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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7581 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新现象。在信仰进步的自由主义全盛时期,似乎绝大多数的社会科学——民族学、人类学、语言学、社会学和若干经济学的重要学派——和自然科学,都有一个共同的研究理论架构,即进化论(参看《资本的年代》第十四章第二节)。社会科学的核心研究,是有关人类如何由原始状态发展到现在的状态,以及对现在的理性探求。一般认为,这个过程是人类历经不同“阶段”的进化,虽然在其边缘会留下较早阶段的残余,或类似的活化石。对于人类社会的研究,就像地质学或生物学这类演化学科一样,都是一门正面的科学。作家写一本名为“物理学和政治,或论“物竞天择”及“遗传”原理在政治社会上的应用”(Physics and Politics,Or thoughts on the application of the principles of ‘natural selection’and ‘inheritance’ to political society)的书,似乎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19世纪80年代,将这样一本书收纳在伦敦出版商的“国际科学丛书”(International Scientific Series)之中,并和《能量保持》(The Conservation of Energy)、《光谱分析研究》(Studies in Spectrum Analysis)、《社会学研究》(The Study of Sociology)、《肌肉和神经生理学通论》(General Physiology of Muscles and Nerves)以及《货币和交易技巧》(Money and the Mechanism of Exchange)并列,也似乎是非常自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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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7583 然而,这种演化论既不契合哲学和新实证主义的新风尚,也不被那些开始怀疑进步似乎走错方向的人所接受,这些人显然也反对演化必然产生的“历史法则”。成功地整合入进化论的历史学和科学,现在又被分离开来。德国的学院派历史家拒绝把“历史法则”视为归纳科学的一部分。在致力于研究特殊、独特和不可重复的事物,乃至“以主观心理学的方式看待事物”的人文学科中,归纳科学都没有存在的空间——在主观心理学与马克思主义者的原始客观主义之间,隔了一道鸿沟。19世纪90年代,在欧洲资深史学期刊《史学杂志》(Historische Zeitschrift)的动员之下,对历史法则理论发起了大力攻击,虽然最初是针对那些过于偏向社会学或其他科学的历史家,然而不久却可看出,他们主要的开炮对象是社会民主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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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7585 另一方面,那些可望使用严格的数学论据或自然科学实验方法的社会和人文学科,也抛弃了历史的演化论,有时还会因此松一口气。甚至是那些不可能运用上述方法的学科,如心理分析学,也这么做。一位知觉敏锐的历史学家,曾经形容心理分析学是“一种非历史性的人类和社会理论”,它可以(如对弗洛伊德那群维也纳自由主义朋友来说)使脱轨和失控的政治世界变得较容易忍受。19世纪80年代,一场经济学的激烈“方法战”,也将矛头指向历史。得胜的一方,在另一位维也纳自由主义者门格尔(Carl Menger)的领导下,不但代表科学方法的观点(演绎而非归纳),也代表有意将此前广阔的经济学视野狭隘化的看法。持历史性想法的经济学家,或是被驱逐到怪人和鼓动者的地狱边缘(如马克思),或是如当时主宰德国经济学的“历史学派”所要求的,将他们重新划归到别的行业,如经济史家或社会学家,而将真正的理论交给那些新古典平衡状态的分析家。这种情况意味着历史动力学的问题、经济发展的问题以及那些经济波动和危机的问题,大致均被排除在这项新学术正统之外。因而,经济学成为这个时期唯一不受非理性问题干扰的社会科学,因为就定义来说,所有不能以某种理性方式加以描述的事物,均不属于经济学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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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7587 像经济学一样,曾经是社会科学中最早出现而且最具信心的语言学,现在似乎对其以往最伟大的成就——语言演化模型——失去了兴趣。身后启发了二次大战之后所有结构主义方法的索绪尔(Fernand de Saussure,1857~1913),当时却是将全副精力集中于沟通的抽象和静态结构,而词语正好是这种沟通的一个可能媒介。社会和人文科学的从业人员,尽可能与实验科学家同化。例如,一部分心理学家冲入实验室去追求有关过程、学习和行为实验模式的研究。这类研究催生了美俄两国的“行为主义”(behaviourism)理论[巴甫洛夫(I.Pavlov,1849~1936)、华生(J.B.Watson,1878~1958)],但这种理论几乎无法用来指引人类心智。因为人类社会太过错综复杂,即使是一般的人类生活和人际关系,也不适用实验室那群实证主义者的简化法,不论他们有多么杰出;关于随着时间而出现的变化的研究,也不能用实验方法加以进行。实验心理学影响最深远的实际后果是1905年以后比奈(Binet)在法国创始的智力测验,因为它发现用显然具有永久性的智力商数来决定一个人智力发展的极限,比决定这个发展的性质、过程或结果更容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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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7589 这种实证主义或“严格的”社会科学日渐发展,孳生了许多大学学系和专业。但是在它们身上,却看不到什么可以和革命性自然科学相提并论的意外发展和震撼力。事实上,当时它们正处于转型期,这种转型的开拓者已在稍早完成了他们的工作。边际效应和平衡状态的新经济学,可以追溯到杰文斯(W.S.Jevons,1835~1882)、瓦尔拉斯(Léon Walras,1834~1910)和门格尔。他们的创新工作,是完成于19世纪60~70年代。虽然第一本以实验心理学命名的杂志要到1904年才由俄国人别赫捷列夫(Bekhterev)创立,但该学科却可追溯到19世纪60年代成立的德国冯特(Wilhelm Wundt)学派。在语言学家当中,革命性的索绪尔的名声尚不出洛桑(Lausanne)之外,因为他的盛名是建立在身后发表的讲义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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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7591 社会人文科学比较富戏剧性和争议性的发展,都与资产阶级世界知识上的世纪末危机密切相关。如前所述,这场危机以两种形式出现。社会和政治本身,在这个群众的时代似乎都需要再思考,尤其是社会的结构和凝聚的问题,或(就政治而言)公民效忠和政府合法性的问题。经济学之所以能免除重大的思想震动,或许是因为西方资本经济当时没有面临同样严重的问题,就算有,也只是暂时性的。总而言之,对于19世纪有关人类理性和事物自然秩序的假定,当时又有了新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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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7593 这场理性危机在心理学上尤其明显,从它不妥协于实验案例,而尝试面对人类整体心灵一事便可看出。一个借着将个人的有用才干发挥到最大极限以追求合理目标的善良公民,最后会留下什么?如果这种追求是奠基在动物般的“直觉”之上[麦克特嘉(MacDougall)];如果理性只是摇晃于无意识波动潮流上的一叶小舟(弗洛伊德);甚至如果理性只是一种特殊的意识,“在它周围只有以薄幕相隔,而且全然不同于其他潜在意识”(詹姆斯)?这些疑问对于文学巨著的读者、艺术的爱好者,或者偏于内省的成熟成年人来说,当然是再熟悉不过。可是,它们要到这个时期,才成为所谓人类精神科学研究的一部分。它们无法融进实验式或问卷式的心理学,而这两种针对人类精神的调查方式,是以不融洽的形态共存的。事实上,这个领域最富戏剧性的创新者弗洛伊德,创造了心理分析这门学科。心理分析自绝于其他心理学派。自一开始,传统科学界便对它自称具有科学地位和治病功能持怀疑态度。另一方面,它却对少数解放的外行男女知识分子,发挥了快速惊人的影响力,其中有些人主修的还是人文社会科学(韦伯,宋巴特)。至少在德意志和盎格鲁-撒克逊文化中,1918年后,含糊的弗洛伊德式专门名词已渗透进外行受教者的一般言谈之中。纵有爱因斯坦,弗洛伊德恐怕仍是这个时期唯一一个尽人皆知的科学家。无疑,这是因为他的理论提供了一个很方便的借口,可让男男女女将他们的错误行为,归咎于他们无可奈何的事,例如他们的无意识状态。这更是因为,世人可以正确地将弗氏视为性禁忌的破除者,或可不正确地认为他赞成不要压制性欲。在我们所探讨的这个时期,性欲已成为公开讨论和调查的主题,而在文学当中,又完全不避讳地大肆着墨[只要看看法国的普鲁斯特、奥地利的施尼茨勒(Arthur Schnitzler)和德国的魏德金(Frank Wedekind)。普鲁斯特谈论男性和女性同性恋。施尼茨勒是一位医生,他对男女随便杂交有坦白的描写。魏德金描写青少年的性欲],而性也正是弗洛伊德理论的中心。当然,弗氏不是唯一、甚至不是第一个深入研究性欲的作家。1886年,克拉夫特-埃宾(Richard von Krafft—Ebing)的《性精神病》(Psychopathia Sexualis)一书发明了“受虐狂”(masochism)一词。此书出版后,立刻出现了一群为数日增的性学家。弗氏并不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性学家,和克拉夫特-埃宾不一样,性学家大多数都是改革家。他们想要设法使公众宽容各种形式的非传统(“不正常”)性倾向,并为具有那些性倾向的少数人提供咨询,进而解除其罪恶感[霭理士、赫兹菲尔德(Magnus Hirschfeld,1868~1935)]。[霭理士在1897年开始发表他的《性心理学研究》(Studies in the Psychology of Sex)。赫兹菲尔德医师于同年开始发表他的《性不明确事件年鉴》(Jahrbuch für sexuelle Zw ischenstufen)。]特别关切性问题的公众,对弗洛伊德的兴趣不大。对他感兴趣的,是许多已获解放的男女读者。他们刚从传统犹太—基督教的禁忌中逃离出来,开始接受他们久已察觉到的力量巨大、无处不在而且多种多样的性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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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7595 不管是弗洛伊德派还是非弗洛伊德派,是个人性还是社会性,心理学所注意的不是人类如何推理,而是他们的推理能力对于他们的行为影响有多大。在这样做时,它往往以两种方式反映这个大众的政治和经济时代。这两种方式都非常重要:一种是借由勒邦(Le Bon,1841~1931)、塔尔德(Tarde,1843~1904)和特罗特(Trotter,1872~1939)等有意反民主的“群众心理学”,这些人主张,在群聚的民众当中,所有人都会失去理性行为;另一种方式是通过广告业。广告业对心理学的热衷是众人皆知的,这门行业早就发现不能用论理的方式来卖肥皂。谈论广告心理学的著作,1909年以前便已问世。然而,多半是以个人为对象的心理学,不必与一个演变中的社会的各种问题纠缠不清。变了形的社会学则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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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7597 社会学或许是我们这个时期社会科学最富创意的产物。或者,更准确地说,它是努力钻研构成本书主要内容的那些历史性变化的最重要的尝试。因为,该领域最著名代表人物全神贯注的基本问题便是政治性问题。在过去,社会的凝聚是出于习俗和传统上对宇宙秩序的接受,这样的秩序通常是由某种宗教认可,并一度赋予社会服从和规则的正当理由。可是,这种情形已成往事。那么,如今社会该如何凝聚?在这样的情况下,各社会如何发挥政治体系般的功能?简言之,一个社会如何应付民主化和大众文化无法预知而且使人烦恼的后果?或者,更广泛地说,它如何应付资产阶级社会演化的后果,这种演化,看来似乎正要导出另一种社会?这一组问题,使得今人眼中的社会学创造者,有别于那些受到孔德和斯宾塞启发而现今大半被遗忘的实证主义演化论者(参看《资本的年代》第十四章第二节)。在此之前,后者代表了社会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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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7599 新社会学不是一门已确立、甚或有严格定义的学科,日后也不曾对它的确切内容达成国际性的一致意见。最多,只是在这个时期的某些欧洲国家出现了一个类似的学术“领域”。它围绕着少数几个人、几种期刊、几个学会乃至几个大学讲座发展,其中值得注意的,是法国的涂尔干和德国的韦伯。只有在美洲,尤其是美国,冠上社会学家称号的人才比较多。事实上,许多现在被划归为社会学的作品,其作者皆以其他科目的学者自居:维布伦自视为经济学家,特勒尔奇(Ernst Troeltsch,1865~1923)自视为神学家,帕累托自认是经济学家,莫斯卡自以为是政治科学家,甚至克罗齐也以哲学家自居。赋予这个领域某种一致性的,是想要了解社会的企图,而这个社会已无法再通过自由主义的经济和政治理论来了解。然而,不像社会学较后时期的风气,在这一时期它所注意的主要是如何遏制改变而非如何进行转变,更别提彻底改革社会。因此,它与马克思的关系亦不甚明确。在今天,马克思往往和涂尔干及韦伯共同被视为20世纪社会学的开山鼻祖,但是他的信徒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标签。正如当代一位德国学者所云:“暂且不说他的学说的实际后果,以及其追随者的组织,即使从科学的观点来看,马克思所打下的结,我们也必须花很大的气力才能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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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7601 某些新社会学的从业者,将注意力集中于各社会的实际运作,以区别于自由主义理论对它们的假定。因而,在今日被称为“政治社会学”的领域,便产生了大量的出版物,这些出版物多半是以新兴选举式民主政治和民众运动的经验为基础(莫斯卡、帕累托、米歇尔斯、韦伯夫妇)。有的集中讨论社会的凝聚力量,这些力量足以抵挡因阶级群体冲突所产生的社会分裂;有的则将焦点放在自由社会将人类贬为一群分散迷惑的无根个人的倾向(社会的反常状态)。因此,像韦伯和涂尔干这类最杰出的思想家,即使他们几乎都持不可知论和无神论的立场,也全神贯注于宗教现象。他们主张所有的社会既不需要宗教,也不需要具有相同功能的事物来维持它们的结构;而且所有的宗教成分都可在澳大利亚原住民的仪式中找到,澳大利亚原住民在当时被视为是人类婴孩时期的残余(参看《资本的年代》第十四章第二节)。相反,在帝国主义的协助及要求下,人类学家得以就近研究的原始野蛮部落,此时已不再被视为过去演化阶段的展示,而被视为具有实际功能的社会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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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7603 但是,不论各社会结构和凝聚力的性质为何,新社会主义都无法避免人类历史演化的问题。事实上,社会演化仍然是人类学的核心。资产阶级社会由哪儿来,又将到哪儿去,这个问题对韦伯的重要性并不亚于对马克思主义者,而两者所持的理由也相仿。因为韦伯、涂尔干和帕累托这三个不同程度的自由主义怀疑论者,都将全副精力贯注于新兴社会主义运动,并且想借着从更普遍的观点来描述社会演化,以反驳马克思,或者说是反驳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我们可以说他们正在想方设法对马克思式的问题提出非马克思式的答案。这个现象在涂尔干身上最不明显,因为在法国,马克思除了为旧日激进民主主义者和巴黎公社分子的革命学说提供略带红色的色彩以外,并没有什么影响力。在意大利,帕累托(在后人的记忆中,他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数学经济学家)接受了阶级斗争学说,但是认为它不会导致所有统治阶级的覆灭,只会使一批统治精英取代另一批精英分子。在德国,韦伯被称为“资产阶级的马克思”,因为他接手了非常多的马克思式的问题,并以不同于“历史唯物论”的方法加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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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7605 总而言之,在我们所讨论的这个时期,激励和决定社会主义发展的,是对资产阶级社会的危机感,以及人们的认识,即,有必要采取某种方法,以防止它崩溃或转变为各种不同的(无疑较不可取的)社会。它彻底改变社会科学了吗?或者甚至为其开拓者想要建筑的一般社会科学提供充分的基础了吗?对于这个问题有种种不同的看法,但大多数人或许持怀疑的态度。但是,另一个相关问题的答案却比较肯定。他们曾提出一种办法以避免他们所希望阻止或扭转的革命崩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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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7607 他们不曾。因为随着时序推进,革命和战争的同时到来已越来越迫近。我们接着就要探究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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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7612 帝国的年代:1875~1914 [:1707375833]
1707377613 帝国的年代:1875~1914 第十二章 走向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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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7617 你听过爱尔兰的新芬党(Sinn Fein)吗?……它是一个最有趣的运动,与印度所谓的极端主义者运动非常相似。他们的政策不是祈求恩惠,而是夺取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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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7619 ——尼赫鲁与父亲的谈话(时年1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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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7621 1907年9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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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7623 在俄国,君主和人民都是斯拉夫人。人民只因为受不了专制政治的迫害,便愿意牺牲成百万的生命以追求自由……但是当我看到我的国家时,我更是情绪激昂。因为,它不但有像俄国一样的独裁政体,而且200年来,我们都生活在外来蛮族的践踏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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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7625 ——一位中国革命分子,约1903~19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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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7627 俄国的工人和农夫,你们不孤独!如果你们成功地推翻、打倒和毁灭封建的、受警察支配的、属于地主的专制俄国,那么,你们的胜利将是全世界对抗暴政和资本斗争的导火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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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7377629 ——列宁,19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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