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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在17世纪已经历过革命的英国,以及一些较小的国家之外,君主专制制度盛行于欧洲大陆所有正常运作的国家,没有实行君主专制统治的国家通常都是分裂瓦解而且陷于无政府状态,它们遭到邻国的吞并,如波兰。世袭君主借上帝之名统率着土地贵族的阶级制度,他们得到传统组织和教会正统派的支持,他们四周的机构越来越臃肿庞杂,这些机构存在已久但又无所作为。在国际竞争激烈的时代,专制君主绝对需要凝聚力强、效率高的政府,这遂迫使他们长期以来抑制贵族以及其他既得利益集团的无政府倾向。只要可能,他们就用非贵族出身的文职人员去充实政府机构,这倒是事实。此外,到了18世纪后半叶,上述需要再加上资本主义英国的势力在国际上的明显胜利,诱使大多数专制君主(不如说他们的顾问更加确切)企图推行经济、社会、行政管理和知识现代化的计划。那个时代的君主,一如我们这个时代的政府,采用了“开明”的口号。出于类似的原因,君主们还采纳“计划”,就像我们这个时代某些采取“计划”的人,只是夸夸其谈而不见有实际行动。大多数人这样做的兴趣,并不是因为存在于“开明”(或者说“计划”)社会背后的一般理想,而是希望采纳最时新的方法,以增加他们的收入、财富和力量,因为这会给他们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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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中产阶级和受过教育的阶级,那些献身于进步事业的人们,经常把他们的希望寄托于“开明”君主身上,指望强有力的中央机构去实现他们的理想。君主需要中产阶级及其理想去实现其国家的现代化;而软弱的中产阶级则需要君主去对付顽固的贵族和教士利益集团对进步事业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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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事实上,君主专制制度不论如何现代化,如何具有革新精神,却仍发现,要从土地贵族组成的阶级制度中挣脱出来是不可能的。确实,它也没有显示出想挣脱出来的迹象,毕竟它也属于贵族地主的一员。专制君主象征并具体体现了土地贵族的价值观,并主要依赖他们的支撑。不过,专制君主从理论上说,可以为所欲为;但在实际上,却从属于受过启蒙思想洗涤的封建贵族或封建主义(feudalism,这一术语后来由于法国大革命而家喻户晓)的世界。这种君主政体乐于利用一切可得到的力量,在国内加强其权威,增加其税收财源,壮大其境外力量。这使得它有理由去培植实际上正在上升的那股社会力量。它准备通过挑拨各个集团、各个阶级、各个地方之间的关系来加强它的政治控制。但是,它的眼界是由它的历史、功能和阶级所决定的,它终究没能设想(也永远不可能做到)让社会和经济来一个彻底的转变,而这种转变正是经济进步所需要的,是处在上升中的社会集团所呼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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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一个明显的例子,几乎没有什么有理性的思想家(甚至在君主们的顾问之间也是如此)认真地考虑过有必要废除农奴制度,以及废除残留在农民身上的封建依附关系。但任何“开明”计划都把这种改革确认为其中的一个要点,而实际上,从马德里到圣彼得堡(St.Petersburg),从那不勒斯到斯德哥尔摩(Stockholm),在法国大革命前的25年里,没有一位君主没有在某个时候赞同过这样一个纲领。在1789年以前,自上而下解放农民的事情,实际上只发生在像丹麦、萨伏伊(Savoy)公国这种不具典型意义的小国里,只发生在某些王公们的私人庄园上。奥地利的约瑟夫二世(Joseph Ⅱ)于1781年曾企图解放农奴,但是在既得利益集团的政治抵抗面前,在出乎意料的农民起义面前,这一重大行动没有获得成功,不得不半途而废。在西欧和中欧,使封建土地关系在各处都得以废除的的确是法国大革命(通过直接行动、反作用或树立榜样)和1848年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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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旧势力和新生的“资产阶级”社会之间存在着潜在的冲突,这种冲突不久便公开化了。这种冲突不可能在现存的政治体制的框架内得到解决,当然,像英国这种资产阶级已经赢得巨大胜利的地方除外。旧体制受到来自于三个方面的压力,即新生的力量、顽强并且越来越顽固不化的既得利益集团,以及外国竞争对手。这三方面的压力使得旧体制变得更加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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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体制最脆弱的地方就在于新旧两种相反力量易于交会的地方,即在天高皇帝远的省份或进行自治运动的殖民地。例如,在哈布斯堡(Habsburg)王朝的君主专制制度里,18世纪80年代约瑟夫二世的改革,引起了奥属尼德兰(即今比利时)的骚乱和革命运动,这场革命在1789年很自然地与法国大革命结合在一起。欧洲各国海外殖民地上的白人殖民者,对于其母国中央政策的不满更是普遍存在,这样的政策把殖民地的利益严格置于宗主国之下。在美洲、西班牙、法国、英国,还有爱尔兰,这种殖民者的自治运动到处展开——他们并非总是追求在经济上能代表比宗主国更为进步的体制——许多英国殖民地或是在一定时期里以和平的方式取得自治,例如爱尔兰;或是通过革命的方式实现目标,如美国。经济的壮大、殖民地的发展,以及“开明专制的君主制度”试图改革所引起的紧张关系,都大大增加了18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发生这类冲突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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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或殖民地分离运动本身并不是致命的伤害,丢失一两个地方,老牌的君主政体依然可以生存下去。英国是殖民地自治运动的主要受害者,尽管发生了美国独立革命,但由于它未遭受旧体制衰弱之苦,所以它仍一如既往,稳定而有活力。完全基于国内因素而使权力发生重大转移的地区几乎是不存在的,使得形势发生突变的通常是国际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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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只有国际间的竞争,即战争,才能检验一个国家的国力,非此不能。当通不过这项检验的时候,国家便会发生动摇、解体,甚或垮台。在18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有一项重要的竞争主宰着欧洲国际舞台,并且处在全面战争周期性爆发的中心——1689~1713年、1740~1748年、1756~1763年、1776~1783年,以及与本书所述时期有部分交叠的1792~1815年。那就是英法之间的冲突,从一定意义上说,也就是新旧统治体制之间的冲突。对法国来说,虽然它的贸易和殖民帝国的迅速扩张引起了英国的敌意,但它同时也是一个最为强大、最为杰出、最有影响力的国家,一言以蔽之,它是一个典型的、贵族式的君主专制国家。没有其他事物能比英法这两个大国之间的冲突更能活生生地反映新社会秩序对旧社会秩序的优越性。因为英国不仅是冲突的赢家,而且除了其中的一次以外,所有战事都在不同程度上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英国人轻而易举地组织战事,从财力物力上保证战争的进行。而在另一方面,尽管法国地广人众,而且从潜在资源上看,比英国更为富有,但是,法国的君主专制制度发现自己力不从心。法国在七年战争(1756~1763年)失败之后,北美殖民地的反叛,给法国提供了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法国抓住了这个机会。的确,英国在随后的国际冲突中遭到了惨重失败,丧失了它在美洲殖民地中最重要的部分。法国,这个新生美利坚合众国的同盟国,也因此而成为胜利者,但是其付出的代价却极为昂贵,法国政府的国际困境不可避免地使它深陷于国内政治危机之中。六年之后,法国大革命(从危机中)应运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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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我们只是初步概述了双元革命前夕的世界,扫视了欧洲(更确切地说是西北部欧洲)与世界其他地方的关系,接着便该结束此一概述。欧洲(及其海外势力、白人殖民者社会)对于这个世界在政治、军事上的绝对统治,应该是双元革命时代的产物。18世纪后期,许多非欧洲的大国和文明显然仍以平等之地位,勇敢地面对白种商人、水手和士兵。伟大的中华帝国当时在清王朝的统治下,处在鼎盛时期,天下无敌。如果说有什么文化影响的潮流是从东向西而来,那就是,欧洲的哲学家们在思索完全不同但显然具有高度文明的东方教训,而艺术家和手工艺人则要在他们的作品中体现常常未被理解的远东主题,使东方的新材料(“瓷器”)适用于欧洲大陆。伊斯兰国家(像奥斯曼)虽然受到其欧洲邻国(奥地利,尤其是俄国)不断的军事打击,但它们还远不是毫无用处的庞然大物,它们要到19世纪才变得如此。非洲实际上仍未受到欧洲的军事渗透,除了好望角附近的几个小地方以外,白人的活动仅限于沿海通商口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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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已经迅速扩大,而且日益迅猛扩张的欧洲贸易和资本主义企业,逐渐破坏了世界其他地区的社会秩序。在非洲,通过空前加强的残酷的奴隶贸易;在印度洋周围,借由相互竞争的殖民大国渗透;在近东和中东地区,则是靠着贸易和军事冲突,使当地的社会秩序产生破坏。欧洲人直接的军事征服,已经开始大为超出16世纪的西班牙和葡萄牙人、17世纪的北美白人殖民者在早期殖民化过程中早已占领的地区。英国人的殖民事业获得了重大进展,他们在印度的部分地区(尤其在孟加拉),已经建立起直接的领土控制,实际上推翻了莫卧儿帝国(Mughal Empire),这是一个将使英国殖民者在本书所述时期内变成全印度的统治者和管理者的重要进程。已经变得较为虚弱的非欧洲文明,当它们面临着比自己优越的西方技术和军事力量时,它们的结局可想而知。在世界的历史上,一小撮欧洲国家和欧洲资本主义势力,在一直被人们称为“达·伽马时代”(Age of Vasco da Gama)的四个世纪里,建立起对整个世界的绝对(尽管现在看来显然只是暂时的)统治,这个时代的黄金时期已指日可待。双元革命即将使欧洲人的扩张所向披靡,虽然它也为非欧洲人世界的最终反击提供了条件和装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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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的年代:1789~1848 第二章 工业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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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它们如何运作,不论它们的原因和结果如何,这些机械价值无限,它们都归功于这位具有独创精神的有用天才,不论他走到哪里,人们都将想起他的功绩……游手好闲、懒惰、愚蠢的冷漠、漫不经心的粗枝大叶,处处使得人们束缚起来,步祖先的后尘,没有思想,缺乏研究,也没有雄心。如能摆脱这一切,你一定能积德。从布林德利(Brindley,英国工程师)、瓦特、普里斯特利、哈里森(Harrison,英国钟表师,发明钟的补偿摆)、阿克赖特(Arkwright,英国发明家)这些人的工作中,在他们每个人的人生道路上,涌现了源源不断的思想,产生了多么努力的精神、多么巨大的创造力量……对于参观过瓦特蒸汽机的人而言,还有什么样的人生追求是他无法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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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瑟·扬《英格兰威尔士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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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污秽的阴沟里泛出了人类最伟大的工业溪流,肥沃了整个世界;从这肮脏的下水道中流出了纯正的金子。人性在这里获得了最为充分的发展,也达到了最为野蛮的状态;文明在这儿创造了奇迹,而文明人在这儿却几乎变成了野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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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5年托克维尔论曼彻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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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从工业革命,也就是说,从英国谈起。乍看之下,工业革命的起点令人捉摸不定。在1830年以前,人们肯定不曾明确无疑地感受到工业革命的影响,至少在英国以外的地区是如此。大约在1840年前后,它的影响可能也不太明显,一直要到我们所论述的这段历史的较晚时期,人们才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工业革命所带来的影响。文艺作品要到19世纪30年代才开始明显地梦魂萦绕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兴起,那是一个除了赤裸裸的金钱关系[这一说法来自于卡莱尔(Carlyle)]以外,所有的社会束缚都已打破的世界。巴尔扎克(Balzac)的《人间喜剧》(Comédie Humaine),这部资本主义兴起时期最为杰出的文学代表作,就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大约到1840年,官方和非官方关于工业革命社会影响的作品才开始如溪流般涌现出来,在英国,有大量的蓝皮书和调查统计资料,如维勒梅(Villermé)的《工人物质和精神状况之概述》(Tableau de létat Physique et Moral des Ouviers),恩格斯(Engels)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Condition of the Working Class in England);在比利时则有迪克珀蒂奥(Ducpetiaux)的作品;从德国到西班牙和美国,到处都有愤世嫉俗的批评家评论。无产阶级这个工业革命的产儿和当时热衷于社会运动的共产主义——《共产党宣言》中的那个幽灵——也在19世纪40年代开始游荡于欧洲大陆。工业革命一词是英国和法国的社会主义者——他们本身也是前无古人的一群——在19世纪20年代发明的,可能是从与法国那场政治革命的类比中引申而来。工业革命这个名称反映了它对欧洲大陆影响的相对落后。在英国,在工业革命一词发明之前,工业革命已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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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之所以要先研究工业革命,其原因有二:第一,因为工业革命事实上“爆发”(broke out)——我们用一个有待探究的措辞——在巴士底狱被攻陷之前;第二,因为没有工业革命,就无法理解本书所论时期较为突出的历史人事巨变;没有工业革命,也无从理解其节奏不平衡的复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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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业革命爆发”这一用语意味着什么呢?它意味着在18世纪80年代的某个时候,人类社会的生产力摆脱了束缚它的桎梏,在人类历史上这还是第一次。从此以后,生产力得以持久迅速地发展,并臻于人员、商品和服务皆可无限增长的境地,套用经济学家的行话来说,就是从“起飞进入自我成长”。在以往,还没有任何社会能够突破前工业化时期的社会结构、不发达的科学技术,以及由此而来的周期性破坏、饥馑和死亡强加于生产的最高限制。当然,“起飞”并不像地震或陨石这类自然现象,是在突然之间侵袭这个非技术支配的世界。有的史学家因兴趣所致,把工业革命的前史追溯到公元1000年左右,有些甚至更早。早先投入这一领域的人,笨拙得像小鸭子,想一步跃上天,他们一味在“工业革命”的名字上大做文章,把工业革命的起飞定在13世纪、16世纪、17世纪的最后几十年。从18世纪中叶起,起飞的加速过程已清晰可见,以致一些老资格的历史学家往往把工业革命开始的时间定在1760年。但是,经过深入详细的研究,大多数专家倾向于挑出18世纪80年代,而不是18世纪60年代作为工业革命的关键时期。就我们所知,只有到那个时期,所有相关的统计指数才都突然快速地、几乎直线式地上升,这才是“起飞”的标志,工业经济仿佛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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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一过程称为工业革命,既合乎逻辑,又与业已形成的传统相一致,虽然在保守的历史学家中间——可能是由于在具有煽动性的概念面前有些羞羞答答——曾经有过一种时尚,否认工业革命的存在,而代之以诸如“加速演进”这类陈词滥调。如果发生在18世纪80年代前后那次本质上的、基础性的突然变化不是一场革命,那么,革命这个词就不具常识意义。工业革命的确不是一段有始有终的插曲。要问工业革命“完成”于何时,那毫无意义,因为就其本质而言,从此以后,革命性的变化已成为常态。这一变化仍在继续进行,我们最多只能问,经济上的转变发展到什么时候才足以建立真正的工业化经济;广义地说,什么时候才能够在既有的技术条件下生产它想生产的一切东西,用专业术语来说,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一个“成熟的工业经济”。在英国,因而也就是在这个世界上,工业化的初始阶段可能与本书所述时期几乎完全一致,因为,如果工业革命的“起飞”是从18世纪80年代开始,那么,或许可以说它结束于19世纪40年代英国铁路的修建和大规模的重工业建设。但是,革命本身,革命的“起飞时期”,或许能够尽可能精确地确定在从1780年~1800年这20年中的某个时候,与法国大革命同时代,而又稍稍早于法国大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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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怎么估计,工业革命无论如何都可能是自农业和城市发明以来,世界历史上最重要的事件。而且,它由英国发端,这显然不是偶然的。倘若18世纪有一场发动工业革命的竞赛,那么,真正参加赛跑的国家只有一个。在欧洲,从葡萄牙到俄国,每个开明专制国家的工业和商业都有长足的进步,这种进步都是由每个开明王国中那群明智且经济概念并不幼稚的大臣和文职官员所推动的,他们每一个人至少都像当今的统治者那样关心“经济成长”。有一些小国和地区的工业化确实给人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比如萨克森和列日(Liége)的主教辖区,尽管它们的工业实力太小、太具地方性,还不能像英国那样产生世界性的革命影响。不过我们却可清楚地看到,即使在革命发生以前,英国在每人平均的生产量和贸易额方面已经远远地走在它主要的潜在竞争对手之前,即使在总产量和贸易总额上彼此还相差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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