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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其本来的情况而言,1789年的世界绝对是一个乡村世界,这是一个基本事实,谁若没认清这一点,就不能说是认识了这个世界。像俄国、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及巴尔干半岛上的那些国家,城市从未特别繁荣兴旺过,农村人口占总人口的90%~97%。在有些地方,城市虽然已经衰落,但城市的传统依然很强烈。即使是这样的地区,乡村或者说农业人口的比例也特别高。据我们所掌握的估计资料,在意大利北部的伦巴第(Lombardy)地区,农村人口占85%;在威尼斯,农村人口占72%~80%;而在卡拉布里亚(Calabria)和卢卡尼亚(Lucania),这一比例则提高到90%以上。事实上,除了某些工商业非常繁荣的地区以外,我们很难找到农业人口少于总人口4/5的欧洲大国。即使以英国而言,也是直到1851年,城市人口才首次超过农村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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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城市”(urban)这个词的含义模棱两可。按照我们现代的标准,1789年时,可以名副其实地称为大都市的欧洲城市只有两个:伦敦和巴黎,它们的人口分别为约100万和50万。人口在10万或10万以上的城市大约有20个,其中,法国有两个,德意志有两个,西班牙大概有四个,意大利大约有五个(地中海沿岸地区传统上是城市的故乡),俄国有两个,葡萄牙、波兰、荷兰、奥地利、爱尔兰、苏格兰和奥斯曼的欧洲部分各一个。我们所谓的城市,还包括为数众多的地方小城镇,大部分城市居民实际上就是生活在这种小城镇里。小镇的中央是教堂广场,四周耸立着公共建筑和贵族宅邸,人们只需用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从广场走到农场。1834年是本书所述时期的后半段,当时奥地利有19%的人生活在城镇里,但即便在当时,城镇人口的3/4依然是居住在人口不足两万的小城镇里,约有半数生活在人口规模2 000~5 000的小城镇。这些就是法国的短期雇工们在其法兰西之旅(Tour de France)时漫游过的城市。由于随后几个世纪的萧条停滞,这些城镇16世纪的外貌就像琥珀中的苍蝇一样,被栩栩如生地保存了下来,它们所呈现的宁静色彩,正是唤醒德意志浪漫诗人抒发其热情的背景。在西班牙,大教堂的塔尖高高地耸立在小镇上;在这些泥泞的城镇里,哈西德派(Chassidis)的犹太人崇拜他们神奇的犹太教教士,而正统的犹太人则在这里为神圣法律中的细枝末节辩论不休;果戈理(Gogol)小说中的钦差大臣驱车入城,来这里恐吓富贵之人,而乞乞科夫(Chichikov)则在这里思索购买死者灵魂之事宜。但是,满腔热情、胸怀大志的年轻人,他们也是来自于这样的城镇,他们发动革命或赚取第一笔财富,或者既是革命者又是大富豪。罗伯斯庇尔来自于阿拉斯(Arras),巴贝夫(Gracchus Babeuf)来自于圣昆丁(SaintQuentin),拿破仑则是阿雅克修(Ajaccio)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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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地方城镇虽然很小,却依然是城市。真正的城里人头脑灵活而又见多识广,他们瞧不起那些来自周围乡村四肢发达、行动迟缓、无知愚钝的乡下人。[从当时社会上那些注重实际之人的标准看来,死气沉沉的乡间城镇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德意志很多通俗喜剧对待偏僻闭塞的小镇(Kraehwinkel)就像对乡下佬(显然他更土气)那样,严厉地大肆嘲讽。]城乡之间,确切地说,在城市职业和农业劳动间的界线是十分清楚的。在许多国家,靠着税务壁垒,有时甚至是用旧城墙硬把两者区分开来。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下,比如在普鲁士,政府急于把纳税人置于适当的监督之下,想方设法把城市活动与乡村活动实质上完全分隔开来。即使在行政管理上没有做出如此严格区分的地方,人们通常也能从外貌上认出他是城里人还是农民。在东欧的广阔大地之上,城里居民就像是一个个漂浮在由斯拉夫人、马扎尔人和罗马尼亚人组成的汪洋大海中的日耳曼人、犹太人或意大利人的小岛。即使他们具有同样的宗教信仰,属于同一民族,城里人的外表与周围农民的外表看上去就是不一样,他们的穿着打扮不一样。的确,除了从事室内体力劳动和手工业劳动的人以外,城里人多数个子较高,尽管他们的身体也许比较纤弱。[例如,1823~1827年,布鲁塞尔城里人的平均身高要比附近的农村人高出三厘米,在鲁文(Louvain),城里人比农村来的人平均高两厘米,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有大量的军方统计资料可资佐证,尽管所有资料都是19世纪的。]他们思维敏捷,文化程度较高,他们可能,而且肯定为此而自豪。不过,他们的生活方式几乎与农村人一样封闭,他们不了解外面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其愚昧无知的程度与农村人也没什么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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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上的城镇实际上仍然从属于所在农村的经济和社会,它靠周围的农民和自己的劳作维生(除了极个别的例外),此外几乎别无生活来源。城市里的专业人士和中产阶级通常都是谷物和牲畜交易商、农产品加工者、律师和公证人(他们为拥有土地的贵族们处理其财产事务或无休无止的诉讼)、商人—企业家(他们为农村中从事纺织的人提供原料和收购产品),以及颇受人尊敬的政府代理人、贵族及教会人士。城里的手工业者和店主为附近农民以及靠附近农民维生的城里人提供服务。地方小城镇在中世纪晚期有过一段黄金时代,但从那以后,它已经令人悲哀地走向衰落。它不再是“自由市”或城邦,不再是为更广大的市场提供产品的制造业中心,不再是国际贸易的中继站。由于它的衰落,它便越来越顽固地坚持它对市场的地方性垄断,庇护市场,排斥一切外来者。年轻激进分子和大城市居民所嘲笑的那种地方主义,主要便是从这种经济自卫运动中产生的。在南欧,乡绅有时甚至是贵族都居住在小城镇里,他们靠地租维生。在德意志,有无数小诸侯的领地,本身不过是一些大庄园,诸侯领地上的官僚靠着从老实本分的农民身上搜刮来的钱财,满足诸侯殿下的欲望。18世纪晚期,地方城镇可能仍是一个繁荣而发展中的社会,尽管主宰城市风貌的是带有古典或洛可可式风格的石砌建筑,但它们依然是西欧部分地区的见证。它们的繁荣来自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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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农业问题就是1789年世界的基本问题,我们很容易理解,为什么第一个有系统的欧洲大陆经济学派是法国重农学派(Physiocrats),该派理所当然地认为土地和地租是净收益的唯一来源。而且,农业问题的关键所在乃是土地耕作者与土地所有者之间的关系,是财富生产者与财富积累者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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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土地所有权关系的角度来看,我们可以把欧洲——确切地说,是以西欧为中心的经济综合体——分成三大区域。在欧洲的西部,有海外殖民地。在海外殖民地中,除了美利坚合众国北部和一些意义不太大的独立农耕区这些明显的例外以外,典型的耕作者就是作为强制劳动者或农奴的印第安人,以及作为奴隶的黑人;佣农、小佃户之类的耕作者比较少。(在东印度群岛殖民地,欧洲种植园主人直接进行耕作的情况比较罕见,土地管理者所采取的典型强制形式,就是强迫耕作者送缴一定比例的收获物,比如荷属群岛上的香料或咖啡。)换句话说,典型耕作者的人身是不自由的,或处在政治强制之下。典型的地主则是半封建性的大地产(种植园、庄园、牧场)所有者,以及实行奴隶制的种植园主人。半封建大地产特有的经济是原始的、自给自足的,总之,纯粹是为了满足当地的需要。西属拉丁美洲出口的矿产品,其生产者实际上就是印第安农奴,和农产品的生产方式并无不同。实行奴隶制的大规模种植园,主要分布在西印度群岛、南美北部沿海地区(尤其是巴西北部地区),以及美国的南部地区,其经济特点就是生产一些极为重要的出口作物——蔗糖,其次是烟草和咖啡、染料,自工业革命以后,主要是生产棉花。所以,奴隶制种植园经济成了欧洲经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并通过奴隶贸易成为非洲经济的组成部分。在本书所阐述的时期,这一地区的历史基本上可以根据蔗糖生产的衰落和棉花生产的崛起来写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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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欧以东,尤其是在沿着易北河,今捷克斯洛伐克西部边境,然后南伸至意大利的里雅斯特港(Trieste),在这条将奥地利划成东西两半的界线的以东地区,盛行着农奴制度。从社会方面看,托斯卡纳(Tuscany)和翁布里亚(Umbria)以南的意大利和西班牙南部都属于这类地区,尽管斯堪的纳维亚地区(除了丹麦和瑞典南部的部分地区以外)不属于农奴制度。在这片广大地区内,还存在着由自由农耕作的地块。这些自由农包括散居在从斯洛文尼亚(Slovenia)到伏尔加河(Volga)这块土地上的德意志农业殖民者;生活在伊利里亚(Illyria)内地荒山秃岭中实际上处于独立地位的家族;与克罗地亚步兵(Pandurs:在18世纪以残忍闻名)和哥萨克(Cossack)骑兵几乎一样好勇斗狠的武装农民(他们活动在直到最近为止还是介于基督徒和土耳其人或鞑靼人之间的军事边界上);在领主和政府鞭长莫及之处,擅自占地拓荒的自由垦殖者;以及生活在不可能有大规模农耕的莽莽森林里的人们。但不论怎样,这一地区的典型耕作者整体上看来是不自由的。事实上,他们几乎都被淹没在自15世纪晚期和16世纪早期以来所产生的、不曾停顿的农奴制度的洪流之中。这种情况在巴尔干地区不太明显,因为那里曾一度或依然处在土耳其人的直接统治之下,在土耳其前封建主义原有的农业制度里,土地曾进行过粗略的分配,每一份土地要负担一位非世袭土耳其武士的生计,这种原始的农业制度蜕变成大地主统治之下的世袭地产制度,很少从事农耕的伊斯兰教地主们,千方百计地压榨农民。这就是巴尔干地区、多瑙河和萨瓦河(Sava)以南地区在19世纪和20世纪从土耳其人的统治下获得解放时,实质上还是农业国家的原因,尽管这些国家当时极端贫穷,但它们并不是农业财产集中的国家。作为基督徒,巴尔干农民在法律上仍然是不自由的,而且在事实上,作为农民,至少当他还处在领主控制之下时,也是不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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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其他地区,典型的农民就是农奴,他们被迫把一周中的大部分时间用在领主的土地上服劳役,或者尽与此相当的其他义务。他的人身不自由度非常之大,以致我们很难把农奴与奴隶区别开来,如在俄国和波兰实行农奴制的那些地方,农奴可以与土地分开买卖。1801年,《莫斯科报》(Gazette de Moscou)上有一则广告登了这样一段话:“有三位马车夫和两位姑娘待售。马车夫训练有素,出类拔萃。姑娘的年纪分别为18岁和15岁,两人均容貌姣好,手工活样样精通。该家族尚有两位理发师可供出售,其中一人年纪21岁,能读会写,能演奏乐器,并能胜任马车夫。另一位适合帮女士和先生美发,也会弹钢琴和拉手风琴。”(很大一部分的农奴充当家庭仆役。在1851年的俄国,家庭仆人几乎占全部农奴的5%。)在波罗的海——通往西欧的重要贸易要道——内陆地区,采用农奴制劳动的农业,为西欧进口国家生产了大部分出口作物:谷物、亚麻、大麻以及主要用来造船的林产品。在其他地区,农业经济更加依赖地方市场,这个市场至少包括交通方便、制造业相当发达、城市有所发展的地区,如萨克森(Saxony)和波希米亚(Bohemia),以及维也纳这个大都市。但是,这里的大部分地方还是很落后。黑海航路的开通和西欧尤其是英国日益发展的都市化,才刚刚开始刺激俄国黑土地带的谷物出口,在苏联实现工业化之前,出口谷物依然是俄国对外贸易的大宗商品。实行农奴制的东部地区为西欧提供粮食原料,因而被看成是西欧的“依附经济”,类似于它的海外殖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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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和西班牙实行农奴制的地区也具有类似的经济特征,尽管其农民的法律地位有所不同。大体而言,这些地区是盛行贵族大庄园的地区。在西西里和安达卢西亚(Andalusia),不少大庄园就是直接承继自罗马大庄园,原来的奴隶和外乡人(coloni)变成这些地区颇具特色的雇工,他们没有土地,按日计酬。畜牧经营、粮食生产(西西里是输出谷物的古老粮仓),以及从悲惨的农民那里进行压榨所取得的东西,都为拥有土地的王公贵族提供收入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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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实行农奴制的地方,典型的地主就是贵族、大地产的耕作者或剥削者。其领地之广大令人难以想象:叶卡捷琳娜大帝赐给每个宠臣4万~5万名农奴;波兰拉齐维尔家族(Radziwill)拥有的地产有半个爱尔兰那么大;波托基(Potocki)在乌克兰拥有300万英亩的土地;匈牙利的埃斯特哈齐家族[Esterhazy,音乐家海顿(Haydn)的保护人]曾经拥有几乎700万英亩的地产。面积达数十万英亩的地产比比皆是。1918年以后,捷克斯洛伐克没收了80个面积超过2.5万英亩(1万公顷)的大庄园,其中,在勋伯恩(Schoenborn)和施瓦森堡(Schwarzenberg)各有一个占地面积达50万英亩的大庄园被没收,李希滕斯泰因(Liechtenstein)和金斯基(Kinsky)分别有一个占地面积达40万和17万英亩的大庄园遭没收。尽管这些大庄园常常缺乏管理,经营粗放,并且效率低下,但是,它们却可生产出王侯般的收益。就像一位法国参观者评论荒芜的锡多尼亚城(Medina Sidonia)庄园那样,西班牙的显贵“像一头在森林里称王的狮子,它一声怒吼便可使所有接近它的生灵闻风丧胆”。然而,他并不缺钱,即使以英国富绅的标准来衡量,他依然是富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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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土地巨头之下,盘剥农民的是一个拥有大大小小不同规模和不同经济资源的乡绅阶级。在有些国家,这个阶级极为庞大,因而,他们也破落、不满,他们与非贵族的主要区别在于他们的政治和社会特权,以及厌恶从事劳动这类粗活,在匈牙利和波兰,这一阶级的人数约占总人口的1/10。在18世纪末的西班牙,乡绅阶级的数量几乎达50万人,在1827年则占全部欧洲贵族的10%,而在其他地方,这一阶级的数量要小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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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社会方面来看,欧洲其他地区的农村结构没有什么不同。也就是说,对于农民和雇工而言,拥有土地的任何一个人都是“乡绅”,是统治阶级的一员,相反,没有土地而取得贵族或乡绅地位(这一地位具有社会和政治特权,它在名义上仍然是通向政府最高层的唯一道路),那是无法想象的。在大多数西欧国家,这种思维方式所隐含的封建秩序在政治上依然很有活力,尽管它在经济上已越来越过时了。的确,由于其经济上的败落,贵族和乡绅收入的增长越来越落后于物价和开支的上升,也正是这一点使得贵族采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强烈的手段,利用他那一份不可转让的经济资产,利用他的地位和与生俱来的特权。在欧洲大陆的每个地方,都是贵族们把出身低微的竞争对手挤出国王手下的肥缺,从瑞典到法国,莫不如此。瑞典平民官员的比例从1719年的66%(1700年时为42%),下降到1780年的33%。在法国,这一“封建反动”加速了大革命的到来(参见第三章)。但是,即使在社会秩序某些方面已明显发生动摇的地方,比如在法国,要跻身土地贵族阶层也是相当容易的。英国更是方便,在这里,倘若财富已足够巨大的话,地主和贵族的地位是对所有各类财富的奖赏。土地所有权和统治阶级地位之间的联系在当时仍然存在,而且在后来实际上变得更为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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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从经济方面看,西欧的乡村社会却极为不同。典型的农民在中世纪晚期已免除了奴役地位的大部分义务,尽管他们从法律上看依然保留着大量烦人的依附痕迹。典型的庄园早已不再是一个经济活动单位,而变成了一个收取地租和其他货币的体制。或多或少取得了自由的农民,不论是富农、中农或小农,他们都是这块土地上独具特色的耕作者。如果他是某种类型的承租人,那么,他就向地主缴地租(在有些地区实行谷物分成)。如果在法律意义上他是一个自由农,那么,他可能仍然要为当地的领主承担各种义务,这些义务或许可以或许不可以折算成现金(比如他有义务把他的粮食送到领主的磨坊加工),还要向王公贵族纳税,向教会缴纳什一税,以及负担某些劳役,凡此种种都与地位较高的社会阶层形成对照,那些人的义务相对得到豁免。但是,如果这些政治束缚都被解除,那么,欧洲大部分地区将变为一个由农民经营的农业区。一般说来,在这个地区内,一小部分富裕的农民往往会变成从事商品生产的农场主人,他们在城市市场上出售经常剩余的谷物。而大多数中小农民则依赖他们所占有的土地,过着类似于自给自足的生活,除非他们拥有的土地太少,以致他们不得不在农业或手工业方面找些零活,挣点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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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部分地区,把农业进一步推向了朝着纯资本主义农业发展的阶段,英国就是其中一个主要地区。在英国,土地所有权已高度集中,但是,典型的耕作者是一个中等规模、采取商业化经营的佃户,他们通常都雇工帮耕。他们被淹没在小地主、茅舍农以及诸如此类的农民大海之中。但是,一旦这层掩盖被揭去(大体上在1760~1830年间),那么,这里所出现的就不是小农农业,而是一个由农业企业家和农场主所组成的阶级,以及庞大的农业无产阶级。欧洲有些地区,比如在意大利北部和尼德兰,商业投资习惯于投向农场经营,或者是该地所生产的专业化经济作物,这些地区也表现出强烈的资本主义倾向,但这仅是例外而已。再一个例外就是爱尔兰,这是一个不幸的岛屿,它把欧洲落后地区的劣势与靠近最先进经济的不利条件结合在一起。在那里,一小撮与安达卢西亚或西西里大庄园主相类似的大地主,以敲诈的方式勒索租金,盘剥广大佃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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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技术上看,欧洲农业除了一些先进地区以外,仍然属于传统农业,效率之低下令人吃惊。其产品基本上还是传统产品:黑麦、小麦、大麦、燕麦,以及东欧荞麦;肉牛、绵羊、山羊及其奶制品;猪和家禽;一定数量的水果和蔬菜;葡萄酒;还有大量诸如羊毛、亚麻、做船缆的大麻,以及用于生产啤酒的大麦等工业原料。欧洲的食品仍然是地方性的,别的气候条件下生产的食品还很稀少,近乎奢侈品,也许除了蔗糖以外——这是从热带进口的最重要的食品,蔗糖的甘美为人类所造成的痛苦超过其他任何东西。英国(这个当时公认的最先进国家)在18世纪90年代,每人每年平均消费蔗糖14磅。但是即使在这个国家,在法国大革命爆发的那一年,每人每月消费的茶叶几乎不到两盎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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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美洲或其他热带地区引进新作物取得了一定的进展。在欧洲南部和巴尔干地区,玉米(印第安人的粮食)已经相当普及——这有助于把迁徙不定的农民固定在巴尔干的小块土地上——在意大利北部,水稻生产取得了一定的进步。各类贵族领地上都种植了烟草,出于财政税收的目的,大部分烟草都为政府所垄断,尽管以现代的标准来衡量,那时所消费的烟草实在微不足道。在1790年,普通英国人每月抽烟、吸烟或嚼烟的数量约为一又三分之一盎司。蚕桑养殖在南欧的部分地区已相当普遍。马铃薯作为主要的农作物,才刚刚开始兴盛,或许除了爱尔兰以外。在爱尔兰,一英亩马铃薯,比其他任何食物能养活更多的人口,因此,马铃薯已经在那里大量种植。除英国和低地国家之外,块根作物和饲料作物(与干草不同)的系统栽培还相当少见。一直要到拿破仑战争,才造成甜菜的大规模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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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世纪当然不是一个农业停滞不前的世纪,相反,这是一个人口膨胀、都市化蓬勃发展、贸易和制造业长期增长的时代,这一切都促进了农业的改进,而且也确实需要农业的进步。这个世纪的下半叶,人口开始惊人增长,并且从此以后经历了持续不断的增长过程。这是近代世界颇具特色的现象:例如,在1755~1784年间,比利时布拉班特省(Brabant)的农业人口上升了44%。从西班牙到俄国,有众多的农业进步运动推动者,他们扩大组织,到处散发政府报告和宣传出版物。然而,在他们的印象之中,最深刻的竟是农业发展所碰到的巨大障碍,而非农业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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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除了采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地区以外,农业世界的发展都相当缓慢。而商业和制造业世界,以及与之并进的技术和智力活动,则是信心十足,生气勃勃,狂飙突进,大有发展。从中得益的社会阶层显得很有活力,坚定而乐观。与殖民地剥削密切联系在一起的贸易活动广泛展开,这给当时的观察家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海上贸易体系迅速发展,贸易额和贸易量大大增加,商船环绕地球航行,给大西洋北部的欧洲商业社会带来了利益。他们利用殖民势力,掠夺东印度群岛居民的商品(在一定程度上也掠夺远东。他们在那里购买茶叶、丝绸、瓷器等,以满足欧洲人对这些物品不断增长的需求。但是,中国和日本的政治独立,使得这种贸易在当时不那么具有劫掠性质),再从那里输往欧洲和非洲,并在非洲利用这些商品加上欧洲的货物来购买奴隶,以便满足美洲迅速发展的种植园制度的需求。美洲种植园则反过来把数量更为巨大,价格更加便宜的蔗糖、棉花等出口到大西洋和北海沿岸港口。在那里,它们将与欧洲东西贸易中的传统工商业品:纺织品、食盐、葡萄酒及其他物品一起被重新发往东部。然后从“波罗的海”换来谷物、木材、亚麻。从东欧换来谷物、木材、亚麻和亚麻制品(一种出口到热带地区有利可图的商品)、大麻以及在这个次殖民地地区生产的铁制品,在欧洲比较发达的经济——从经济上说,它包括定居在北美殖民地上,日益活跃的白人社会——之间,贸易之网变得空前密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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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英印富翁(nabob)或种植园主从殖民地衣锦荣归之际,多半已是腰缠万贯,其财富之巨是地方老财主做梦都不曾想到的。商人和船商似乎是那个时代真正的经济强者,在那个世纪里,他们建造或重建了波尔多(Bordeaux)、布里斯托尔(Bristol)、利物浦(Liverpool)这些辉煌的码头,只有达官贵人和银行家才能与他们相比。那些人从他们有利可图的政府职位上攫取财富,“国王以下的肥差”这一说法有其实质的意义,因为时代依然如此。除此而外,律师、土地经营者、地方上的酿酒人、商贩,以及诸如此类的人物,他们构成了中产阶级。他们从农业世界积累了有限的财富,过着低下而宁静的生活。甚至制造商看起来也比他的穷亲戚好不了多少。因为,尽管矿产业和制造业正在迅速发展,但是,在欧洲的所有地区,商人(在东欧,通常也就是封建领主)仍然是他们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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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因为正值壮大的工业生产,其主要形式是所谓的家庭代工,或分散加工制度,由商人购买手工业者或农民利用部分农闲时间所生产的产品,然后在较大的市场上出售。这种贸易的单纯发展,其结果必然为早期工业资本主义创造初步的条件。出售自己产品的手工业者,变成仅仅是计件量酬的工人(尤其是在商人为他提供原料,或者把生产设备出租给他的时候更是如此),而从事织布的农民则变成了拥有小块土地的织工。各个过程和功能的专业化使得旧式的手工业产生分裂,或是在农民中间造就出一大批半熟练工人。过去师傅匠人一身二任的人、某些专门的工匠团体,以及一些地方上的中间商团体,逐渐转变为转包人或雇主之类的人物。但是,控制着这些分散生产形式的关键人物,把失落的村庄和冷落街道上的劳工与世界市场联系起来的主要人物,还是某种类型的商人。正在或即将从生产者行列中出现的“工业家们”,便是这类商人身旁的小配角,即使他们还没有直接的依存关系。也有一些例外的情况,特别是在工业发达的英国,铁器制造商们,或像大陶瓷商人韦奇伍德(Josiah Wedgwood)那样有名的人物,是值得自豪和令人敬佩的,全欧洲的人们怀着好奇的心情参观他们所建立的企业。不过,典型的工业家(industrialist,这个词在当时尚未发明)还只是士官,而非指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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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论他们地位如何,商业和制造业活动却非常繁荣兴旺。在18世纪的欧洲国家中,英国取得了最为辉煌的成功,它的强盛主要奠基于它在经济上取得的成就。因此,到18世纪80年代,所有自命实行理性政策的欧洲大陆诸国政府,也开始推动经济,特别是工业的发展,虽然各国的成就有所不同。科学在尚未被19世纪的学院派分为高等的“纯”科学和低下的“应用”科学之前,各门学科都致力于解决生产中的种种问题:18世纪80年代最惊人的进步表现在化学方面,化学在传统上便与工厂生产操作和工业需求具有最密切的关系。狄德罗(Diderot)和达朗贝尔(dAlembert)主编的《大百科全书》不仅是具有进步意义的社会思想和政治思想概述,也是科技进步的总结。因为人们相信人类知识的进步,确信理性、财富、文明以及对大自然的控制(这点已深深渗透到18世纪的社会),信仰“启蒙运动”(Enlightenment),实际上,这种信念主要是从生产、贸易的显著进步,以及经济和科学的理性(人们认为,两者必然有密切的关系)中汲取力量的。而它最伟大的斗士,则是那些在经济上取得最大成就的阶级,是那些最直接参与那个时代的进步人士:商业集团、经济上的开明地主、金融家、具有科学头脑的经济和社会管理人员、受过教育的中产阶级、制造商以及企业家。这些人向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欢呼致敬,他是一位印刷工、记者、发明家、企业家、政治家,还是一位精明的商人,他们把他看成未来社会积极、自立和理性公民的象征。他们是社会中的新贵,不需要在英国经历像大西洋彼岸的美国独立革命的洗礼。他们组成了地方性的学会,无论是科学上的、工业上的,还是政治方面的进步,都是从这些学会中涌现出来的。参加伯明翰新月学会(Lunar Society)的有:陶瓷商韦奇伍德、现代蒸汽机的发明人瓦特(James Watt)和他的商业合伙人博尔顿(Matthew Boulton)、化学家普里斯特利(Priestley)、贵族出身的动物学家和进化论先驱伊拉斯谟·达尔文(Erasmus Darwin:达尔文的祖父),以及著名的印刷家巴斯克维尔(Baskerville)。这些人到处拥向共济会(Freemasonry)的分支机构,那里不存在阶级差别,人们以无私的热忱传播启蒙运动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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