颚,以便让他吸入更多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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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随即吓得往后一缩,只见一只绿头大苍蝇从男婴的嘴里爬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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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芙莉德感到一阵恶心,立刻将那只苍蝇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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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把蚊帐边缘再度塞进床垫底下——塞得很紧,非常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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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8月24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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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维·库欣在萨兰莱班观察手部僵硬的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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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几乎一整天。上山的旅程漫长又辛苦,但这一切都非常值得。这里的视野令人屏息,还有底下那片完全没有遭到战争波及的景色也是。库欣是前往参观第42号神经医学站的一支小型代表团的成员。这座医学站设置于萨兰莱班一座古老的山上堡垒中,位于贝桑松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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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欣来到这里纯粹是出于职业目的。军方设有许多神经医院,第42号神经医学站专精于一种特殊的大脑疾病——这种大脑疾病会导致手部僵硬与跛足。库欣对于手部僵硬的症状特别感兴趣。军医都很熟悉这种现象:病患的双手仿佛僵锁于一种恒久的痉挛当中,一再朝着前臂扭曲成看似不可能的姿势。这是一种肌肉的拗折,但几乎不会对受影响的肢体造成什么生理伤害。这种病人的双手可以说是“冻结”了。库欣对于各种变异症状深感惊讶,法国医生甚至已为这些症状做出分类:助产手、斗篷手、握拳手,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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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疾病经常在长期包扎绷带或接受牵引治疗之后发生,但另一种肇病因素也得到了大量确认。这种病症经常出现于曾在战场上受过轻伤——通常是微不足道的小伤——却生怕再度被送回前线的士兵身上。不论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他们的大脑似乎无视伤势的轻微,而放大了伤势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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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病症的治疗纯粹采用心理疗法,主导者是一位名叫布瓦索的上尉。他的医术非常精湛。库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治疗一名刚被送进来的“自致畸形”的士兵,只见他单纯凭借话语就慢慢诱导了那名病患摆脱他的畸形病症。有一间病房展示着先前的病患所使用过的手杖、撑拐、束腰以及双角规形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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