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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看之下,工人阶级政党的显著上升是相当令人惊讶的。它们的力量基本上是来自其政治诉求的单纯性。它们是所有为工资而出卖劳力之人的政党。它们代表这个阶级来对抗资本主义者及其政府,它们的目标在于创造一个新社会。这个社会将以工人借其自身力量争取到的解放为开始,而它也将解放全人类,除了那些为数越来越少的压榨者。马克思主义的学说在马克思逝世之后,一直到19世纪末才得到系统阐述,并日渐主宰了大多数这样的新政党,因为它对这些主张的明白宣示,使它具有庞大的政治渗透力。大家只要知道所有的工人都必须加入或支持这样的政党就够了,因为历史的本身已保证了它的未来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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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学说乃是假定:当时有一个具有足够人数的工人阶级存在,这些人一致认为自己是马克思主义所谓的“无产阶级”,也充分相信社会主义者对这一阶级的处境和任务的分析是正确的——它的首要任务是形成无产阶级政党,而且不论他们还打算做些什么别的,他们都必须采取政治行动。(并非所有的革命分子都同意政治活动有这么重要,但是目前我们不去讨论这些反政治的少数分子。这些人主要是受到了当时无政府主义思想的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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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几乎所有观察过工人阶级情况的人,都同意所谓的“无产阶级”绝不是一个均质的群体,即使在一国之内也不是。事实上,在许多新政党兴起以前,人们在谈论“工人阶级”时,习惯用的便是复数而非单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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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社会主义者笼统冠以“无产阶级”称号的群众,其内部区分其实非常明显,以至我们根本不期望能够根据任何事实断言他们具有单一的阶级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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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工业化工厂中的典型无产阶级,往往还是一个小型但迅速成长中的少数,他们与大多数出卖劳力的工人大不相同。后者在小作坊、农场小屋、城市陋巷或露天底下从事林林总总的工作,这些工作充斥在各城市、农村乃至乡下地区。制造业、手工艺或其他专门职业,往往极具地方性也最受限于地理环境,而他们并不认为彼此的问题和处境是一样的。例如,在完全是男性的锅炉制造工和(英国)主要是女性的棉织工之间,会有多少共同的地方?或者,同一港埠的船坞技工、码头工人、成衣匠和建筑工人之间,又有多少共同的地方?这些区别不仅存在于阶级之间,也存在于阶级之内,也是水平的:工匠和苦力间的区别;“可敬”人士和职工(既自尊也为别人所敬重的人)与其他人之间的区别;工人贵族、下贱可鄙的劳动阶级和介于两者之间者的划分;乃至不同等级的熟练技工的歧视,排字工人看不起泥水匠,泥水匠看不起油漆匠。再者,在相等的群体之间,不但有区别,也有竞争。每一个群体都想要垄断某个特殊行业,这样的竞争,又因工业技术的发展而加剧。工业技术的发展改变了旧有的程序,创造了新的程序,使旧有的技术变得无关紧要,也使原本清楚的传统界限(比方说,什么应该是锁匠的职责,什么又是铁匠的职责)变得无效。在雇主强而工人弱的地方,管理阶层通过机器和命令,强行规定其自己的劳力区划。但是在其他地方,技术工人可能会进行令人难堪的“界限争夺”。这类争夺在英国的船坞时有发生,尤以19世纪90年代为最,往往使那些未涉入职业争斗的工人陷入失控的闲散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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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上述种种区别,当时还有更为明显的社会和地域的差异,以及国籍、语言、文化和宗教的差异。这些差异的出现乃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工业界是从本国境内的所有角落征召其迅速成长的大量劳工,而且事实上,在这个大规模跨国和越洋迁徙的时代,它们也从国外征召劳工。从某种角度看来似乎男男女女都集中于一个“工人阶级”的现象,换个角度却变成社会断片的四散横飞、新旧社群的放逐离散。只要这些区别能使工人分化,对于雇主来说显然就是有用的,因此也受到雇主的鼓励。这种情形尤以美国为最,美国的无产阶级大半是由各式各样的外国移民所构成的。甚至像落基山脉中的西部矿工联盟(Western Federation of Miners),也因为美以美教派康沃耳技工和天主教爱尔兰生手之间的争斗而有分裂的危险。这些康沃耳工人是硬岩专家,在地球上任何对金属做商业性开采的地方,都看得到他们。没有什么技术的天主教爱尔兰工人,则是在英语世界边疆上任何需要力气和艰辛劳动的地方都可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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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工人阶级内部的其他差异是什么,使他们陷入分裂的无疑是:国籍、宗教和语言的不同。爱尔兰的分裂典型不幸也是大家所熟悉的。甚至在德国,天主教工人对社会民主党的抗拒也比新教工人来得顽强;而波希米亚(Bohemia)的捷克工人也拒绝被整合到由德语工人所支配的泛奥地利运动中去。马克思曾经告诉社会主义者说:工人无祖国,只有一个阶级。社会主义人士的这种国际主义热情之所以引起劳工运动的注意,不仅是由于它的理想性,也因为这往往是它们运作的基本先决条件。维也纳有1/3的工人是捷克移民,布达佩斯的技术工人是德国人,其余工人则是斯洛伐克(Slovaks)或马扎尔人(Magyars)。在这样的城市中,如不诉诸国际主义又怎么能动员工人?贝尔法斯特这个伟大的工业中心,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在说明:当工人的自我认同主要是天主教徒和新教徒而非工人甚或爱尔兰人时,可能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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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是,诉诸国际主义或区际主义(inter—regionalism)的结果,并非完全无效。语言、国籍和宗教歧异本身,并不会阻止统一的阶级意识形成,尤以各国的工人群体各在劳工市场有其地盘,因此不需互相竞争时为然。只有在这些歧异代表或象征“跨越阶级界限的严重群体冲突”,或这些差异似与所有工人的团结势不两立的地方才会造成大麻烦。捷克工人对德国工人的怀疑,不是基于他们的工人身份,而是基于他们的国家把捷克人当低等人看待。当阿尔斯特的天主教爱尔兰工人,看到1870~1914年间天主教徒越来越被排除在技术工作之外,而这种工作因此几乎全被新教徒垄断,并且这个情形还获得工会的赞同时,他们显然不会对阶级团结的呼吁产生好感。即使如此,阶级经验的力量还是很强,因此,工人与其他特定群体(比如波兰人、天主教徒等等)的认同,只会缩小而非取代原有的阶级认同。他还是会觉得自己是个工人,不过是特定的捷克、波兰或天主教工人。虽然天主教会深深嫌恶阶级的划分和冲突,它还是不得不组成(或者至少宽容)工会,甚至天主教同业工会,不过它还是比较喜欢劳资联合组织。其他的认同真正排除的,不是阶级意识本身,而是“政治性的”阶级意识。因而,即使是在阿尔斯特的派系意识战场,当时还是有工会运动以及组织劳工政党的一般倾向。但是,只有在不涉及下列两项主宰生存和政治辩论的议题时,工人才有团结的可能。这两项议题是宗教和爱尔兰地方自治,天主教和新教工人(橘色和绿色工人)无法在这两点上达成协议。在这样的情形下,某种工会运动和工业斗争是可能的,但是(除了在每一个群落之内,而且只是微弱和间歇的)以阶级认同为基础的单一政党却不可能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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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业经济本身所发展出的庞杂结构,是另一个妨碍劳工阶级意识和组织的因素。在这一点上,英国是相当例外的情形,因为英国已经拥有强大的非政治阶级意识和劳工组织。这个工业化先驱国的拟古倾向,使一种相当原始而且大半分散的工会主义(主要是行业工会),深植于各地的基本工业当中;基于好几种原因,该国工业的发展较少借由机器取代劳力,而主要是通过手工操作和蒸汽动力的结合。在这个旧日的“世界工厂”的所有大工业中——棉布、冶矿、机械与船舶建造业——都有劳工组织核心的存在,这样的核心,可以转化为群众工会主义。1867~1875年间,同业工会实际上已得到具有广泛影响力的法律地位和特权,以至好斗的雇主和保守的政府和法官,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都未能减缩或废除它们。劳工组织不仅存在并为大家所接受,而且也非常强大,尤以在工作场所为然。这种异常独特的劳工力量,将来会为英国工业经济带来许多问题,甚至在本书所论时期,它已成为工业家的最大难题,这些工业家正想借着机械化和科学管理将它消灭。1914年之前,他们在最重要的几个事例上均未获成功,不过就本章的目的而言,我们只需注意英国在这方面的异常即可。政治压力有助于加强作坊的力量,但是事实上,它不需要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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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地方的情形就相当不同。粗略地说,有效力的同业工会,即作坊、工地或中小型企业,当时只在现代(尤其是)大规模的工业边缘发生作用。其组织在理论上或许是全国性的,但实际上却是极端地方性和分权的。在法国和意大利这样的国家,最有效的工会组织,是以地方劳工办公室为中心所组成的小型地方工会联盟。法国总工会(CGT)规定,只要有三个地方工会便可组成一个全国工会。在现代化工业的大工厂中,工会根本无足轻重。在德国,社会民主党和其“自由同业工会”(Free Trade Unions)的力量,并不见于莱茵河西部地区和鲁尔重工业区。在美国,大工业中的工会主义在19世纪90年代几乎已被淘汰,一直到20世纪30年代才告恢复。但是它在小型工业和建筑业的行业工会中生存下来,并受到大城市市场的地方主义的保护。在大城市中,迅速的都市化以及靠行贿取得市府契约的政治活动,使工会拥有较大的生存空间。真正能取代由一小群有组织的劳工组成的地方工会和(主要是技术性)行业工会的,是那种可在间歇性罢工中看到的工人总动员,不过这种动员只是偶尔的、短暂的,同时也是地方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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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也有一些显著的例外情形。其中之一是矿工与其他熟练工匠之间的显著差异,这些熟练工匠包括木匠、制雪茄烟者、锁匠、机械师、印刷工人等等。无论如何,这些强壮男子明显具有从事集体斗争的倾向,他们在黑暗中劳苦工作,和他们的家人一起住在像矿坑一样危险而且令人难受的孤立社群中,但是正是这种工作和社群的共同性以及工作的艰辛和危险,使他们团结在一起。甚至在法国和美国,煤矿工人也断断续续地组织了强大工会。由于采矿的无产阶级人数众多,又显著集中在某些区域,因此它们在劳工运动中的潜在(在英国是实际的)作用,是相当令人畏惧的。(矿工之所以特别团结,其原因可从德国矿工的打油诗中看出:面包师可以独自烘烤他们的面包;细木工人可以在家干他们的活;但是不论矿工走到哪里,附近都要有勇敢忠实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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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有两个部分重叠的非技术性工会主义也值得注意:一是运输,另一是公职。公务员(甚至在日后成为公职工会根据地的法国)当时尚被排除在劳工组织之外,而这一点显然妨碍了铁路的工会化,因为铁路往往是国有的。在地广人稀的地方,私人铁路的不可或缺性,赋予其雇员相当的战略力量,尤其是火车驾驶和火车上的工作人员;然而,在其他地方,即便是私人铁路的工会也不容易组织。铁路公司绝对是资本主义经济的最大型企业,如果想要组织它们,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建立一个几乎涵盖全国网络的组织:例如“伦敦和西北铁路公司”(London and Northwestern Railway Company),该公司在19世纪90年代控制了6.5万名工作人员、7 000公里长的路线和800个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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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形之下,运输的另一个关键项目——海上运输——却异常地方化,仅限于海港及其附近。由于这些地方往往是整个经济的枢纽,因此,任何码头罢工经常会演变成一般性的运输罢工,甚至酿成全面罢工。20世纪的最初几年,大量出现的经济性全面罢工主要都是港埠罢工:的里雅斯特港、热那亚(Genoa)、马赛、巴塞罗那、阿姆斯特丹。这些无疑都是大规模的战役,但是由于非技术劳工的乌合性,它们还不大可能形成永久性的大规模工会组织。但是,铁路运输和海上运输虽然不同,它们却同样对于全国的经济具有极重要的战略意义。它们一旦中断,国家的经济便会瘫痪。在劳工运动不断成长之际,各国政府越来越意识到这种可能性的致命危机,并积极寻找相应对策,其中最激进的一个例子是:1910年,法国政府决定征召15万铁路工人入伍(亦即以军队的纪律约束他们),借此平息一次全面性的铁路罢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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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私人雇主也认识到运输的战略价值。在1889~1890年间的英国工会化风潮中(这一风潮乃由水手和码头工人罢工肇始),雇主的反攻便是以对抗苏格兰铁路工人的一次战役和对抗大海港的大规模但不稳定的工会化的一连串战役开始的。相反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的劳工攻势,也将其本身的战略攻击力量设定在煤矿工人、铁路工人和运输工人联盟(也就是港口雇工)的三强同盟上。当时,运输显然已被视为阶级斗争当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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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输业的情况与另一个冲突区相比显然清楚得多,可是这个冲突区不久便证明它更具决定性——那就是重要而且不断成长的金属工业。因为在这个工业领域,劳工组织的传统力量,即具有技术背景而且加入行业工会的技术工人遭遇到伟大的现代工厂将他们(或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贬为半技术作业员,负责操作那些日趋专门复杂的机械工具和机器这一现实。在这个工业技术迅速挺进的前沿,利害的冲突异常明显。一般说来,在和平时代,形势对管理阶级有利;但是1914年后,在大规模军备工厂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劳工激进化的锋芒。从金属制造工人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及其之后的乞灵于革命一事,我们便可推想出19世纪90年代和20世纪最初10年的紧张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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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我们不把农业劳动阶级算在内,工人阶级也是个性质不一,而且不容易统一成具有单一凝聚力的社会群体。(劳工运动也想组织和动员农业劳动阶级,可是一般说来成效不大。)[意大利是一个例外。意大利的“土地工作者联盟”(Federation of Land Workers)是个超级大工会,它也为日后共产主义在意大利中部和部分南部地方的影响力打下了基础。在西班牙,无政府主义可能也在无土地的劳工当中具有类似的影响。]然而,它们却逐渐趋向统一。这是怎么办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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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效的方法之一,是借助于组织所采纳的意识形态。社会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将其新福音带给人民大众,在此以前,除了压榨他们和命令他们安静、服从以外,几乎所有的机构都忽略了这些民众,甚至小学也不例外,它们只负责教诲公民尽他们应尽的宗教责任。各种有组织的教会,除了少数属于平民的教派外,皆迟迟不肯进入无产阶级领域,不肯接触那些与古老乡村和城市教区如此不同的人群。作为一个新的社会群体,工人是默默无闻和为人所遗忘的一群。中产阶级社会调查家和观察家的许多作品,都可以证明他们是多么默默无闻;而看过画家梵高(Van Gogh,曾进入比利时煤田传播福音)书信的人,也可以了解他们是多么为人所遗忘。社会主义者往往是最先去关照他们的人。在情况适合的地方,他们最会让形形色色的工人群体(从技术职工或好战先锋,到所有的室外工作者或矿工)深刻感受到一种独立的身份——“无产阶级”的身份。1886年前,列日(Liège)周围山谷中的比利时农场雇工(传统上以制造枪支维生),从没有发起过任何政治活动。他们过着收入微薄的生活,只有养鸽子、钓鱼和斗鸡才能使男人的生活略有变化。但是自从“工人党”(Workers Party)来到他们中间那刻起,他们便全体入党。从此以后,维斯德谷地(Val de Vesdre)80%~90%的居民都投票给社会主义政党,甚至当地天主教的最后防线也遭到破坏。列日附近的居民发现他们自己和根特(Ghent)的织工有同样的身份和信仰(他们甚至连根特人的语言——弗拉芒语——也不懂),因此也和任何具有单一且普遍的工人阶级理想的人,分享了同样的身份和信仰。煽动者和宣传家将所有贫穷工人团结一致的信息,带到其国家最偏远的角落。他们同时也带来了组织。没有这种有组织的集体行动,工人便不能以一个阶级的形式存在。而通过组织,他们得到一群发言人,这些发言人可以清晰地表达出男男女女的感情和希望,那些男男女女原本无法自行表达。这些人也拥有或发现了可以表达他们所感觉到的真理的言词。没有这种有组织的集体主义,他们只是贫穷的劳动者。因为,简洁陈述前工业世界劳动贫民人生哲学的古代智慧大全,如格言、谚语和诗歌,现在已不够用了。他们是新的社会实体,需要新的反映。这种认知开始于他们从新发言人口中听到下列信息的那一刻:你们是一个阶级,你们必须表现出你们是一个阶级。因而,在极端的情形下,新政党只需宣布他们的名称——“工人的政党”——就足够了。除了这个新运动的激进分子外,没有人将这种阶级意识的信息带给工人。这项信息将那些预备超越彼此间的差异,进而承认这一伟大真理的所有人团结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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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准备承认这项真理,因为,将工人或准工人与其他人(包括社会上普通的“小人物”)分隔开来的鸿沟正在加宽。因为,工人阶级的世界越来越孤立;尤其因为,劳资双方的冲突是一个越来越具有主导性的实际存在。在事实上被工业也为工业所创造的地方,情形更是如此,譬如:波鸿(Bochum,1842年有4 200位居民,1907年有12万居民,其中78%为工人,0~3%为资本主义者)和密德堡(1841年有6 000位居民,1911年有10万~5万居民)。这些主要于19世纪下半叶迅速成长的矿业和重工业中心,比起稍早作为典型工业中心的纺织业市镇,其男男女女在日常生活中,可能更难见到不在某方面支配他们的非受薪阶级人士(业主、经理、官员、教师、教士),除了小工匠、小店主和酒吧老板——这些人供应穷人有限的需要,他们依靠他们的顾客维生,因而也适应了无产阶级环境。(在许多国家,酒店经常是工会和社会主义政党支部的聚会场所,而酒店老板也经常是社会主义好战者。)波鸿的消费品生产者,除了一般的面包师、屠夫和酿酒商外,还有几百个缝纫女和48个女帽商。但是,它只有11个洗衣妇,几个制帽者,8个皮货商——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没有半个制作手套(中上阶层典型身份象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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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即使是在拥有各式各样的服务业和多元性社会的大城市,除了在公园、火车站和娱乐场所这些中性地带以外,机能性分工加上这个时期的市镇计划和房地产发展,也日益将阶级与阶级隔离开来。旧日的“大众化区域”随着这种新的社会隔离而式微。在里昂,丝织工暴动的古老根据地“红十字区”(La Croix-Rousse),在1913年被形容为“小雇员”区,“蜂聚的工人已离开高原以及通往高原的斜坡”。工人由这个古老的城市搬到罗纳河(Rhne)对岸和他们的工厂宿舍。被逐出城中区之后,新工人阶级住处的阴沉单调,笼罩了柏林的威丁(Wedding)和新克尔恩(Neuköllun)区,维也纳的法渥瑞腾(Favoriten)和奥塔克林(Ottakring)区,伦敦的波普拉(Poplar)和西汉姆(West Ham)区。这些地方和迅速成长中的中产和中低阶级的住宅区和郊区恰成对比。如果说传统手工艺广为大家讨论的危机,像在德国一样,将工匠中的某些群体逼成反资本主义和反无产阶级的激进右派,那么它也可以像在法国的情形,加强反资本主义的极端激进主义或赞成共和的激进主义。对其职工和学徒而言,这些危机一定会让他们认识到他们只不过是无产阶级。再者,承受强烈压力的原始农舍工业,不是往往也像早期与工厂制度共生的手摇纺织机织工一样,认同无产阶级的处境吗?在德国中部的丘陵地带、波希米亚和其他地区的这种地方性社群,遂成为这个运动的天然根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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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工人都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种社会秩序的不公平,但是他们据以判断的关键却是他们与雇主的关系。新社会主义劳工运动与工作场所的不满情绪无法分开,不论这样的情绪是否表达在罢工和较少见的有组织工会里面。地方性社会主义政党的兴起,往往与当地主要工人的某一特殊群体有关,这些政党导致或反映了他们的动员。在法国的罗阿讷(Roanne),织工们形成了工人党(Parti Ouvrier)的核心:1889~1891年间,当这个地区的纺织业组织起来以后,这些农村地区的政治立场立刻由“保守反动”转为“社会主义”,而工业冲突也已进入政治组织和选举活动中。可是,如19世纪中期英国劳工的例子所示,工人以雇主(资本家)阶级为主要政敌的态度和他们进行罢工和组织的意愿,并没有必然关系。事实上,传统上的共同阵线使劳动生产者、工人、工匠、小店主和中产阶级团结一致,对抗闲散和“特权”,而信仰进步的人(也是一个打破阶级界限的联盟)则对抗“保守反动”。可是,这个大致造成自由主义早期历史和政治力量的联盟(参看《资本的年代》第六章)崩溃了,不仅是因为选择式民主政治揭露了其各类成员的利害分歧(参看第四章),也因为越来越以规模和集中为象征的雇主阶级[如前所见,“大”这个关键字眼出现得更频繁了,如英文的“大”企业(big business)、法文的“大”实业(grande industrie)、“大”雇主(grand patronat),以及德文的“大”实业(Grossindustrie)],更明显地踏入政、商、特勾结不分的三角地带。它加入了英国爱德华时代煽动政治家所喜欢责骂的“财阀政治”,这种“财阀政治”在从不景气走向经济扩张的时代里,越来越常借由新兴大众媒体自我炫耀。英国政府的首席劳工专家声言:报纸和汽车(在欧洲是富人的专利)使贫富之间的强烈对比成为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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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当针对“特权”的战斗与以往发生在工作场地及其周边的战斗结合在一起时,由于第三行业的兴起,体力劳动者与地位较高的阶层的差距便越来越大。服务业在某些国家成长得迅速而惊人,创造了一个工作时不需把手弄脏的社会阶层。从前的小资产阶级,也就是小工匠和小店主,可以被视作劳动阶级和资产阶级中间的过渡地带或真空地带。可是这些新兴下中阶级和上述的小资产阶级不同,它们将劳动阶级和资产阶级分隔开来,而他们好不到哪里去的经济收入(往往只比高工资工人多一点儿),促使他们更为强调自己与体力劳动者之间的差别,以及自己与地位较高人士的相同性——这些相同性是他们希望拥有或认为自己应该拥有的(参看第七章)。他们形成了孤悬在工人之上的一个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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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经济和社会发展有助于形成一个涵括所有体力劳动者的阶级意识,那么第三项因素更从实际上给予加强,此即日益纠结的国家经济和国家政府。国家政府不但形成了公民生活的结构,树立了它的特性,也决定了工人奋斗的具体条件和地理界限,而且它的政治、法律和行政干预,对于工人阶级的生存也越来越重要。经济越来越趋向以一个整合的系统运作,或者更准确地说,在这个系统中,同业工会不再能以一个集合了许多地方单位的松散组织发挥作用,并把地方事务作为首要关怀。与之相反,它被迫采取全国性观点,至少对它自己那一行是如此。在英国,有组织的全国性劳工冲突这种新现象最初在19世纪90年代出现,而全国性罢工的幽灵,也在20世纪最初10年由运输和煤矿工人召唤到世人面前。与此相呼应的是,各种工业开始磋商全国性的集体协议,在1889年前,这种举动几乎是不存在的;然而到了1910年,这种情形显然已稀松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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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会(尤其是社会主义的工会)越来越倾向于将工人组成综合性团体,每个团体涵盖一种全国性实业[“实业工会主义”(industrial unionism)]。这种倾向,反映了上述以经济为一个整合体的事实。“实业工会主义”的灵感,源自他们认识到“实业”已不再是统计学家和经济学家的一个理论类别,而是正在变成全国性的行动或战略概念,不论其地方性多么强固,它都是工会战斗的经济骨架。虽然英国的煤矿工人热爱他们的煤矿区、甚至他们的矿坑自治权,但在意识到其本身问题和习惯的独特之后,南威尔士和诺森伯兰郡(Northumberland)、法夫郡(Fife)和斯塔福德郡(Staffordshire),却在1888~1908年间,基于这个理由结合成全国性的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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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政府,选举的民主化加强了其统治者希望避免的阶级团结。扩大公民权的抗争对工人而言自然是带有阶级意味的,因为争执的焦点(至少就男人来说)正是无产公民的选举权。财产限制的标准不论多中庸,都会排除掉一大部分工人。相反,在尚没有得到普选权的地方,至少在理论上,新社会主义运动必然会成为普选权的主要拥护者,并以发动示威和威胁全面罢工作为争取手段。比利时在1893年便碰上了这种麻烦,此后又发生过两次;1902年的瑞典和1905年的芬兰也一样。这个现象,证明并加强了他们动员新皈依社会主义的民众的力量。甚至刻意反民主的选举改革,也可增强全国性的阶级意识,只要它们把工人阶级的合格选举人组成一个分离(和没有充分代表权的)选举区,例如1905年俄国的情形。由于无政府主义者将选举活动视为脱离革命轨道的发展,因此社会主义政党的全力加入使他们大为惊恐。这些选举活动只会赋予工人阶级一个单一的全国一致性,不论这个阶级在其他方面如何分裂,其结果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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