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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进入经济转型时代的西方小国中,我们也觉察不出什么大资产阶级的信心危机。例如,易卜生曾写过一部著名的戏剧来叙述一群挪威地方市镇上的“社会栋梁”(1877年出版)。和俄国的资本家不一样,他们没有理由感觉到整个传统社会的分量和道德,由大公们到农夫,更别说受他们压榨的工人,都跟他们针锋相对。与此正相反,在俄国这个国家的文学和生活中,我们看到令人惊奇的现象,如以其胜利为耻的那个商人[契诃夫所著《樱桃园》(Cherry Orchard)中的洛巴克兴(Lopakhin)],以及资助列宁等共产党员的伟大纺织业巨子兼艺术赞助人莫洛佐夫(Savva Morozov)。不过,即使是在俄国,迅速的工业进步也为他们带来自信。矛盾的是,后来将1917年的二月革命转化为十月革命的,是俄国雇主在前20年间所得到的信念,即“在俄国,除了资本主义之外,不可能有其他经济制度”,而且俄国的资本家有足够的力量迫使其工人就范。(如一位中庸的工业领袖在1917年8月3日所云:“我们必须坚持……目前的革命是资产阶级的革命,在当前这个时代,资产阶级的制度是不可避免的,而由于不可避免,便应该得到一个完全合乎逻辑的结论:那些统治国家的人,应该按照资产阶级的方式思想和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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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疑,在欧洲已开发的部分,许多商人和成功的专业人员,仍然感到时机对他们有利,可以扬帆乘风破浪。不过,传统上支撑这些帆的两根桅杆,此刻正在发生明显的变化。这两根桅杆,一是由业主所经营的公司,另一是以男性为中心的家庭。当时,一位德国的经济史家确曾如释重负地谈道:受薪职员所经营的大企业和自主企业家在卡特尔中失去的独立,“距离社会主义还很远”。但是,单是私人企业和社会主义可以如此相提并论一事,已经说明了这个时期的新经济结构,与众所公认的私人企业理想有多大的距离。至于资产阶级家庭基础的削弱(其妇女成员的解放是一大要因),如何能不损伤到这个对其仰赖甚巨的阶级的自我诠释(参看《资本的年代》第十三章第二节)?对这个中产阶级而言,“可敬”即等于“道德”,而道德又极端仰赖于其妇女的外在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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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产阶级长久以来的特殊意识形态和忠诚,在这段期间所发生的危机,除了对某些自命虔诚的天主教群体以外,至少在欧洲,又使这个问题更为严重,而且还毁坏了19世纪资产阶级的强固轮廓。因为资产阶级向来不仅信仰个人主义、自我尊重和财产,也信仰进步、改革和温和的自由主义。在19世纪上层社会永恒的政治战斗(“运动”或“进步”派与“秩序派”之间的战斗)中,大多数的中产阶级,无疑是站在“运动”的一方,不过,他们对秩序也非完全无动于衷。但是,我们在下面将会看到,进步、改革和自由主义此刻都出现了危机。当然,科学和技术的进步毋庸置疑,而至少在大萧条的怀疑与犹豫心态之后,经济的进步似乎还是可以断言的,虽然它引起了通常由危险颠覆分子所领导的有组织的劳工运动。如前所见,就民主政治而言,政治进步是一个充满问题的概念。至于文化和道德领域的情形,则似乎越来越使人感到迷惑。什么样的时代能塑造出尼采和巴雷斯?他们在20世纪成为年轻一辈的精神领袖,而这些年轻人的父辈当年在思想上却是受到斯宾塞(Herbert Spencer,1820~1903)和勒南(Ernest Renan,1820~1882)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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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德国资产阶级世界的得势和成功,这种情势的知识面显得更令人迷惑。在德国,中产阶级的文化向来与启蒙运动理性主义的简单明了的风格不太亲近;然而,启蒙运动却深植于法英两国的自由主义当中。德国在科学和学术上,在工艺和经济发展上,在礼貌、文化和艺术上,以及同样重要的在国势上,无疑都是一个巨人。或许,就各方面来说,它是19世纪最可观的国家成功故事。它的历史显示了进步。但是,它真的信奉自由主义吗?就算它信奉自由主义,19世纪末德国人所谓的自由主义,与19世纪中叶为大家所接受的各种真理,又有什么共同之处?德国大学甚至拒绝传授在其他地方已普遍接受的那种经济学(参看第十一章)。伟大的德国社会学家韦伯,是来自完美的自由主义背景,毕生自视为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而事实上,就德国的标准而言,也是一个十足的左翼自由主义者。可是,他也激烈地信仰军国主义和帝国主义,并且至少一度倾心于右翼民族主义,以至加入了泛日耳曼联盟。或者还可以看一看托马斯·曼两兄弟的文学内战。海因里希·曼[Heinrich,德国以外的人之所以知道他,或许(而且不公平的)是因为他的作品曾被改编成玛琳·黛德丽(Marlene Dietrich)所主演的电影《蓝天使》(Blue Angel)]是一位古典理性主义者和亲法的左翼分子。托马斯·曼却激烈地批评西方“文明”和自由主义,并拿它们(以熟悉的条顿民族方式)与德国的“文化”对比。可是,托马斯·曼的整个事业,尤其他对希特勒兴起和胜利的反应,说明他的根源和内心是属于19世纪自由主义的传统。这两个兄弟中,哪一个是真正的“自由主义者”?德国资产阶级的立场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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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如前所述,当各自由政党的优势在大萧条期间纷纷崩溃之际,资产阶级政治也变得更为复杂、分化。在英国,从前的自由主义者转趋保守;在德国,自由主义分化式微;在比利时和奥地利,它的支持者转向左派和右派。所谓“自由主义者”究竟是代表什么?或者,甚至在这些情形下的“自由主义者”究竟是什么意思?一个人必须是思想上或政治上的自由主义者吗?毕竟,20世纪时,在大多数国家中,典型的企业和专业阶级成员,往往公然站在政治中心的右方,而且,在他们的下面,还有人数日增的新兴中层和下层中产阶级。这些人对公然反对自由主义的右翼,具有发自内心的亲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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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有的集体认同逐渐削弱的情形,又因两个越来越迫切的问题而显得更为明显。这两个问题是:民族主义—帝国主义(参看第三章和第六章)和战争。在此之前,自由资产阶级并不热衷于帝国征服,虽然(矛盾的是)其知识分子应该对治理印度这个最大的帝国主义财产的方法负责(参看《革命的年代》第八章第四节)。资产阶级虽然可以让帝国的扩张和自由主义取得协调,但是往往无法使它们融洽一致。关于征服,最激烈的鼓吹者通常更为右倾。另一方面,信奉自由主义的资产阶级,在原则上既不反对民族主义也不反对战争。然而,他们向来只不过把“国家”(包括他们自己的国家在内)视为演化的一个临时阶段,这个演化将朝向一个真正的全球性社会和文明。他们对那些在他们看来显然无生活能力之弱小民族的独立要求,抱有怀疑态度。至于战争,虽然有时是必要的,但是应该予以避免,战争只能在信奉军国主义的贵族和不文明的人群中引起热切的情绪。俾斯麦那句切合实际的名言,即德国的问题只能以“铁和血”来解决,其用意便在于恐吓19世纪中叶信仰自由主义的资产阶级民众。而到了19世纪60年代,它也果然达到了这个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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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在这个帝国纷建、民族国家主义扩张和战争日渐迫近的时代,这些情操已经不再切合世界的政治实况。一个人如果曾在20世纪重述那些在19世纪60年代、乃至19世纪80年代被认为是资产阶级普遍经验的常识,那么到了1910年时,他会发现上述常识已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萧伯纳(Bernard Shaw)的戏剧,在1900年后便因这样的冲突而得到一些喜剧效果]。在这种情形下,我们可以预期:现实取向的中产阶级自由主义者,多半会对其自身的立场动摇采取迂回曲折、避重就轻的解释,要不便是保持缄默。事实上,这正是英国自由党政府首脑所采用的办法,他们一面答应让英国参战,一面又假装不答应。但是我们看到的还不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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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资产阶级的欧洲在越来越舒适的物质生活中走向灾难时,我们观察到一个资产阶级的奇异现象,或者至少是在其大部分年轻人和知识分子中间的奇异现象。他们心甘情愿地、甚至热切地跃进地狱。我们都知道那些像坠入情网般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而欢呼的年轻男子。(1914年前,未来年轻女子的那种好斗性,还不容易看出来。)一位平常极其理性的费边社会主义者和剑桥使徒——诗人布鲁克(Rupert Brooke)——写道:“感谢上帝让我们生活在这一刻。”意大利未来派作家马里内蒂(Marinetti)写道:“只有战争知道如何使智力回春、加速和敏锐,使神经更愉快、更活泼,使我们从每日背负的重压下解放,使生命添加滋味,使白痴具有才能。”一位法国学生写道:“在军营的生活和炮火之下,我们将体验到我们内在法国力量的最大迸发。”但是,很多较年长的知识分子——他们之中有的命长到懂得懊悔的时候,也将以欣喜和骄傲的宣言迎接战争。在1914年之前的许多年,已有人观察到欧洲人弃绝和平、理性和进步的理想,而追求狂暴、本能和激烈的发展。有一部研究那个时期英国历史的重要著作,便把其书名定为“自由主义英国的离奇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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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将这个书名延伸到整个西欧。在他们新近收获的物质享受中,欧洲中产阶级却感到浑身不自在(虽然当时新世界的商人还没有这样)。他们已丧失了他们的历史使命。那些无条件地衷心赞颂理性、科学、教育、启蒙运动、自由、民主和人类进步——这些资产阶级一度骄傲显示的事物——的歌曲,如今只能出自那些思想结构属于过去那个时代、跟不上新潮流的人。在其1908年发表的《进步幻象》(The Illusions of Progress)一书中,才华横溢而又富反叛性的思想怪杰索雷尔,就针对工人阶级而非资产阶级做出此警告。知识分子、年轻人和资产阶级政客,在瞻前顾后之余,仍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或将是为了最好的未来。然而,欧洲上等和中等阶级的一个重要部分,却保持了对未来进步的坚定不移的信念,因为这个信念是以他们最近处境的惊人改进为基础的。这一部分包括妇女,尤其是1860年后出生的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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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的年代:1875~1914 第八章 新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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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弗洛伊德(Freud)的说法,妇女的确不能从读书中获益,而且就整体而言,妇女的命运也不能借以改善。再者,在性的升华上,妇女也不能和男子有同样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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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也纳心理分析学会会议记录》,19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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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14岁那年离开学校。她马上得去某个农场工作……稍后,她到汉堡去帮佣。但是他们允许她的兄弟学点儿东西,他成为一名锁匠。当他失业时,他们甚至让他再做一次学徒,跟了一位印刷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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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潘(Grete Appen)谈她的母亲(1888年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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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义运动的要旨,在于恢复女性的自尊。其最重大的政治胜利、最高的价值也止于此。它们教导妇女不要贬低自己的性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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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Katherine Anthony),19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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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看起来,由西方中产阶级的脉络来思考本书所论时期一半人的历史,似乎是荒谬的。毕竟,西方的中产阶级,即使是在“已开发的资本主义国家”或开发中的资本主义国家,也不过是一个较小的群体。可是,就历史学家将其注意力集中在妇女身份的改变和转型这一点来说,这样做却是合理的。因为这些改变和转型中有最惊人的一项——“妇女解放运动”。在这一时期,其开拓与推进几乎仍限于社会的中产阶级,并以不同的方式存在于就统计数字而言较不重要的社会上层阶级。虽然这一时期也产生了数目虽小但却前所未有的活跃妇女,在以前完全属于男人的领域成就卓著,如罗莎·卢森堡、居里夫人(Madame Curie)、贝丽阿特斯·韦布,但在当时,妇女运动的规模仍然相当有限。尽管如此,它还是大到不仅可以推出一小群开拓者,也能够在资产阶级的环境中,造就一种新人类——“新女性”。由19世纪80年代起,男性观察家开始对她们进行思考与争论。她们也是“进步作家”的主人翁,比如易卜生笔下的娜拉(Nora)和丽贝卡·威斯特(Rebecca West),以及萧伯纳的女主角——或者更准确地说——反派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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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世界绝大多数的妇女而言,那些住在亚洲、非洲、拉丁美洲以及东欧和南欧农业社会的妇女,其情形尚没有什么改变;任何地方的大多数劳工阶级妇女,其境况的改变也都很小。不过,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是例外的,即1875年后,“已开发”世界的妇女生育子女数目开始显著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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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而言之,世界上的这一部分,显然是在经历所谓的“人口学上的变迁”,由古老模式的某个形态,大致说来便是由高死亡率所中和的高生育率,改变到现在所熟悉的模式,也就是为低死亡率所补偿的低生育率。这一转变如何又为何发生,是人口史家所面对的大难题之一。就历史来说,生育率在“已开发国家”的陡降是相当新鲜的事。附带一提:世界上绝大部分地区的生育率和死亡率无法同时下降,造成了两次世界大战以后全球人口的壮观激增。虽然部分由于生活水准提高,部分由于医学革命,死亡率已呈戏剧性下降,可是在第三世界绝大部分地区,生育率仍然很高,直到战后30年才开始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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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方,生育率和死亡率的配合较好。生育率和死亡率显然影响到妇女的生活和感情,因为影响死亡率的最突出的因素,是一岁以下婴儿死亡率的陡降,而这种陡降在1914年以前的几十年间也成为明确的趋势。比方说,在丹麦,19世纪70年代,1 000个活着生下来的婴儿中,平均有140个夭折;但是在1914年前的倒数5年中,这个数字保持在96左右。在荷兰,这两个数字是将近200和100多一点儿。(在俄国,20世纪最初10年的早期婴儿夭折率大约是250‰,而19世纪70年代,大约是260‰。)不过,我们可以合理地假定:较少的子女生育数要比更高的子女存活率对妇女的人生改变更为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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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女的晚婚、不婚(假定非婚生子女的人数不增加),或某种形式的节育办法(所谓节育,在19世纪几乎等同于禁欲或中止性交),都可确保较低的生育率。(在欧洲,我们可以不考虑大规模杀婴。)事实上,西欧行之已有数百年的特殊婚姻模式,都曾使用过上述办法,但以前面两种居多。不同于非西方国家的一般婚姻模式——也就是女孩子早婚,而且几乎没有一个不婚——前工业时代的西方妇女往往晚婚(有时20多近30岁才结婚),而单身男子和老小姐的比例也很高。因此,即使在18、19世纪人口快速增加的时期,在“已开发”或“开发中”的西方国家,欧洲的生育率也比20世纪第三世界的生育率低,而其人口增长率,不论照过去的标准看来如何惊人,也比20世纪第三世界的人口增长率低。不过,当时已有妇女结婚率提高的一般倾向,而且她们的结婚年龄也较前提早,然而生育率却呈现下跌之势,这意味着刻意的节育必然已经相当普遍。对于这个令人激动的问题,有的国家正在自由讨论,有的国家则讨论得较少。但是无论如何,这种讨论的重要性,远比不过无数对夫妇有力而沉默地决定“限制其家庭人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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